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主任是个人精，一瞅见身边的大客户在前面的陶枝身上多看了几眼，便赶紧见风使舵地将人叫住，他甚至还暗搓搓地想着这位年轻的卓总表面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男人的那点劣根性暴露的一览无余。

    沈主任走到陶枝跟前，难得正经地笑道：“小陶啊，中午咱们李总请客，你也一块过去吃个便饭吧。”

    陶枝愣了愣，心道她一个连水都要自己倒的小客户哪有资格跟这一群大佬吃饭，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沈主任估计没安什么好心，刚要拒绝，人就被沈主任直接拉着往外头走了， “唉呀，陶大小姐，给我个面子，等吃完饭，工厂的信息立马就发给你。”

    陶枝实在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但眼下这个情形也由不得她了，只能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去可以，但说好了我不喝酒。”

    “行行行，陶大小姐，没人逼你喝酒，你人去了就行。”沈主任连声保证。

    陶枝只能认了这一遭，反正卓烨说了不会去，不然就算延期五天，回去后被主管骂个狗血淋头她也不会答应去吃这顿饭。

    餐厅定在市中心的位置，是一家古色古香的私房菜馆，陶枝跟沈主任先到，才刚落座，李总他们后脚就来了，陶枝想着刚才也没机会打招呼，正要站起来跟东道主作个自我介绍，却看到一道欣长的的身影慢步闲庭地走了进来。

    再次看到卓烨，陶枝感觉自已像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就僵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不是……不是说了不来的吗？

    “卓总，这边请，您坐这。”沈主任热情地将自家大客户迎上了主位，刚好挨着陶枝。

    陶枝：“……”

    菜是提前点好的，人一到齐就有服务员进来上菜，李总坐在卓烨的旁边，两人正谈论着服装面料方面的问题，陶枝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份地坐着。

    “老沈，什么时候招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坐在沈主任旁边的眼镜男一直注意着对面没说话的陶枝，神色玩味。

    “嘿哟，顾总真会说笑，你那锈花厂好看的小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怎么也不见你给我介绍介绍。”沈主任打了个太极，故意没有说明陶枝的身份。

    他不说，陶枝也不好挑破。

    眼镜男嘿嘿笑着拿出根烟，这人长得很瘦，跟条麻杆似的，眼窝凹陷显得颧骨很高，他吐出一口烟，看着就像真人版吸烟有害健康的警示图，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陶枝这次出来的急，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来得及带，这会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匆匆忙忙在酒店楼下的小超市随便买的一件浅黄色裙子，有点偏大，显得她年纪越发偏小了些，一副涉世不深又好拿捏的样子。

    陶枝瞧着眼镜男看她的眼神，不用猜也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肮脏龌龊的东西。

    “顾总，这么直接地问一位女性年纪，是不是太冒昧了？” 陶枝平静地直视眼镜男，她声音有点大，在座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原本以为是个软柿子，不想却是个刺头，眼镜男显然有些意外，“哟，倒还有点脾气。”

    “你们差不多得了，今天是请卓总来吃饭的，不是请你们来调戏人家小姑娘的。”李总出来打圆场，菜已经上齐，他带头端起酒杯，讲了几句场面话，气氛很快调和过来，有人向卓烨敬酒，他以要开车为由给拒了。

    沈主任一杯酒下肚，红光满面地想要活跃气氛，“说起来，这小陶跟卓总还是老乡呢。

    陶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真想问候沈主任十八代祖宗。

    两位老乡各吃各的，完全没有要开口套近乎的意思，一旁的眼镜男却突然站起来，起哄似地抓起旁边一个空着的酒杯，边倒酒边说道：“哟，那小陶美女得赶紧敬你们大客户一杯啊。”说完将一杯倒的满当当的白酒递给了陶枝。

    旁边，男人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他夹了一根鲜嫩的笋尖，细嚼慢咽着，对旁边发生的事充耳不闻，全然没把自己当成罪魁祸首。

    从被莫名奇妙地拉来陪吃饭，到刚才经历的种种，陶枝觉得所有这些难堪都被赤裸裸地抖落在了卓烨的眼皮底下，她想既然已经这么丢脸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于是接过那杯酒，像个铁了心要赴死的战士，“卓总，难得今天在这里遇见，我先干为敬，你随……”

    “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豪言壮语还没说完就被这突然的一句话给打断了，陶枝手一抖，满杯的酒洒了一半。

