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老子真是受够了！”一个半边脸中间长着痦子的男人嘴里不停骂骂咧咧：“这娘们的情况，还要老子帮你擦屁股！呸，真你妈晦气！”
“闭嘴！神婆说了，再晚一点谁都讨不到好处！”另一个瘦小的男人嘴唇嗫嚅着，又低声威胁痦子，“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
“……”
不知道痦子是敬畏神婆还是怕瘦子把他的把柄说出来，没继续说话，只是脚步加快了很多。
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除了戚之铃就两个人，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男人。
首先可以肯定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他们身形相差倒是不大，但都比戚之铃高大壮硕，这也让她的心沉下来。
除了潮湿腥咸的海风，空气中还隐约夹杂着腐烂的恶臭。
戚之铃和他们合力拖着一个类似渔网的麻兜，里面沉甸甸的重量结合之前两个男人的对话，很难不让人想到尸体。
经过刚刚的观察，戚之铃肯定这是一个抛尸现场。
或许她是进入了“诅咒”。
“诅咒”是政府一年前普及给大众的概念，它的出现时间或许更早一些，只是一年前规模迅速扩大，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先是莫名其妙死亡的人数急剧上升，再是人们讨论“诅咒”的帖子也都被政府封禁，总之刚开始闹得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政府和社会顶尖科学家曾经试图探究“诅咒”的来源和消灭它的方法，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人们也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被“诅咒”的人以做梦的形式进入诅咒，只要活着并且找到正确方法或者契机，就可以离开诅咒；但如果在诅咒中死亡，现实世界也会以各种意外死亡。
活下来是最重要的，所以戚之铃没有试图报警求助，而是降低存在感跟着他们，尽量不表现出异常。
很快，他们弯弯绕绕穿出羊肠小道，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她发现这是一个海岛。
海岸的右侧被礁石堵得严严实实，左边的沙滩一直延伸过去，湮没到几乎看不到的地方有渔村零星的光亮，沙滩上栖息着三五只海龟。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渔网里的那具尸体。
尸体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布满密密麻麻的紫红尸斑，大腿已经像水桶那么粗了，还浮现出圈圈白纹，把灰色粗麻布衣服撑得摇摇欲坠。
耳垂上有一粒不太明显的黑痣。
初步判断已经死亡两天以上。
痦子扔下渔网，满脸嫌弃地踹一脚尸体，从兜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瓶子，随意往尸体上浇了一下，转身就走：“老子才不会帮你收拾这烂摊子。”
“妈的！”黑瓶子在地上咕溜溜滚了一圈，眼看着痦子走远，瘦子赶紧捡起来，小心地用衣角擦拭干净。
他和痦子截然不同的点在于，痦子压根不信神婆的话，而瘦子却虔诚极了。
神婆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戚之铃思考着，就看见瘦子掏出一个海龟像，不停用眼神催促她。
要她干什么？
戚之铃瞬间反应过来，上下摸了一下，果然在怀里摸出一个海龟像。
视线对上海龟像的那一刻，她结实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爬上脖子。
它太像人了，黑黝黝的眼睛没有一丝光泽，直勾勾的盯着戚之铃，仿佛达到阈值后，就会直接活过来。
“按照神婆说的做准没错，一定没有问题的，一定没有问题的……没有人会发现，它也不会知道……对，一定没有问题的。”
瘦子念念叨叨把海龟像放到尸体上。
接着他划亮火柴，就在戚之铃以为他要点燃尸体那一刻，他猛然转过头，反手掐住她的脖子：“该死的！该死的贱人！你不会说的是不是！你不会说的是不是！！”
戚之铃一口气生生卡在嗓子里！
简直就是疯子！
她的黑框眼镜悬在鼻梁上，随着冷汗慢慢往下滑。
瘦子尖勾勾的声音在死寂的海滩显得毛骨悚然。
冷静，冷静。
戚之铃手心满是冷汗，努力在他的魔音贯耳下把思维连成一条线。
她能感觉到瘦子的杀意，但不是绝对的，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做些什么扭转局面。
瘦子对所谓的“神婆”有超乎寻常的信任，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也只有这种信任可以安抚他。
“清醒点！！我相信神婆！肯定和你站一边啊！”戚之铃咆哮。
安静了几秒，瘦子暂时被安抚了下来。
新鲜空气大量涌入肺部。喘息间，她哑声提醒：“火柴要烧完了。”
瘦子才惊觉手里只剩下半截小木棍和一簇矮小窜动的火苗，要灭不灭。
他慌慌张张地护住火柴。浇上蜡油的尸体轻易就被点燃，“嘭”一声燃起了熊熊大火，浓浓的尸臭瞬间扩散到周围全是。
戚之铃慢慢观察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抬手扶住眼镜，在尸体被点燃的一瞬间——
她像疯狗一样向远处半人高的灌木丛冲过去，三下五除二钻进里面。
“靠！！死娘们你给我回来！”
她听见瘦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说明他不可能过来。
