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林清雾的一通话吓着了王老师，对方听后沉默了许多。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临走前，林清雾起身付钱。
王老师拦住她：“不是说了我来？”
林清雾坚持道：“不太想欠着人情。”
王老师似乎有些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林老师，我前天忙成那样，你不会想一顿饭把我打发了吧？”
林清雾微愣，被这话说的不好意思：“也不是……”
最后，这顿饭还是王老师付的钱。
“人情接着欠吧，你说的那样我回去想想。”
林清雾应了声好，她挺喜欢这种说话做事都清楚的人。
只是回到了家，看见那一簇簇明黄色的向日葵，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理性上她觉得王老师的回应无可厚非，但感性上却有一种“可能被放弃”的失落感。
哪怕林清雾根本没有多么强烈的希望被对方选择，但还是会忍不住焦虑。
一旦有了犹豫，就代表着并不是没你不行。
的确，这个世界上谁没了谁都行。
更何况她早就过了那个疯狂的年纪。
相比于爱情，或许更需要婚姻。
两个家庭的事，牵扯的东西繁杂而又琐碎。他们互相试探，权衡利弊。
要合适，要恰当。
要门当户对，要稳稳当当。
现在已经不是林清雾一闭眼一咬牙，说出一句“我们私奔吧”，就立刻会有回应的年纪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岑路，是十八岁的岑路。
混不吝的少年少见的红了眼眶，看着她，说：“林清雾，你别后悔。”
这事儿没什么后悔的。
“我总觉得我是我爸妈圈起来的鸟，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妈总说她为了我放弃了很多很多，我啊听着心里难受，总想着让她能高兴一些。”
“所以小时候别的小朋友下课都可以出去玩，我却要去补习班，去玩了补习班还要去兴趣班，我也没有怨言。”
“可是我不喜欢跳舞，也不喜欢练琴，太疼了，我一边哭一边练腿，手指头按弦按到褪下去一层皮，沾点热水就疼。”
“我妈曾经问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说我喜欢玩，喜欢看天看海，吃好吃的。她说我没出息，对不起他们在我身上花的那么多钱。”
“可又不是我让他们花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对不起任何人。也很喜欢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答应了老师，不影响学习。我甚至高考还超常发挥，估分比平时要高了不少。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喜欢你也不是一件坏事。”
“可他们为什么还不同意？”
高考后，林清雾和岑路的事还是被冯菀发现了。
在那个无比炎热的夏天，彻底捅破了这场不该存在的离经叛道。
林修齐在得知岑路的家庭状况后直接把林清雾锁在了家里，禁止两人来往。
哪怕她哭哑了嗓子，做再多的解释与恳求，都换不来父母的一个心软。
她想离开，或许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了。
林清雾打破窗子，从二楼跳了下来。
脚崴着也没事，跑起来都不嫌疼。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狼狈地站在岑路家楼下。
“我们私奔吧。”
她没开玩笑，哭肿的眼里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
岑路把她抱进怀里，没有一秒犹豫。
“好。”
那是一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林清雾到现在还能回想起那一刻自己被突然安抚住的情绪。
她听见岑路略带哽咽的声音，那是他第一次发出这种奇怪的语调。
“林清雾，你别后悔。”
-
隔天，工作日，林清雾瘸了腿还得在班里维持记录。
虽然大人的事不牵连小孩，但她看向秦子扬时，心态却还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那是岑路的孩子。
秦子扬也朝林清雾的方向看过来。
他皱着眉，一副愁眉苦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清雾错开目光。
回到办公室，王老师同她打了声招呼。
两人就坐对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因为昨天的事，林清雾略微有些不自在。
不过对方似乎没这个包袱，一直垂着眸处理工作。
星期一又是一堆的事，林清雾调整好心态，也开始进入状态，整理上星期未完成的事情。
课间，她抽空去教室询问作业有关情况，小朋友们已经知道了她崴了脚的事，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她的伤势。
林清雾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心情稍微好上了那么一些。
虽然工作上一堆屁事，领导只说不干，小孩闹起来不肯沟通，家长时而神经时而更神经。
但不得不说，当个小学老师在有些时候反而能得到更多的情绪价值，好像只要付出了，多多少少也能得到点回报。
林清雾安慰哭哭唧唧的小姑娘，说老师没什么事。
又按住活蹦乱跳的混小子，说别以为我瘸了就抓不到你。
班里一时间嘻嘻哈哈鸡飞狗跳，直到下节课即将开始，林清雾临走前，却发现好像秦子扬并未参与其中。
小男孩今天格外乖巧，就这么坐在座位上，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林清雾看向他，他就眼巴巴地也顶着她，嘴巴一瘪，就好像把“快来哄哄我”写在了脸上。
林清雾：“……”
当老师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岑路的儿子还得她林清雾去哄。
