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芫城，太阳毒辣的就差没把人给直接晒化掉，下午三四点，办公室正好西晒，那台泛黄的老式空调像牛拉磨似地发出呼呼的声响，温度都调到十五了，靠窗一排的位置依旧像放在火上烘烤的铁板，完全呆不住人。

    “上次开会不是说了给咱们采购办公室换台空调的嘛？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我特么都快烤熟了，这空调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 坐在窗边的应红仰头灌下一大口冰水，怨气冲天地哀嚎了一句。

    同样坐在火热地带的陶枝正飞快地敲着键盘，听到这句报怨才掀起眼皮瞧了下办公室那扇半掩着的门，“别这么心浮气燥的，小心中暑了也顶多赔你一瓶藿香正气水。”

    “这破公司,要不是现在工作不好找，老娘早都不想干了。”应红认命似地拿起桌面上的迷你小风扇，对着脸一阵猛吹，“对了，你昨天接的那单询价怎么样了？价格谈下来没有？”

    “正谈着呢。”陶枝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聊天界面，上面是她这两天跟供应商的谈判内容，几番角逐下来，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这单能不能成就看供应商愿不愿意答应她抛出的价格了。

    应红擦着脖子上的汗，听完啧了一声，“我看你还是别抱希望了，一件克数两百多的成人T，前胸还有那么大面积的烫花，你把价格定在二十二，人家能答应你才怪。”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陶枝修长细白的手指轻点着桌面，语气不急不缓地道，“这单要是做成了，我下个月的房租就不用愁了。”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应红笑着调侃了一句， “诶，对了，上个月我一初中同学进了鸿跃贸易，人家新搬的办公楼就在咱们对面的德亦大夏，听说工作环境巨好，哪像咱们这老破小的鬼地方，连个空调都跟摆设似的。”

    听到鸿跃两个字，陶枝敲着桌面的手僵着停下，半晌才接了句，“那你同学挺优秀的。”

    “人家可是985毕业的，不过我同学说他们老板竟然是个九零后，关键是长得比年轻时的郭富城还帅，据说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创业，这才几年的时间,公司都已经做到外贸行业的翘楚了，你说能跟这样年轻有为的老板一起工作，就算每天加班加到爆肝我也乐意啊。”应红连珠炮似的越说越起劲。

    “我听说能进鸿跃的最少也得是211出来的，所以要怪也只能怪咱们高中的时候不努力，没能上个好大学，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呆在这鬼地方。”坐在靠门边的沈嘉也忍不住开了口，

    “高中我上的是垃圾八中，当时我们班连一个考上211的都没有。”应红又唉叹了一声。

    “我记得陶枝好像是读的一中吧，重点耶，都是掐尖进去的，没上211真的很不应该啊！不过陶枝你长得这么漂亮，当时追你的人应该很多吧？”沈嘉阴阳怪气地问。

    这话听着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明里暗里都是嘲讽，陶枝懒得搭理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出去了。

    沈嘉莫名被凉，有些不满地酸了一句，“长得漂亮又怎么样，上过一中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呆在这种小公司。”

    应红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刻薄，忍不住怼了一句，“长得漂亮肯定好啊，起码隔三差五不是有人送花就是有人送下午茶，你说是吧?”

    从来没收到过花的沈嘉顿时气的脸都紫了。

    茶水间这个点没什么人，陶枝站在半开的窗边，对面的德亦大厦去年才刚刚交付，碧蓝色的钢化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灼人的光辉，高耸入云的楼身看起来也是科技感十足，一落成便有了芫城地标的称号，里面的租金听说也是高的吓人，能租下其中一层的公司都算是有实力的，而鸿跃贸易却足足占了整整五层楼。

    其实关于鸿跃，陶枝了解的并不算多，只知道这家公司一直发展的不错，特别是这两年在她们外贸行业做的是如日中天，时常能在同行的口中听到它的名字。

    而对于鸿跃那位年轻有为，杀伐果断的老板卓烨，陶枝却是能如数家珍的。

    毕竟，他们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邻居、青梅竹马、同学……如果那年夏天，那个吻算数的话，他们也可以称之为恋人。

    只是所有这些看似美好的名词，全在那个夏天毁于一旦，从她发现那个秘密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便什么都不是了。

    而现在的他们也只能用陌生人这三个冷冰冰的字来形容。

    重新回到工位时，那个已经静默了快半小时的聊天界面终于有了新的消息，供应商答应了她提出的价格，陶枝舒了口气，开始准备合同。

    “不是说今天要回你妈那吃饭吗？怎么还不走？”最近询价少，应红到点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见陶枝还没动，便关心了一句。

