邪神

    仙兽低语,天鸟轻鸣,流水潺潺,人声细细。芸芸众生,渺小而无知;诸天万物,平凡也无趣。

    可悲可叹,可惜可恨。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圈包裹住宁星萝的浓重黑气,瞬间自她周身收圈为点,在她额间留下一道极细的黑色印记,继而没入她的脚下。

    宁星萝睁开眼,眼神逐渐变得冷淡、茫然。

    这便是成神?

    入目皆白,她看得心生躁意,抬手间,昔日银白色的灵力,此时如浓墨,其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银,一寸一寸,所着之衫,所见之处,皆染上墨色,除了那朵堪不破的浮生度业莲。

    银之一色,本色为灰,是黑也是白,非黑也非白。

    她垂眸不语,眼中没有悲悯、没有慈和,有的只是与往日之她完全不一样的,冰冷。

    恍然间,她想起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浮业塔……这地方,真的困了她好久好久,久到她都不记得年岁,不知何时是始,直到化身成人。

    那时,她还是个灵,方有意识,并不知自己是成神者所摒弃的欲念,只因心中有着成神的执念,又对一切懵懂无知,便以为自己,就是神。

    起初,她以为神就是这样的,被困在某个地方,满眼都是白,只为守护神该守护的某一种东西,而她要守护的,就是这朵浮生度业莲,仿佛她的意识是与这朵花同时出现的。

    同时出现的,还有苍戮的声音。

    原本的她,不懂寂寞,不懂自由。

    直到那一天,那个成日在底下咆哮怒骂的苍戮,发现了她。

    其实他的声音很早就出现了,只是她从未在意,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产生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继而开始探知。

    苍戮并不排斥与她交谈,长久的岁月,甚至使得二人有了一种不同于世间任何的情感。

    认识苍戮以后,她逐渐了解到外面的世界,于是,各种不及深思的情绪在她的意识里肆意生长,衍生出许多欲望,譬如,渴望自由,譬如厌倦孤寂……

    欲望就像是长势迅猛的藤蔓,斩不断,除不尽,只要有一点生机,便会依附共生,直到完全占领那片空白。

    后来,苍戮说要帮她出去,不知用什么方法,引来了仙族的一个小孩,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失去了一切记忆,成为了一个婴孩,流落在凡间,直到四岁那年,被阿爹带回相南山。

    那个仙族的小孩,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傅观辞。

    可是苍戮骗了她,根本没有什么折磨,浮生度业莲只有镇压之用,根本不会折磨他!

    宁星萝闭上眼,感受着苍戮的气息。

    他的气息很弱,许是倾注了太多修为于她,此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罢了,他能有什么计谋,无非是想出去,只要这花还在,他就出不去。

    她继续感受着整座浮业塔中的气息……她并没有忘记,她接受苍戮的帮助,是为了救师父走。

    *

    神极山浮业塔四周云雾,如被侵蚀,仙气渐失,乌云翻滚,狂风低吼。

    此异象一出,惊得守塔弟子连滚带爬,朝神极山巍峨的殿宇而去。

    玄机殿,普罗洞。

    鹤发童颜的小仙童,脚步匆匆,朝景止仙尊作了一揖,“仙,仙尊,守塔弟子求见。”

    景止仙尊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闻言睁开眼,神情平和淡然,抬眼看向石壁,仿佛能透视至浮业塔的方向,接着,他神色微变,“去,找神极山长老,请白晔仙尊。”

    话音方落,景止便消失在小仙童眼前。

    小仙童丝毫没有懈怠,对着空气又是一拜,“是。”

    另一边的傅观辞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己的弟子洞中闭关。

    十七年前,他误入浮业塔,不慎放走了邪灵,遭受了换血、鞭笞之刑,成为了神极山最无用之人,如今带回邪灵,立下大功,仙尊也如先前所言,应允将以他灵血练成的丹药给他,可仙尊却并没有全给。

    据仙尊所言,傅观辞身弱识空多年,且几番透支加上受伤,若悉数服下,于身体不利,故每日一粒,且需静心凝神。

    算起来,他在此洞闭关,距今,已有六日了。

    闭关的这些日子,修行并不顺利,他总觉心中躁郁,有千般万般难解之惑,偏开口说不出一二。

    兄长傅恕离来看过他多次,这也全是因他守得云开之日到来,兄长才得以正大光明的关怀于他。

    这十七年他过得艰难,他的兄长也并不好过,为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保全傅氏族声,兄长故作冷漠疏离,却是最关心他之人。

    多年来,兄长没日没夜地精进修为,在神极山的地位越来越高,同时,也一直在暗查邪灵踪迹。当日收到相南山异事的消息,得知需派遣弟子出山,以历练之名查清是否妖魔作祟,兄长悄悄递了书信,言明疑似邪灵现身,于是,傅观辞去玄机殿门外,跪了数日,才得以出山。

    直到今日,傅观辞仍觉得一切都似大梦一场,他不明白,既然重新让邪灵被封入浮业塔就可以挽回当初之过,为何非要抽走他的灵血,让他成为一个废人?若是这十七年没有虚度,抓回邪灵,岂非更加稳妥?

