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狼联袂

    往日还有些空旷的地方现下挤挤挨挨站满了一室的人,沐国公戴着顶帷帽坐在堂中主位上,冷厉的眼扫过室内每一个人。

    沐湛注意到他这活宝妹妹在进门前的一瞬收敛了身姿,给人种胆小瑟缩的感觉,甚至眸中蕴着泪光。要不是现在有旁人看着,沐湛真想高举双手为沐皎儿大喝鼓掌。

    沐皎儿进门的一瞬,众人目光不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明眼人一看便觉出眼前这人与往常不太一样。

    “皎儿,你为何带着面纱?”沉沉的声音响起,听在别人耳中,分明觉出些猜疑。

    沐皎儿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头抵着双掌趴俯在地上,“父亲,恕皎儿不能言!”声音中透着惧意和委屈。

    沐国公突然就怒了,手掌重重拍在案上,“有何不可言?!莫非真是你做了这不孝混账事!”

    “皎儿,皎儿什么都没做,姐姐想要,皎儿便让了。”

    众人一时有些发蒙,这俩人……说的是一回事吗?

    “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沐曦带着侍女大呼小喝地过来了,“父亲,曦儿给您带了些糕点,都是曦儿自己亲手做的呢!”

    待进了门,方才发现室内站满了人,“这是怎么了?”

    “曦儿,你过来。”沐国公冷冷道。

    沐曦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沐国公盈盈行了个礼。

    “跪下!”沐国公突然怒呵出声。

    沐曦不明就里,忙俯身跪在地上。

    “你发上那支玉簪哪儿来的?!”

    沐曦眼神有些躲闪,但仍强定了定心道:“昨日见父亲夸赞妹妹的簪子好看,曦儿一看也甚是喜欢,便命人到钰墨坊寻来的。”

    “皎儿,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沐皎儿猛地抬起了头,恰在此时,面上轻纱松了,徐徐滑落在地。

    “嘶~”

    “这……这是被打的吧。”

    “谁胆子这么大,再怎么说,那也是国公府嫡女啊。”

    人群中传来一阵嗡声。

    “皎儿,皎儿什么都不知道!”

    帷帽下,沐国公一双眼睛已似淬了火,“沐曦!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你竟敢把皎儿打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人,拖出去,笞三十!”

    沐曦仓惶间争辩道:“父亲,那簪子是我寻来的,我有什么错?!”

    “妄言!那绛玉簪是我特命人从西境寻来的,京城绝不会出现第二支!你是怎么寻的?用巴掌吗?!”

    沐曦楞在原地,下意识向侧后方瞥了一眼,见着沐皎儿那张红肿不堪的脸,心底竟还浮出些喜悦。一掌下去将那小贱人打成这副惨样子,似乎……也挺爽的。

    但来不及她再多想,几个侍从已将她拖了出去,没一会儿,室内众人皆听到一声声杖击和着女子凄厉的惨叫。

    “皎儿,起来吧,以后出了这种事,便过来找我。”

    “皎儿谢过父亲。”

    沐皎儿抑住心底一声迭一声的冷笑,忍着面上疼痛扯出了个笑脸。

    “都散了吧。”

    出了这样一场乱子,想问什么已经问不出来了,总不能摘了帷帽将一张老脸怼在人面前一个个逼问是谁干的吧。

    对朝廷那边,只能先称病告假,命人去寻些江湖异术将面上眉髯修补修补,还能怎样?自认倒霉呗。

    自那以后,沐国公的居所守卫多了一倍,考虑到守卫精力不足易懈怠的问题,还专门设置三轮岗,全天候巡护在门口。

    沐皎儿随沐湛到了他的居处,入院后,沐湛小心掩上了门,二人直到亭中才开始交谈。

    “念念,你这演艺越发精进了,哎,给二哥讲讲,父亲为何一直带着帷帽?”沐湛看着活宝妹妹,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沐皎儿将事情来龙去脉全讲了个遍,只是没提看着他与沈丞徽进柳香苑那一茬。

    一番话下来,将沐湛轰了个外焦里嫩。

    “你……剃了老爷子眉髯?还……还说你是他私生子?”

    沐皎儿面上一派平静,拣起块糕点细细品着,“对喽~”

    一阵掌声响起,沐湛望着沐皎儿满是钦佩的神色。

    “精彩精彩!把二哥舍不下面子做的事全做了。想吃些什么?二哥吩咐人去做,今日好好犒劳你一番。”

    沐皎儿听这话怪怪的,但也懒得再去计较,刚想报出些菜名,视线斜瞥着已看到沈丞徽的身影,说话突然结巴起来。

    “呃……那……那个,我回去吃,枫……抚枫还等着我呢。”说着,抓起两块糕点急急站起身,不等沐湛回声便朝院门疾去。

    走到半途突然回头对着二哥道:“念念都懂,只要二哥快乐,念念无条件支持!”说罢,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懂什么?说得啥?怎么回事?”沐湛愣在亭中,脑袋上渐渐浮起三个问号。

    瞧见沈丞徽来了,沐湛病急乱投医,“丞徽,你听出来沐皎儿说得话什么意思了吗?”

    沈丞徽一本正经地看着沐湛,“不知道。”

    半途碰到抚枫迎了她来,沐皎儿这才镇定些,毕竟……理论和实操还隔着老大距离。有些话说了,做时却需要相当的心理建设,不然,很容易崩溃啊!

