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多零走出办公室，坐回自己的工位上，旁边的同事面不改色地在办公，看起来并不在意她去谈得怎么样，但其实看看涂多零手机里的信息数，就知道大家现在异常活跃。

    她的公司在裁员，她是第一批被优化的人。

    她打开微信翻看记录，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家境比较宽裕的同事调侃她能拿一大笔补偿金，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她看着聊天记录笑了下，关掉去回了比较亲近的同事，讲了她怎么和老板谈的辞退补偿。

    她的工位在最里面，是她大学毕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仅存的工位，一坐就是两年，动也没动过。工位旁边是大落地窗，夏天时候阳光有点刺眼。窗外的大厦一栋挨一栋，和她的这栋没什么区别。回消息之余，她把目光往外看了下，就移不开视线了。

    外面阳光很好，正是三月的开端，树枝冒新叶，一片春意盎然。

    这段优化进行了一段时间，今天是她最后一天上班了，她一共收到三万的补偿金。她靠住了椅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的身上，她在想象同事口中的那个悠长假期。

    手机里，群消息弹得很快，即使她没回复，也没人催促她说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辞退了，也有人在抱怨还要在这扫兴的地方。

    她垂下眼睫，没人看到的角落，她冰冷得像一座冰雕，阳光也无法融化她分毫。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她看了一眼只有零星几个人动身要走。涂多零收回视线，拿着自己的包打算离开。

    “多零，之后常联系啊。”是她毕业入职后带她的师傅叫住了她，她坐在涂多零对面，做事情很利落，涂多零在她身上学到很多。

    不过也犯了不少蠢，想到连用打印机都慌乱的自己，她看对方的目光就多了点感激，她也笑着回：“谢谢一心姐，之后一起吃饭，我请！”

    于一心也笑笑，没客气地答应了，说：“好，到时候别心疼钱啊。”

    涂多零笑着摇摇头，说：“放心，不会心疼的。”

    她们挥手说了拜拜，涂多零背着她的包离开了公司。在她背后的大厅里，灯光很亮，她的同事们还没到下班时间。

    公司离地铁口有一公里，所以楼下停了很多共享单车。她不会骑自行车，一般她都会坐比较近的公交车转乘回家，就是时间花费的比较多。可明天她什么要干的事也没有，她就不想那么急了。

    她慢悠悠地走，走到十字路口快到斑马线了，她看着绿灯的倒数计时，走得越来越慢，但没有停。绿灯已经变红，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如果再走，那就不正常了。于是她停了下来，有些奇怪地站在所有人的前面，盯着红灯，盯着来往穿流而过的车辆。

    而当绿灯亮了可以通行的时候，她又奇怪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迈脚跟着大家走过去。

    绿灯时间不够，所以她留在了马路中间。背道而驰的车辆从她的身前身后穿过，它们卷起的风又卷动着她的头发，她盯着眼前的车流，忍不住就想走过去。可她的世界又仿佛随着相反方向行驶的车辆在扭曲，向前又向后地将她撕扯。

    她感受到了一阵晕眩，而当她再站稳，就听见了一声尖叫，和响亮的刹车声。

    “啊——”

    涂多零睁开眼，她跌坐在斑马线上，一辆客运车的车牌就停在她的眼前。她抬起头，深蓝色的车身像巨人一样覆盖着她的身形。

    从客运车探出头的男人声音很响，他在说：“会不会走路啊？没看见红灯不能走了吗，你在闯什么啊？真想死别往我车上撞啊！”

    涂多零还在恍惚，她记得刚才是绿灯，她为什么会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还不起来，你想讹我是不是！”男人看起来很急躁，就想下车和涂多零理论。

    涂多零回头看了眼因为她停滞的车流，没空再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尴尬地起身往马路那头跑过去，都没和司机留个联系方式，也不怕自己有什么后遗症。

    她晃了晃脑袋，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走神到货运车面前了。她边走边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虽然有灰尘，但看起来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往地铁走去，想被辞退又发生这种事，让她的心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她坐地铁回家很快，越靠近她家车上人就会越少。而到了某一站，她就会遇到那位和她顺路的陌生人。

    今天，她又遇到他了。

    只要她不加班，在她正常下班的时间，她一周会遇见他两三次。他很像涂多零学生时代会喜欢的男孩类型，很高，很白。地铁的灯光很亮，打在他的身上给他加了一层滤镜，让他显得非常清冷。