    十七年,是虚度,也不是虚度。

    为了得到修为,他尝试过所有办法,年少时甚至想过要剔骨入魔……可魔,都不收他,仙族无修,连凡人都不如。

    后来,他说服自己,道心为重,从此便沉淀下来,成了虽是废物,却是这众弟子中道心最稳之人,连他自己都信了,而后,便只有耳边嘲讽,再无举止欺凌。

    可那时的他,与其说是沉淀,不如说是……蛰伏。

    值得的,如今遂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幸好……那邪灵入世未深,不知防备,幸好……

    “你说什么?”傅观辞抬眼怔怔地看向兄长。

    傅恕离轻轻叹了口气,“邪灵被缚,怎会不想逃?她哥哥是不在了,但又冒出个师父,你,失算了……我先过去,你要是……”他欲言又止,“你就最好别去了,告诉你,是要你小心,邪灵能使得浮业塔动荡,且邪气如此之盛,难保不会来找你寻仇。”

    是,是他失算了,他怎么能忘了,当初在神幽墟,那邪灵是如何拼命也要救下她师父的……

    那双劈断天柱的手,血肉模糊,好像浮现在傅观辞的眼前。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相州城天极阁外林中,她忽然对他说,“不想跑的话,以后……就由你来做我的心意相通之人吧!”

    影灵秘牢中,她提起昔日伤他的影灵,“小仙长是我的人,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都别想打他主意……”

    相州城云月客栈,她醉了酒,脸色绯红,“小仙长……我们成亲吧……”

    她一直都叫他小仙长,还叫他呆子……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唤他阿辞的呢?是初见时,她满口谎言,说是来山中寻他的好友?是与小师姐争辩之后,自觉理亏?

    啊……是在那个房间,有幻术的房间,她最是怕虫,他分明劝了她不要揭开遮眼的布,她偏不听。

    她抱着他哭,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他身上。

    他有些想笑,惊觉之下回过神来,神色却是一滞……

    后来,小师姐受伤,为了寻药,重回相南山,那时,他对她说,她的肉身可能在神极山……

    他为什么会觉得愧疚?不……不是愧疚!他只是让她回到她原来的地方,邪灵怎么能做人呢?她也学不会,还是成日撒谎……

    他没害她,她只是回到她原来待的地方,他没害她……

    傅观辞不安地站了起来,记忆忽然浮现在九幽城那片水域中……这段记忆分明是模糊的,那时他被水中迷药所惑才……

    渐渐清晰的记忆,让他瞬间怔住。

    他把她拖拽到水里,钳制住她,在她耳边说……

    思及此处,傅观辞立刻皱眉摇头,试图把这些记忆甩掉,但却是徒劳,而后,他不自觉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嘴巴……他,亲了她……或者说……强行……

    不准再想了!

    他再次盘膝坐下,凝神调息,默念心诀……

    可是心乱了,心诀又如何能救?

    下一瞬,傅观辞出现在了浮业塔面前。

    浮业塔此时已经被神极山众弟子围得严严实实,整个塔身都被魔气笼罩,说是魔气,但却也不像魔气,难怪傅恕离所言为:邪气。

    景止仙尊立于高处,手中正在结印。

    仙尊亲自结印……

    傅观辞看了看仙尊,又看了看正在带领一众同门布阵的傅恕离,心中一沉,“你们……在做什么……”

    *

    浮业塔共八层,宁星萝所处为最顶层,可她即便翻遍了整座塔,也没有找到师父,她想亲去问问苍戮,可苍戮被封印在塔下,并不在塔中,她并不想替他破了封印,更不想毁了封印的镇物:浮生度业莲。

    可是……师父呢?

    仙族果然是最狡猾。先是设计傅观辞骗她入山,将她困住;后有将师父藏起来,以防她想逃;此刻……又都围在浮业塔外面,严阵以待,是……想死吗?

    宁星萝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烧心挠肺的暴怒,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理智。

    不是成神了吗?为什么……她这么想……

    杀!

    浮业塔外,傅观辞紧紧盯着浮业塔塔顶,眼见巨塔之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宁星萝!别出来——”

    砰——

    一声巨响,塔顶破开,一袭黑衣的宁星萝缓缓升至半空,身后乌云翻滚,愈发浓重,天色阴沉,狂风怒吼,她静静地立于高空,俯视脚下众人。

    “吾师何在?”

    她轻启朱唇,声音却不怒自威,在整个神极山震荡开来。

    “邪神出世,开启杀神阵!”

    景止仙尊一声令下,整个神极山的所有的弟子,都在此启阵。

    以浮业塔为心,景止仙尊亲自坐镇,无数光点落在地上,似是点亮了一方巨大的圆形神图,图案古老神秘,看不明白,却带着巨大的力量。

    “宁星萝!快跑!”傅观辞不顾兄长阻拦,朝着高处的她喊道。

    宁星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轻笑一声。

    邪神?杀神阵?

    仙族还是一如既往,擅长冠名;也是一如既往,自视极高,连神都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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