检查尸体，又或者说是完成仪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于瘦子肯定比找她杀人灭口重要。
戚之铃很确定，她刚刚只是暂时安抚了瘦子，等他做完该做的事情，绝对还要找她杀人灭口。
刚才瘦子不动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处理尸体的紧迫性大于处理她，所以瘦子被她短暂地安抚下来了。
她没有走远，半蹲着身子猫在灌木丛里，静静注视着瘦子的一举一动。
瘦子果然在骂完她后就没有再注意她。
他双手合十，嘴唇蠕动了一下，整个人中邪一样——笔直弯下去九十度的身躯突然开始抽搐扭曲，像吃完毒鼠药后的发狂。正常人很难做到的动作，瘦子硬生生坚持了两分钟。
戚之铃定定撑住鼻梁上的厚底黑框眼镜——
突然，她诧异地瞪大眼睛，就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前兆，瘦子的抽搐戛然而止。
他默默地拖起那具“焦炭”，低垂着头颅，一步一顿把它往海边拽，伸手一抛，“焦炭”就被浪花卷走了。
“……”
这个神婆所谓的仪式到底是什么东西？
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密集起来，海水不断上涨又退去，淹没住一些东西。
“……是海龟！”戚之铃猛然抬头！
它们越来越多了！
绝对不是错觉，就在瘦子把尸体扔下去后，海滩上栖息的海龟数量绝对在成倍地增长，她记得刚开始只有三五只，但现在出现的海龟，远有二十只不止！
“神婆”要借用海龟的力量消灭尸体的污染？又或者是，尸体被扔进海里后加重了海水的污染，海龟没能成功阻止污染所以才成群结队逃到岸上来吗？
戚之铃思路还没有整理清晰，就感觉到大脑一阵缺氧的眩晕。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
她骂的很脏。
【预告结束！祝您体验愉快！】
————
“醒醒……哎，醒醒！”
有人在拍她的脸颊。
“怎么还不醒来？不应该啊，她刚进诅咒就被污染了吗？黄大哥，我不太懂，你最有经验，你来看看吧。”一个女声语气担忧。
黄大哥挺为难的：“我也不太清楚。如果她再不醒来，我们也不能等了，必须要进入诅咒。”
他很清楚不能一直等这个小姑娘，因为在“诅咒”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滞留时间越长就会越危险。
面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黄大哥他们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知道这可是随时都会死人的诅咒。
“可是……”
她还想说什么，被黄大哥摇摇头打断了。
在初步判断了两人的性格后，戚之铃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场景出乎戚之铃的意料。她不清楚自己晕倒的原因，本来以为醒来也还会在小岛上，又或许是在某个渔民家里，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身处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空间正中央放置着一个圆桌，圆桌四周依照次序摆着四把椅子，四把椅子应该是对应在场的四个人，有点类似现实世界中的桌游。
这是难道一个全新的“诅咒”吗？
不过戚之铃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关于自己刚刚经历的“诅咒”，以及那句虎头蛇尾的“预告结束”。
除了刚刚说话的黄大哥和女人，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女生，要不是圆桌配置四把椅子，或许戚之铃都不会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
“你醒了啊，那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黄大哥主动挑起主持大局的梁子，“我叫黄奎军，曾经进入过三次‘诅咒’。”
黄奎军的话开口就是重量级：他经历过三次“诅咒”。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诅咒”异常凶险，能够安然出来的就说明你的思维，体能各个方面都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的话无疑给所有人吃了一剂强心剂，毕竟很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定海神针”般的队友。
“诅咒不是开玩笑，我每次都是死里逃生。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团结一心，不要试图做有损集体的行为。”他扫视一圈，“生死面前，如果让我发现小动作，就别怪我不客气。”
看到众人没有反驳，黄奎军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介绍。
最先开口的那个女人接着他的话说：
“嗯……我叫高依然，我和黄大哥认识，我们是现实中的朋友，他挺照顾我的。”她抿唇一笑，“这是我的第一次诅咒，不过我不会拖后腿的。”
“你呢？”高依然看向戚之铃。
神像、预告、全新诅咒……
“戚之铃。”她的思路好像慢慢由点串成了线，“华湘大一的临床医学生。”
戚之铃脸上戴着瓶底厚的黑框眼镜，一头干净利落的垂肩短发，一副文文弱弱的学生模样。
她的形象确实和身份挺搭配，可信度还是很高的，黄奎军很快就略过她，把目光转向角落里存在感很低的女生。
不过他完全想错了，戚之铃可以说是和文弱搭不上半点边。
戚之铃十岁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从她记事起，就是待在福利院和里面那群小疯子打架、争抢食物。