    他就像没受过什么挫折、她大学里常见的，一生几乎都顺顺利利，最大的难关就是高考的那类家境优越的小孩。

    她到站比他早，在这辆地铁的终点站是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院。她想，这个陌生人应该就在那里读研。

    她到站了，就走出了车厢。陌生人低着头在玩手机，他的蓝牙耳机在放歌，他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就重新低下头继续玩手机了。

    出了地铁就是涂多零家的小区，但她没有回家，她绕路去了小区的广场。这会儿是放学时间，有小孩子骑着自行车在玩。滑滑梯上上下下爬着小朋友，从圆筒滑下来的时候，圆滚滚地一个接着一个。

    她坐在家长聚团坐着的石桌旁，看脸就能看出来是个疲惫的打工人，和这片操心孩子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阿姨贴过来问她：“你也有孩子在这里？”

    她很拘谨地摆摆手，都不好意思看对方地回：“没有没有，我就是累了坐坐。”

    阿姨“哦”地感叹了声，涂多零不知道她在阿姨们的眼里，像个要挑选一个孩子抱走的怪女人。

    她的目光盯着一个骑自行车的小男孩，这辆车比较大，感觉她要是再矮点也能骑。不过她不会骑自行车，不会骑并不是有什么阴影，她笑着想，更像是幼稚吧。

    她扭过头，继续看别的小孩发呆。因为她露出了怪笑，让旁边的阿姨们刚对她放下的防备，又重新出现了。

    她看着看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个子比较矮，即使因为上了年纪胖了不少，走路也都是抬头挺胸的。眉眼带着点疲倦，不过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就不好惹，是很常见的老太太形象，这是涂多零的妈妈。妈妈手里拿着两个快递盒子，看样子刚取完快递回来。

    涂多零朝妈妈走过去，看起来妈妈还没看见她，她就想了下自己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洗发水和身体乳。

    她想让对方看自己，就喊：“妈！”

    涂多零的妈妈就抬头看了过来，愣愣的目光没对准，看到她后怔了一下，才朝着涂多零走过来。

    涂多零接过妈妈手里的快递盒子，明知故问地说：“我的快递啊。”

    妈妈把快递给她，没搭理这个问题，问她：“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她点点头说：“嗯。”

    妈妈就先往前走，说：“想吃什么？”

    她们没怎么对视，妈妈跟涂多零说话的时候，也总避开目光。而涂多零走到妈妈身后，又因为妈妈步伐比较慢，走到了妈妈的旁边。她们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也没有离得更远。

    涂多零抱着快递抬头，小广场冷冷清清，就一辆自行车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她没在意，回答：“看有什么吧。”

    她们母女的对话总是很千篇一律，不出意外，接下来妈妈就会说“还能有什么，不就米、面……”。

    但这次，妈妈这么说：“咦，小广场怎么没人了？”

    涂多零才又扫了圈小广场，一个接一个从滑滑梯上滑下来的小孩都不见了，坐在那里看小孩的阿姨们也都不见了。刚才还满是欢声笑语，夹杂着家长们的抱怨的广场此刻空空荡荡，徒留她们母女两人。

    她抬头看，天空没什么奇怪，还是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有树叶从枝头飘飘摇摇地坠落，她的视线随着树叶落到地面。在树叶后面，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女孩出现。

    小女孩的自行车不大，她单脚踩在地上，右手扶着车把，左手藏在她踩着地的左腿后面。看起来姿态很帅，就是有点像在挑衅涂多零她们母女俩。

    涂多零扶了下自己的眼镜，她感觉自己该换度数了，因为她完全看不清小女孩的脸。不过，她又神奇地能看见藏在女孩的左腿后，被小女孩攥在手里的东西在闪。

    但涂多零和她妈妈都没把这奇怪的一幕放在心上，还朝着小女孩的方向走过去，因为她们回家要走过小女孩身后的路。

    而让涂多零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缓缓亮出了她藏着的宝贝，难怪涂多零会看见反光。

    这是一把刀，刀面很光洁，弧线在刀尖汇聚成一点。刀很锋利，看起来捅进人身体里，也只会像插进西瓜里一样，上下一滑，左右一晃，人就会像一个西瓜一样裂开。而它的刀把很黑，小女孩握着的时候粉色的指甲盖、白色的手指头，都让它看起来更黑了一点。

    涂多零和妈妈停下了脚步，小女孩将刀尖指向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