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路灯光亮从挡风玻璃照进来,有金黄色光影从男人面庞上掠过。

    盛清歌想过许多用来形容陆斯则的词语。

    比如温柔,比如绅士,再比如成熟稳重。

    但是当她把这些词语和陆斯则联系在一起,这些词语就显得单调了。

    此时,他坐在驾驶位,做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车窗外是夜色街景,耳畔是抒情低缓的音乐。

    男人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似认真又似慵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阴影,眼尾和嘴角都弯起极浅的弧度。

    盛清歌想,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只有一个词语——从容。

    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1]”,是游刃有余地辗转在人情世故名利场,却能在心底留有一份最纯粹的诚意,留给他认为值得的人。

    这是盛清歌目前对陆斯则的印象。

    车子里安静了半晌,陆斯则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有谈过恋爱。”

    盛清歌一愣。

    陆斯则比她大两岁,今年二十六。

    这张脸、这家世、这学历、这性格……

    听见他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盛清歌第一反应是惊讶,紧接着理性占上风,甚至怀疑陆斯则会不会和江临一样、是个能把一分兴致说成十二分爱意的渣男。

    警铃作响。

    虽然警铃也说不清、对方是哪里触碰了红线。或许只是过往创伤降低了感受阈值,陆斯则是个误入迷雾区的无辜者。

    盛清歌知道这种揣测不公平、也不礼貌,而她也不至于自恋到认为陆斯则对她有兴趣。

    只不过是会让她联想到江临。

    理智依旧分条列点条理清晰,情绪却不受半分控制。

    一整天积攒下来的、虚无缥缈的零散心动,在此刻都融入过往被江临吊着的一幕幕,在盛清歌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一一闪过。

    连他那一句欲言又止的话,都变得没那么有吸引力。

    盛清歌很讨厌自己现在敏感多疑的性格,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中学时候、那样暗戳戳对喜欢的男生表达喜欢。

    简单点来说,她不敢再相信其他人对于自己情感问题的陈述。

    因为担心一切情感的开始,在心动之初就已经预设了分崩离析的未来,所以她下意识用沉默逃避。

    陆斯则却淡声解释:“学业任务比较重,没什么时间。”

    这理由倒是逻辑性很强,也说的通。

    警铃声慢慢降低,心情像坐了过山车似的。

    盛清歌把手机放在手里把玩,余光是飞驰向后的路灯,昏黄的光亮在车子里掠过。

    她想把注意力转移到车窗外,心思却不受控制地往驾驶座方向飘。

    这感觉太熟悉了,胆怯又勇敢、心底慌乱举止却刻意淡然……

    车子转了个弯,她甚至注意到陆斯则右手极其细微的动了动,用大拇指压了压食指侧面。

    在这一瞬间,和之前每一次清醒的自我认知相同,盛清歌忽然意识到。

    她对陆斯则产生了好感。

    ……

    好感是很脆弱的东西,仅凭借理智即可压制。

    盛清歌觉得自己是足够理智的,因此一定能做到及时止损。

    且不说陆斯则这个人对待感情是否会认真,就说她一年前逃了两家婚约,没给父母面子的同时也没给陆家留面子,她和陆斯则就没有可能。

    一天一夜的相处结束,盛清歌和陆斯则在楼道里说了再见,而后各回各家。

    推门而入,陈设一点没变,连门口的茉莉白玫都是昨晚新换的那一束,却让人觉得异常冷清。

    盛清歌抬手按按自己眉心,让自己振作起来。

    无非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又不是生活必需品。

    这时她脚边的塑料袋突然倒下去,哗啦一声,里面是十几个娃娃,都是在店里抓到的。

    抓娃娃店里狗血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盛清歌低头,看见自己风衣衣角沾染的咖啡渍……

    原来被人护在怀里,是那种感觉啊。

    她拿出手机,给陆斯则发消息:【今天晚上谢谢你啊,你有没有被烫伤?】

    今天天气暖,陆斯则就穿了一件t恤和薄外套。

    当时他们正并排站在娃娃机前抓娃娃,一个冒冒失失的男人从大门跑进来,像踩不住刹车一样,手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过道窄,左右都有人,盛清歌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躲开。

    这时陆斯则侧身,直接挡在她面前。

    冒失男人为了不烫到他自己,在摔倒的一瞬间,他把杯子往外扔。

    滚烫咖啡尽数泼到陆斯则后背上。

    当时旁边有人在尖叫,盛清歌担忧地仰头,只看到他眉间略微一皱,随后就舒展开,还安慰她:“我们也是做了好人好事,对面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和小曦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后来他们没有去看烟花秀。

    盛清歌让他去医院,陆斯则说没关系,他买药自己回家处理。

    下车后,陆斯则让她回家休息,他自己回房间检查被泼到的地方怎么样了。

    两分钟后,他的消息才弹出来:【没事,但是需要上药。】

    【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来帮我一下?】

    帮他一下?

