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列行色匆匆的军士很快来到国公府门前，晋国公府守卫早看到了这队人马，早早将府门前清了场。

    顾冉也带着侍女自觉避到一旁，不经意般悄悄打量着这些人。

    软轿中尚不知何人，领头的却是两名裨将。着黑色铠甲的中年裨将身姿魁梧，满脸络腮胡让人看不清表情。他迅速将军士安顿在国公府周围，又跟赶到门口的管事嘱托着什么。

    另一名二十余岁的裨将，也是同样的黑色铠甲，风姿仪态却鹤立鸡群般极为出众，俊朗的脸上凝重担忧外露，护着软轿匆匆入了府。

    晋国公府掌兵权，主要负责北方军防。这列军士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但此时此景，却耐人寻味。

    「你先前不是说晋国公在被杀手围攻？轿子里是他么？」顾冉上了马车，询问系统。心想她要做任务，晋国公的行踪总得让她知道。

    「是他，不过这次救援来得及时，他受的不是致命伤，不打紧。」

    「那意思是，他以后会受致命伤咯？」

    「嗯，他将来的致命伤，来自他儿子。」

    顾冉笑：「晋国公风评尚可，这是什么深仇大恨，非得父子相残？」

    系统却不愿多说：「将来你就知道了。」

    ……

    车马辘辘，等回到顾府时，已过晌午。

    府里张灯结彩，满目喜庆红艳。管事带着仆人四处查漏补缺，整个府里的人，都在为三日后的婚宴忙碌准备。

    顾冉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依旧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即便历经死生循环，她心里的执念、介意和缺憾，还是无法轻易释然。

    “大小姐回来了。”头发花白的管事顾年笑眯眯的，顾冉进来时，他正在前院指挥几个年轻人调整大红灯笼的位置。

    顾年自十几岁起就照料着她爹，知道她爹要续弦了，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

    顾冉点了点头：“年伯。”

    一府的喜庆，唯独顾冉横眉冷眼、一脸漠然，衬得她更像个外人了。

    她离开前院，疾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不妨却在回廊转角撞到个人。

    “都及笄的人了，冒冒失失的！”不满的低斥传来，是顾冉她爹——顾广陵。

    “爹。”顾冉敷衍地拜候她爹一声，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要说在湖底漂了那么久，她想法一点没变，那是不可能的。

    回府的路上她也想了不少——她沉湖或许报复了她爹和后娘，也会让遁入空门的娘听见消息后念两句谒语感叹下。

    但她此举，何尝不是报复自己、自讨苦吃呢？

    这一次，她不会再自讨苦吃了。

    “唉，你站住！”顾广陵看见顾冉这样就来气。这女儿，天生和他犯冲，从小就爱和他对着干。

    自父女俩上次因为续弦的事吵架翻脸，已经有近半月没说话了。不过这在顾府也算稀松平常，顾冉和她爹，一年也正经说不了几次话。

    “爹还有事？”顾冉回身，眉眼耷拉。

    顾广陵挥手让身边人退下，略微有些不自在：“咳，晋国公府的牡丹宴，要看到心仪的儿郎，就跟我说。”

    丰京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春日花宴，各家长辈都让家中年轻的儿女去参宴。既是增加了花宴的热闹氛围，也是给年轻人彼此相看的机会。就是变着法的相亲宴。

    顾冉平日很少参加此类宴会，主要因为她没什么朋友，去了也无聊。唯一的乐子就是遇见江雨桐之流可以掐架，但她也不是每次都有心情去掐架。

    今日之所以去那花宴，一来是待在府中闹心，二来她就是去找江雨桐不痛快的。

    沉入湖底，不过是积压日久后的心血来潮。

    至于牡丹宴的帖子，是她爹让人拿过来的。但顾冉在晋国公府的时间有限，也没心情去相看男人。

    顾广陵还在等女儿回答，大概是人逢喜事，他今日少见地和颜悦色。

    此处回廊避开阳光，春日午后不免有些寒冷，这让顾冉又回想起漂在湖底的日子。她唇角轻扬，面带笑意，出口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爹大喜将临，还有心思管我的事呢？还是着急想让我嫁出去，给你和江氏腾地方？”

    “你！你这逆女，说的什么混账话！”顾广陵袖子一甩，又被顾冉气走了。

    要是早几年，顾冉这番话必然会招来一顿毒打。但现在她及笄，也算大姑娘了，她爹反倒不好打她。

    顾冉心里畅快了些，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去就见到两个嬷嬷等着她。

    及笄后她爹不好打她了，但找了两个极严厉的嬷嬷管教她。这俩嬷嬷一姓刘、一姓王，姓氏虽不同，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一模一样的难听。

    顾冉嘴巴没有两个嬷嬷厉害，但她拳脚比她们厉害呀。所以最初的鸡飞狗跳后，三人达成了短暂而微妙的平衡：互不招惹、互相配合。

    王嬷嬷先迎了上来，笑得和管事顾年一样满脸褶子，但少了些真心实意：“大小姐回来了，您瞧，老爷这里又有事安排下来了，我们就等您回来。”