    “做完合同再走。”陶枝心情颇好地朝她挑了下眉。

    “我去，不是吧？还真让你给谈成了？”应红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她，“你可真厉害，要我可不敢提那么低的价，我怕被人骂。”

    “有什么好怕的，我都算好了，这个价格他们保底后还能赚一点，再说现在行情不好，工人忙着总比闲着要好。”陶枝点开合同范本，开始在上面修改起来。

    应红知道陶枝的工作能力强，只是这小破公司给的平台就这么大，他们采购一共四个人，主管还是老板家亲戚，就算她们做的再好也始终是个小采购，完全没有发展和提升的机会，她忽然有些替陶枝感到挽惜。

    “你啊，在这呆着还真是屈材了。”应红说着拎起桌上的包，朝她摆摆手，走了。

    六点半，陶枝做好合同准备下班，才刚关掉电脑，手机就响了，本以为是季珍打来催她回去吃饭的，一看才知道是常合作的那家服装厂打来的。

    陶枝眼皮没来由地跳了几下，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快速按下接听，没等开口，那边对接的人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意思是因为连续高温，当地加大了限电力度，原定的交期赶不上了，需要往后延迟五天才能交货。

    对方是大厂，平常也不太重视陶枝她们这种小客户，所以态度并不太好，语气听着也只是在通知她这件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都没等她说话，对方便直接挂了电话，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陶枝几乎费了半生的修为才将那把蹭蹭冒上来的火给硬压了下去。

    因为之前有过限电的经历，所以这单她跟的特别紧，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过去问进展，跟她对接的小姑娘姓李，最近一次给她的回复是订单进展顺利，布已经染完色回来了，等产线上那单做完就会安排她这单上线，结果这还没安心两天，就等来了这通交期要延后的电话。

    虽说她这边是甲方，但因为下过去的订单量少，人家完全没放在眼里，她没法把控主动权，现在就算生气也无济于事。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回家吃饭了，陶枝赶紧用手机查票，高铁票已经全部售馨，最后只能订了张长途大巴的票，等收拾好东西下楼后才打了个电话给季珍。

    季珍一听到她这个点还要出差，原本还欢快的语气顿时就冷了下去，“考公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等我忙过这阵再说吧。”陶枝头痛地敷衍。

    “呆在这种小公司能有什么出息？你总该为你的未来想一想，不然到时就连找对象都要被人家低看一眼的。”季珍恨铁不钢地说道。

    陶枝感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我先积累一点经验嘛，等明年有机会再换吧”

    “你学历摆在那，就算有经验也得不到大公司的认可，现在一个稍好点的职位有多少人盯着，就你上的那学校，说出去人家连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竞争的过那些名校出来的，考公好歹有个铁饭碗，再说你也就高三那年没学好，基础还是有的，再捡起来也不会太……”

    “好啦，妈，我车到了，先挂了。”陶枝有些听不下去了，果断地掐断了那边的喋喋不休。

    其实是怕再听下去，季珍又会搬出卓烨来跟她作比较，刚上大学那会还好，但自从工作后，季珍便时不时地提起他，甚至还瞒着她私下打电话跟卓烨提出想让她去鸿跃贸易上班的事情，最后还被对方以公司工作强度太大，怕她不适应为由给拒绝了。

    “我说你们两个上高中的时候还天天粘在一起，好的跟亲兄妹似的，怎么他现在连这么小的忙都不愿意帮呢？”季珍当时还挺生气地问她。

    “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去麻烦人家了。”陶枝当时觉得自己所有的体面都丢光了，虽然就算卓烨答应了她也不会去，但被这样拒绝，心里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你说实话，你跟他到底是怎么了？要只是小时候吵吵两句，也不至于记仇记这么久的。”季珍不死心地问。

    “没什么，就是玩不到一块去了。”她无力地答。

    “别拿这些有的没的哄骗我，你俩可是从穿开档裤的时候一起玩到大的，要真玩不到一块还能跟俩糖人似的粘在一起这么久？”季珍继续逼问。

    陶枝说不下去了。

    “我看要怪也只能怪你高三的时候太叛逆了，你说你这孩子，以前一直好好的，关键时刻脑子被驴踢了学人家翘课混酒吧，要不然也不至于连个好点的大学都没考上，现在被人嫌弃了吧，以后还有得你后悔的…”

    也许是因为被卓烨拒绝帮忙，季珍心里多少憋了点气，之后就一直逼着她考公，陶枝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了个家里离公司太远的理由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