    “小姐,快别耽搁了,找个地方将药上了吧,您的脸隐隐有些出脓了!”

    “丫头,慌慌啥,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抚枫没接话,眼神幽怨地瞅着沐皎儿,活脱脱一个小可怜。

    “成成成,麻溜回去,马上上药。”

    “这便对了嘛!”抚枫说着忙牵起沐皎儿手腕,向着吟月阁赶。

    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许是今日府中氛围异常,都不敢随意走动,以免触了哪个主子的霉头,各自老老实实地都在值守处待着。

    进了屋,抚枫忙将门扉合上,催促沐皎儿赶忙去敷药。

    “知道了知道了,不必忧心嘛,我有数。”

    沐皎儿对镜细细将药敷上,这时,突听得抚枫“呀!”了一声,音中透着些喜色。

    “瞧我家枫儿娇羞的,看来是白师叔到了。”口中闲闲打趣着,手中动作却不减。

    “小姐,你!”

    沐皎儿止住手中动作,起身走到抚枫侧,接过丫头递来的一根系着绸带的白色长羽。

    “白师叔携来的白羽一次比一次精致,倒像是寄着心意的情书。枫儿,可要放好了,上次不小心遗了一支,白师叔不是还追着你问了好半天吗~”

    抚枫一张小脸嫣中透羞,那线红直燃到耳际,殷欲滴朱……

    “小姐,你再说……枫儿就不理你了!”

    “不说不说,你快去整饰整饰,膳后出去一趟。”

    “是。”抚枫低垂着头,以极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今日情形有异,人人都将一双眼顶到脑袋上,彼此无言盯监着,二人不便大大方方走正门,免得被些小人偷随着再告上沐皎儿一状,故此二人照旧做了男子扮相,从后门翻墙出去了。

    虽是男装,却能辨出沐皎儿旁的那白面书生唇嫣齿白眸中含笑,分明是个清秀可爱的丫头。

    乍一看上去,便是一邪魅公子领了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到集市间玩来了。

    二人一路穿行而过,九转八绕来到一处颇显清净的小楼前,京城闹市间存了这样一处所在,当真是难得之极。

    “白师叔,许久未见,人还是那么俊朗~”

    “就你嘴贫。”白衣男子闻声回身笑言,眉眼间却罕见的显出些倦态。

    “枫儿又高了些。”

    “白白白白白……白白师叔!”

    沐皎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够白了,可不能再白了。”

    “小……公子!”

    “别逗枫儿,这丫头易害羞。”白衣男子温声道。

    “那还不是因为……”

    抚枫一双杏眼瞪得有如铜铃,到底是让沐皎儿最后一刻止住了声。

    “到楼上去吧,二楼更清静些。”

    “好。”

    沐皎儿隐隐觉出白师叔有些不对,但又一时想不出,上楼时看着男人背影看了好久,不由闪过一个念头,“白师叔怎么变得这么稳重了?”

    对沐皎儿抚枫来说,白师叔永远是最不受定义的存在,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也便去做,行为处事极是欢脱,为深囚大院中的她们带来了不少乐子。

    但这次,为什么在他身上寻不到那股灵动劲儿了,反而是沉沉的疲惫与备受束缚的稳妥。

    三人寻了个靠窗处落了座,小厮为几人上好茶点便下了楼,还将通向二楼的门扇小心掩上了。

    “这次我去了西北,碰到一个人……”

    白衣男子轻转玉盏入了口茶,垂眸愣了半晌,接着道:“那是个少年,和皎儿差不多年纪,身旁随着匹狼,说是自小养大的。我看着那少年……身上那股狠厉气息分明与狼身上的一样,一人一狼向着南边来,竟给人千军万马临城的错觉。”

    沐皎儿只道白师叔向来无厘头,对他的话没怎么深究,“白师叔,你怎么寻着那少年的呀?”

    白衣男子微闭了闭眼,缓缓道:“那日我牵马经过一片密林,突然冲出一伙盗贼要劫我财物,我懒怠与他们纠缠,就给了他们,谁知那盗贼头子竟看上了我的白马,硬要劫走!这马陪我四处游历过那么多地方,早已成为我的老友,又怎能拱手让人。”

    “一时气急我便与他们打,可任我武功如何高强也抵不过一伙一伙冲上来的舍命疯子,身上便受了几处伤,待要被那群人砍死时,一头巨狼袭了过来,将近前几人撕咬碎了。不远处就是那少年,竟徒手折断人的脖颈,将围拢之人全都折杀了。”

    “我心里感激,便邀这少年去喝酒,无奈店家不敢让那一人一狼进,我也只能买了酒肉与那少年吃。”

    “那少年似是饥了许久,将肉与那狼作半分了,一人一狼吃得极是激猛,我来来回回又去买了许多肉,那一人一狼才堪堪吃饱。”

    沐皎儿与抚枫目瞪口呆听着,却并不打断。

    “我就问他,少年何处来,又到何处去。他说:‘我从地底来,要到南方去。’话音生冷得直教人胆寒。再问什么,他也不说了,临走前我塞了一大半银子到他手中,他也并未推辞,只是说日后若有所求,必会酌情相报。”

    “他这话说得奇怪的很,倒像是日后必会居高位,睥睨众生。可,他就是一荒蛮野夫,又怎能生出这种气势?”

    沐皎儿与抚枫随着白衣男子一齐浸入沉默。

    “不管怎样,你们保护好自己,瞧着势不对便想法跑远些,以我的直觉,京中怕是要出一场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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