    洗手间，陶枝擦干脸上的水渍，对着镜子里那张萎靡不振的脸叹了声气，工作这三年她不是第一次被人为难，可这次却偏偏被卓烨看到了。

    他一定很解气吧，毕竟高三那年，他冷着脸把她从酒吧里拎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陶枝，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惜抱歉，她貌似还没有后悔过。

    浸湿的纸团被丢入垃圾桶，陶枝收拾好心情，打算回包厢去，经过过道口时一眼就望见那道斜靠在窗边的身影，修长的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陶枝有些吃惊，卓烨向来讨厌抽烟，当年他父亲就是因为抽烟太多，在他小学时就因肺癌去世了，那年他才七岁，记忆中她是从来没见他碰过烟的，没想到三年不见，竟然也染上了这个不好的习惯。

    “你也来出差？”过道太小，窗边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陶枝只好停下来打招呼，说完又觉得讲了句废话。

    “你什么时候又成了织云的员工了？”也许是因为抽烟的缘故，卓烨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那点嘲讽的意味却明显的不加掩饰。

    昨天晚上还是同学口中小贸易公司的采购，这才一天不到，又摇身一变成了织云服装厂的小员工，左右都是被看不起的身份，若是别人这么问，陶枝的心里经不起多少波澜，可这人偏偏是卓烨。

    “生活不易，我们这种小人物自然是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去，就像刚才这样，为了讨好像卓总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就需要变成陪酒的小员工，只为了能让您高兴。”陶枝破罐子破摔，索性就称了他的意。

    卓烨用力吸了口烟，慵懒的眼皮在朦胧烟雾中掀起，“枝枝，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陶枝有些反应不及地愣了愣，枝枝是她的小名，高三那年因为叛逆，季珍每次一生气就连名带姓地训她，时间久了，枝枝这个小名也跟着一起埋葬在了那一段灰暗的时光里。

    没想到这么久了，再一次听到，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等陶枝回过神，卓烨已经转身回了包间。

    饭还没吃完，陶枝只能跟了上去，重新落坐，气氛已不似先前那般，眼镜男没再为难她，沈主任也客客气气地，时不时劝她多吃点，陶枝面上受宠若惊，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这沈主任是不是又在算计着什么。

    一顿饭很快吃完，从私房菜馆出来后卓烨便直接开车离开了，人一走，陶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也终于想起问沈主任要工厂电话的事。

    这回沈主任倒是很爽快地把联系方式发给了她，陶枝先打了电话给对方，约了下午过去看厂。

    工厂离织云确实不远，只是地方不大，工人也只有小几十号人，好在设备都是最新的，工人手艺也都还看得过去。

    了解了情况后，陶枝才打电话回去跟主管报备，最后公司也决定以不耽误交期为主，把货换到这家新厂生产，陶枝留下来处理了一些相关事务，紧赶慢赶地才终于赶上最后一趟回芫城的班车。

    奔波了一天，陶枝一路昏昏欲睡，跟卓烨的偶遇让她时不时地想起那段不愿触及的过往。

    陶枝的父亲跟卓烨的母亲是同乡，又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两人同一年结婚，又同一年生了孩子，卓烨大陶枝两个月，两家住在同一个小区，因着这层关系，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虽然性格上天差地别，却几乎从来没吵过架，甚至小时候连玩具都没争抢过。

    以前不懂事，以为他们俩只是玩得来，后来陶枝才明白，其实都是卓烨在让着她。

    上学后，两人的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从小学到高中，他们一直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直到高三那年。

    那一年，陶枝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突然中了邪。

    混酒吧、化浓妆、穿奇装异服、打架、逃课，隔三差五地被请家长，总之所有坏女孩会做的事她都一样不落地做了。

    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活脱脱地变成了一个小太妹。

    打不醒，骂不听，陶明华和季珍伤透了脑筋，想了各种法子也没能把她拉回来。

    “陶枝，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这句话，卓烨曾不止问过她一遍，陶枝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却总是不在意地笑，然后扔下一句“你少管闲事。”便一走了之。

    她还记得，卓烨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网吧里拉出来，情绪失控地骂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怎么样才肯回去上课？”

    “你不是说要考清北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垃圾大学都考上不。”

    “陶枝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却用最狠的话回他：“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我？“，“我后不后悔，考不考大学关你什么事？”“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了？”

    决裂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对她太失望了吧，后来卓烨真的没来找过她，他们开始形同陌路，渐渐地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