    “什么事？”

    顾冉敏锐捕捉到室内的变化，目光落到书房桌案上那摞画卷。

    刘嬷嬷站得离那桌案近，立马走了过去：“就是这个，老爷说，务必让您选几个顺眼的，您来看看。”

    顾冉心里有了猜测，走过去时，刘嬷嬷早摊开了数张画卷——果然是男子画像。

    她心里冷笑，也不知听了谁吹的风，她爹果真是急不可耐。

    她移开目光：“我也不为难你们，画卷我会看，你们退下吧。”

    “行！但是大小姐，您明天务必选个三两幅出来，我们这也好跟老爷交差。”

    “知道了。”顾冉眉头微颦，似是又想到什么，“都是哪些人家的公子，可有国公府的？”

    王嬷嬷闻言，眼珠子一转，又开始了：“不知道小姐问的是哪个国公府？但咱们只是四品侍郎，国公府可高攀不上。要是……”

    她憋了憋，看了眼顾冉如常的脸色，还是没憋住，“要是小姐的声誉好听些，没有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以您的样貌，国公府也不是不可能。”

    刘嬷嬷在背后拽了拽王嬷嬷的衣服，暗想她可不想再挨打，这小姐的犟脾气上来，老爷给的尚方宝剑也没得用。

    王嬷嬷一把甩开刘嬷嬷，不吐不快：“我和老爷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小姐好，您要还想嫁好人家，可千万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处。”

    顾冉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知道了，您退下吧。”

    这王嬷嬷，现在说话，已经比原先好听不少。之前她要犯了什么事，她可是怎么难听怎么说，顾冉在王嬷嬷这，可算见识了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

    言归正传，王嬷嬷嘴里乱七八糟、不三不四的事，就是顾冉及笄前，和丰京城纨绔们交游的事。

    她自小没什么同龄朋友，爹不疼娘不爱，日常就是和亲爹对着干，或者顶多在府里的小型校场上习武骑射。

    但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出落长成，尚未及笄就已十分漂亮耀眼。

    某次游猎，她遇到丰京城几个年龄相仿的纨绔。他们名声不太好，但十分热情，赞她帮她，待她如众星捧月。

    那是她第一次有了同龄玩伴，第一次感受那样的待遇，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美貌。

    她穿上男装，偷偷和那群人走在一处，去了丰京城不少地方。

    只是后来，里面有几个人想拉着她去酒肆，她不愿意，对方却口出恶言，还要强拉。

    幸好她有些拳脚，拒绝不成，就和对方打了起来，里面有人帮她，总算得以脱身。

    那场互殴规模不小，很快在丰京城传开，说纨绔们为了她大打出手。

    她爹听说消息后，不由分说一顿毒打，还找了两个嬷嬷来管束她。

    她虽不忿，但本身也觉出不妥，那次之后，便再没和那群人来往过。后来及笄，更不可能往来了。

    顾冉陷入沉思，画卷一页未翻。

    「我觉得你爹吧，对你也不赖，他还是关心你的。」

    一室寂静中，顾冉脑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个系统的存在呢。

    顾冉没好气：「你懂什么。」过了片刻，她又漫不经心似的，「怎么说？」

    系统：「……你及笄了，她给你相看合适的人，这不是在为你打算，关心你吗？」

    顾冉想了一会：「我及笄前也没见他管我。他现在是怕我给他和新娘子不快，所以想我赶快嫁出去。我偏要烦他们……」

    系统：「呃，你不能这么想。」

    顾冉有点抵触现在的系统：「缺爱少女的家事，别多管，做一个本分的系统。」

    系统沉默了。

    顾冉站起身：「我要沐浴了，你个怪物不许偷看。」

    系统：「……人类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也看不见。」

    *

    这一夜顾冉睡得不太好，时而梦见自己还在晋国公府的湖中受惩罚折磨，时而和她爹对着干，被她爹毒打。去找她娘诉苦，她娘却总说她听不懂的谒语。

    次日清晨起来，看着府里越发热闹喜庆，顾冉太阳穴突突地疼。

    “大小姐，老爷发话，让您去城南别院休养几天。”脑袋发疼的顾冉刚用完早点，王、刘二位嬷嬷就来了。

    顾冉蛾眉轻挑：“为什么？”

    刘嬷嬷叹息：“您昨日在国公府做的事，又传开了。”

    这要在刘嬷嬷刚来顾府那会，话术必然是——你在国公府干得好事，闹得人尽皆知啦！真丢份！

    顾冉点点头，这正如她所愿：“行啊，我待会就收拾东西过去。”

    她也想躲开她爹娶亲的晦气日子，免得到时候她不爽快，大家都下不来台。

    丰京城有内城外城，刘嬷嬷所说的城南别院，其实在外城，算是比较荒僻。

    顾冉等人临出内城时，却被内城门的守卫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