林清雾脑袋里打了会儿岔，上课铃响了。
她便把哄人的事情暂时搁一搁，先回了办公室。
成堆的作业等着她，新一轮的天书小作文又开始了。
林清雾翻开第一本，才发现自己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她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一年级的学生并没有太多的文字基础，写作文无非就是训练一下他们组织语言的能力，顺便多观察观察生活。
林清雾一般周末会布置一篇作文下去，写多少字都可以，题目通常不定。
但碍着上一次考试的作文题，她想着这次就趁热打铁，妈妈写完了也写写爸爸。
没想到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林清雾硬着头皮看了几篇，每次都先看一眼名字。
哦，不是秦子扬的。
这本也不是秦子扬的。
过分的在意岑路让她非常痛苦，但又实在控制不了这种自然而然的关注。
十分钟后，她干脆直接在作业里翻出秦子扬的那本，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来看。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他工作很mang，带我吃鸡tui，带我做过山车，给我买气qiu。爸爸xi欢笑，也xi欢不说话，他不说话就在看妈妈的照片——】
林清雾把作业本合上。
她有点反胃，心口翻江倒海。
按着桌边起身，跌跌撞撞出了办公室。
在厕所的水池边躬身干呕了两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结了冰。
巨大的凉意将她笼罩，秦子扬歪七扭八的字体还印在她的脑海。
岑路很爱他的妻子？
那她算什么？
昨天的事又算什么？
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掰成两瓣来用吗？
林清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稍微受点刺激就快要裂开。
囫囵洗了把脸，自来水冰凉，醒了些昏昏沉沉的困意。
她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整理好情绪，回到办公室。
搁在桌上的手机显示有未读信息。
王老师的。
对方正常关心，问她还好吗。
林清雾没有抬头，回了个“没事”过去。
可能还有别的同事，王老师并没有过分关心。
两人十分默契地搁下了手机，继续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
后两节课的时间，林清雾把作文批改了一大半。
临近放学，王老师收拾收拾准备下班。
他曲起手指，在林清雾与自己工位间的隔板上敲了一下。
林清雾抬眸，见他用下巴指指门外，意思大概是：一起吗？
林清雾其实挺想把作文批完再走的。
但王老师在她坦白后第一次主动邀约，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便合上作业，一起下班了。
两人一起出了教学楼，这个点还在上课，校园内稍显空旷。
“你昨天说的那些，我回去考虑过了。觉得我这边不是问题，你那边才是问题。”
林清雾不明所以：“我这边？”
“跟你说实话吧，精神疾病这一块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你又说你经过治疗不影响生活，也不是特别介意。”
林清雾视线微垂，看着前面的道路，微微点了下头：“嗯，你说。”
“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想奔着结婚去的，说一个可能有点冒犯的提议，如果你有想跟我继续了解的意愿，能不能去医院做个检查？”
林清雾停下脚步。
王老师连忙补充：“当然，我也会做。”
林清雾看着眼前的男人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错愕，王老师也有些紧张，立刻追加上解释和歉意：“如果冒犯到你我感到抱歉，但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对于婚姻这件事我比较慎重，越早做出决定也是最大化减少可能对彼此造成的伤害。”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惊讶的林清雾在听完这一段话后，竟然有那么一些些的理解。
王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有他的道理，从某种意义上也算真诚。
林清雾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而且你和你初恋的事，”王老师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谁没有犯糊涂的时候，都过去了。”
林清雾有些茫然。
自己和岑路之间就这么被一句话带过了？
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如果林清雾未来的丈夫在十八岁有个深爱的初恋，且为她有过很重的心理疾病，林清雾是介意的。
也正是因为自己介意，所以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王老师。
可王老师却意外的并没那么介意。
相比于她的感情归属，对方更介意心理疾病的严重程度。
甚至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并不做数，需要去医院做客观的体检。
这一刻，林清雾发现自己和王老师是不同频道的两个人。
他需要婚姻。
而她需要爱人。
“你说得对，”林清雾点了点头，缓解了对方的紧张。但随后话锋一转，急转直下，“婚前检查非常有必要，但我觉得我们度婚姻的需求不同，观念也不同，大概率会没有结果。所以以后，还是保持同事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