    帮他上药?

    盛清歌放下东西转身出门,按响隔壁门铃。

    很快,陆斯则把门打开。

    他身上是一件休闲白衬衫,穿得松松垮垮,扣子系到第二颗、锁骨若隐若现。衣摆垂在身前,一看就是临时套上的。

    盛清歌还注意到,他把眼镜摘掉了。

    男人抱歉地笑笑,开口解释:“原本不想打扰你休息,但是我自己上药的确有些吃力。”

    茶几上摆有烫伤药膏,沙发旁的垃圾桶里有好几支棉签。

    她走过去弯腰拿起药膏看,叹了声气,看向他的视线有几分无可奈何,“陆医生啊,你可真是太客气了。”

    陆斯则垂眸,“还是有些唐突的,但是在附近的朋友只有你。”

    盛清歌故作不在意地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唐突的,在医生眼里,病患就是病患,职责是把病治好,是这样吗?”

    陆斯则坐下,“是这样。”

    “那就没什么了……”尾音还未消散,盛清歌就看见,陆斯则解开了他自己的衬衫衣扣,动作可以说是干净利落。

    衬衫被他放在一旁,后背肌肤展示在她面前,上面是大片的红。

    陆斯则皮肤冷白,这红色就更明显骇人。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健身痕迹,但肌肉结实,一看就有注意规律健身。

    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身材,和她眼前的一样赏心悦目。

    盛清歌站在他身后,弯腰,仔细地一点一点用棉签沾药膏轻轻涂抹。

    面庞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刚涂了一小块,她看见他手放在膝盖上,握起拳头,额头有青筋崩起。

    弄得盛清歌都有点紧张,“疼吗?是不是我力气太重了?”

    她明明动作很轻了,他还疼的隐忍成这样。

    看来这烫伤真的严重。

    “要不要去医院啊,我看你好像很疼。”出于好心,盛清歌轻轻往刚涂药的地方吹了吹。

    湿润微凉的气息吹在他肌肤上,耳畔是喜欢多年的女生温柔关心的声音。

    陆斯则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闭了闭眼睛,用意志力压住声音里不该出现的情绪,声音比平时低许多,因此显得冷漠:“不用,你把药涂上就行……力气不用太轻。”

    盛清歌以为他是指长痛不如短痛,倒是把动作加快了。

    涂完药膏,她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站在他的角度真心提议,“你明天还是在医院让护士处理吧,我这力气真是没轻没重的。”

    陆斯则没转身,轻声答应道:“好。”

    盛清歌动作一顿。

    明明是她的提议,可当他说好,心里竟然会有失落。

    大概是因为,她害他被烫伤,却没办法弥补吧。

    给自己找好理由,盛清歌说:“我明天去干洗店,你的外套我帮你一起带过去吧。”

    陆斯则:“嗯。”

    盛清歌:“……”

    今晚的陆医生格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可能是她真的太麻烦,才让陆斯则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都没了耐心。

    在心里默默叹气,最后说了一声晚安,盛清歌出门,路过衣架时取下他的外套。

    回家后,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挨着她的风衣,想着明早出门一起带走。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清歌,是我。”是陆斯则的声音。

    盛清歌打开门,注意到他把衣服换成了睡袍,款式宽大,他平时看起来偏瘦的身材竟然能撑起来。

    “怎么了?”

    陆斯则解释:“我钱包在外套衣兜里。”

    盛清歌立刻拿过衣服给他。

    等他把钱包拿走,盛清歌重新挂好衣服,他还站在门口,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盛清歌扯出淡定礼貌的笑,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斯则说:“周末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去看烟花秀?”

    盛清歌怔愣两秒钟,随后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没完成的行程也不用必须补上。”他还会主动约她出去玩,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觉得她麻烦?

    那刚刚突然冷漠下来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陆斯则定定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真实的想法看穿,“真的不想去?”