往往她是打得最疯的那个，抢到的东西也最多，否则就要挨饿。
再长大一点，她就被送去当地的公立学校，以省状元的分数考上华湘大学。
小时候失去的安全感加上临床医学生的需求，戚之铃基本天天出门都会在内兜里放一把手术刀，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
戚之铃不着痕迹地伸手进兜里，慢慢把手术刀推进袖子，固定在一个顺手的位置——
它居然也进入了诅咒！
是不是意味着现实世界里的东西也可以以“物魂”的媒介进入诅咒？
没等她多想思路就被打断。
角落的女生低声开口，“……许安乐，四次‘诅咒’。”
大把零散的碎发几乎遮住许安乐半张脸，宽大的T恤穿在她瘦小的骨架上松松垮垮的，像罩子一样把她整个人兜在里面。
单看她的形象，根本让人无法想到她居然已经进入过四次诅咒！甚至次数比黄奎军还要多！
戚之铃在她开口的第一时间就有了判断，许安乐和她绝对是一类人，只不过她们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疯子和愚者。
而且许安乐……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那太好了，你肯定经验比我更丰富，我们在这个诅咒里的保障又多了一层。”黄奎军看着她点点头，“既然所有人都了解清楚了，那我们也不要拖时间，赶紧找椅子坐好看看这个诅咒到底是怎么样的。”
说着，黄奎军率先朝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下，高依然也紧随其后，挨着他坐下。
戚之铃环顾一周，从表面看椅子没有什么差别，至少现在没有出现什么危险。
她随便挑了一把挨着高依然的椅子坐下。
很快，四个人都坐好了。
骤然，场馆内的灯光黯淡下来。只剩圆桌正上方一盏幽微的筒灯，光线像水波一样一圈圈在圆形桌面上漾开，还真有点像恐怖桌游的开场。
“欢迎各位来到‘海龟汤’游戏。”
一个带着轻笑的声音响起，众人朝着声源处看去，就发现戚之铃和高依然椅子的中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哒哒”——他优雅地用铂金手杖敲击地面，示意众人安静。
他戴着高高的墨色圆顶帽，身着不连续不规则的黑白图案拼凑成的燕尾服，自我介绍说：“我是本次‘海龟汤’游戏的主持人，大家应该称呼我为——规则先生。”
圆桌上的四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思议，这个“诅咒”竟然真的只是一场桌游？
戚之铃眉头紧皱。规则先生就站在她身旁，距离她很近的位置。
他那身充满戏剧感的打扮让她感到非常非常不舒服，就仿佛是混乱感和失序感的集合体。
“游戏的进行需要掌声，掌声可以让大家感到愉悦，游戏也会更有乐趣，不是吗？”规则先生彬彬有礼的说道，“如果大家准备好了，可以鼓掌示意，那么游戏开始。”
“当然，如果对游戏存在疑问，也可以鼓掌提问，保证不影响游戏公平的情况下，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出解答。”
除了高依然，在场没有一个人做出多余的动作，她的掌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你们……怎么都不鼓掌？”高依然脸色瞬间白了，“难道游戏还不能开始吗？”
“没有，你别担心。”黄奎军安抚她，“只是谨慎一点，把东西都问清楚再开始比较保险。”
规则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要所有人鼓掌游戏才能开始。”戚之铃压低声音。
黄奎军不是拎不清的人，高依然太冲动怯懦，而许安乐……
“‘海龟汤’游戏的规则是什么？”
戚之铃和许安乐异口同声开口。
规则先生绅士地弯下腰：“很乐意为你们解答。”
“游戏中我会提供一段不完整的故事，俗称‘汤面’。玩家需要向我提出各种可能性的问题来还原故事，完整的故事俗称‘汤底’。”
“我只会回答‘是’或‘不是’以及‘不重要’。每位玩家仅限提问两次，提问完成后玩家将根据问题进入‘汤面’还原‘汤底’。”
规则和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海龟汤游戏大差不差，只是最后一句话有待考究。
戚之铃：“还原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规则先生充满歉意地摇摇头。
“那我们怎么离开诅咒？！”高依然面露不安，“只要猜出汤底就能离开吗？到底是怎么判断的啊……”
如果只能通过提出的问题来还原“汤底”，每人仅限两问的情况下，那么可以说这个副本的海龟汤游戏成功条件非常苛刻。
而且进入“汤面”，这个点听起来就不是那么的美妙。
“……太多东西模糊不清了。”戚之铃大脑飞速运转，现在规则先生给出的东西，恐怕只是诅咒的冰山一角：“提问有时间限制吗？”
规则先生扶正圆顶帽，回答：“由掌声来决定。”
“既然现在问不出什么，那就先开始吧。”黄奎军一直坚信一个诅咒不能拖太长时间的原则，“大家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鼓掌。”
身旁传来掌声，戚之铃诧异地抬眼，她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是许安乐带头鼓起掌。
察觉到她的视线，许安乐的掌声停顿了半拍，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许安乐的瞳仁很黑很深，看向戚之铃的目光带着一丝依赖，一闪而过，很快她又低下头。
高依然见戚之铃迟迟没有动作，开口提醒：“就剩你了，赶紧鼓掌吧。”
规则先生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等戚之铃鼓掌后，才开口：“海龟汤游正式开始，现在公布汤面——”
“扭曲海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