    盛清歌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只知道她应该拒绝,“真的不想去,下次再有机会的吧,路程挺远的。”

    陆斯则也不勉强她,“也好。回去休息吧,把门反锁好。晚安。”

    ……

    第二天一早,盛清歌七点钟自然醒。

    拿过手机,看到陆斯则一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

    【给你带了早饭。我七点四十去上班,在这之前你如果起床了,还要请你帮忙上药。】

    盛清歌盯着“上药”两个字。

    昨晚不是说好,他去医院让护士上药吗?

    脑子里在吐槽他“言行不一”,两条腿却诚实地走进浴室,洗脸刷牙,穿件外套就去隔壁。

    现在是七点十三分,涂完药还要晾几分钟才行。

    陆斯则很快开门。

    他换上休闲衬衫,浅灰色,称得他整个人愈发矜贵绅士。

    “你要上班去了?”盛清歌抬头看他。

    “没有,”陆斯则侧开身子给她让路,温声道:“包子还是热的,你先吃饭。”

    盛清歌说:“吃饭不着急,我可以打包拎回家吃,谢谢你的早餐。”

    走到茶几旁,弯腰拿起药膏,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去医院处理啊?护士比我专业太多了。”

    陆斯则先去把窗帘拉上,随后在昨晚的位置坐下,边解衣服边回答:“上午有门诊,刚涂过药会比较不方便。”

    正机械地给他上药,忽然听见他说,“清歌,一会儿把你指纹录入吧。”

    “为什么?”

    其实盛清歌想说,他把家里钥匙交给她,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两人只是邻居关系、顶多是目前接触比较多的朋友。

    陆斯则沉默片刻,说,“今早买早饭时想到的,以后如果你想多睡一会儿也可以自己进来取早饭。”

    白天拉窗帘,光线透进来,被过滤成暧昧的亮度。

    盛清歌动作不自知变慢,入目是他修剪整齐的头发,微微泛红的耳垂。

    她定睛看了看,手里动作都停下。

    陆斯则他、竟然红了耳朵?

    再看男人侧颜,眼睫低垂,嘴角绷紧,连平时的笑意也没有半分。

    依然是那副淡定,甚至多几分清冷。

    如果不是距离近,细节被发现,盛清歌还以为陆医生这辈子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昨晚的突然冷漠,也是因为害羞吗?

    他很可能真的没谈过恋爱?

    收回思绪,继续涂药。

    昨晚烫伤的部位红成一片,今早就有零星小水泡出现。

    她动作更仔细,时间也比昨晚长。

    房间太安静,只能听见钟表走针的声音。

    盛清歌想起来一件事,“今晚陆氏组织的酒会,你是不是会出席?”

    陆斯则轻嗯一声,“这是鸣舟入集团任职后第一次组织大型酒会,还是要去参加的。你也收到邀请函了吧?”

    盛清歌假笑,“那个邀请函还是我设计的。”陆鸣舟也是胆子大,让她一个学建筑的搞酒会邀请函设计,也不怕丢陆氏的脸。

    陆斯则笑:“他给你报酬了吗?”

    刚好涂完药,盛清歌把棉签都扔进垃圾桶,侧身对着他,“跟他打游戏打输了,这是代价。但是我依然觉得那一把他找了代打,因为他平时都solo不过我。”

    陆斯则没转身,玩笑道:“晚上我说说他。”

    盛清歌配合地接话,“好啊,以后就靠你给我撑腰了。”

    话音落地,两人都愣住。

    盛清歌咬牙,恨自己这个一放松就满嘴跑火车的毛病。

    轻咳两声,思考怎样才能不显得她是在试探陆斯则。

    虽然她的确对陆斯则有好感,但也不代表她想和他在一起。心动这种东西,放在心里也是很美好的。一旦距离靠近,人心不能被直视的那一部分被赤.裸裸放在眼前,那就连最后一分美好都留不住了。

    钟表还在咔哒咔哒的走,心跳都要和钟表同频。

    房间里的安静让盛清歌脸颊发热,屋子里开了灯,这次没有黑夜给她打掩护。她弯腰,把垃圾袋拎起来,想直接下楼扔垃圾、顺便逃离战场。

    一只修长骨感的手闯进她的视线。

    那只手从她手腕擦过、没碰到她,却好似给她肌肤留下余温,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连着垃圾桶,放到一旁。

    “好,以后给你撑腰。”陆斯则回答她,语气里带着笑意和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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