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离开。
高跟鞋踩在走廊上,因为太过用力,发出“笃笃”的轻响。
林清雾也就今天穿了高跟鞋,觉得这样显得成熟一些。
这二十米远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林老……师?”
听见一声轻唤,林清雾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走过了办公室的大门。
王老师似乎正要下班回家,站在门外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林清雾慌乱地转身,下一秒右脚一崴,如踩空般往前一个踉跄。
王老师手疾眼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哎!”
多狼狈啊。
林清雾顾不得脚踝剧痛,扶住王老师的肩膀,哑着声道:“进去。”
“哦哦!”王老师甚至来不及转身,就这么架着林清雾后退着进了办公室。
额角生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林清雾疼得嘴唇苍白,躬身俯趴在办公桌上。
王老师放下办公包,蹲在她的身侧:“崴着脚了?给我看看。”
林清雾咬着唇,手臂垂下去握住自己的小腿,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一声哽咽:“不用……”
略带哭腔的声音,听得王老师一愣。
“这么、这么疼吗?”他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林清雾低着头,长发遮挡在脸侧,盖住往下滑落的泪珠。
她说不出话,只得随便点了下头。
太疼了,疼得心口快要裂开。
“那去医院,”王老师站起身,“还能走吗?我背你?”
正纠结着,突然春来两道叩门声。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王老师转身,是个男人。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线宛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上林清雾本就脆弱的神经。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给秦子扬爸爸打电话时那份怪异的熟悉感,以及对方过分礼貌的回复、迟缓的回复,以及快要临睡前的询问。
她在微信群里的备注是全须全尾的姓名,开学前给家长的一封信也介绍过孩子的班主任。
所以,岑路知道。
王老师看向门外的男人:“您是——”
他的话说一半,突然停住。
林清雾攥着他的袖口:“王老师。”
“嗯?”王老师连忙转回身子,俯身托住林清雾的手臂,“我在。”
“能麻烦你替我开个家长会吗?”林清雾的声音细如蚊蚋,“还有……关一下门。”
已经过了家长会开始的时间,班里还有几十位家长在等着。
同为教师,王老师知道这不能拖。
只是他到底不太放心,出门拧了条湿毛巾回来,递给林清雾:“你先敷着,我大概半小时结束。”
林清雾只想让他离开,便接了毛巾,低声说了谢谢。
她伏在办公桌上,直到听见“咔哒”一下关上房门的声响,这才忍不住吸了下鼻子,轻轻哭出了声。
门外,秦子扬仰着脸问:“王老师,林老师怎么了?”
王老师低头说道:“林老师没事,只是崴到脚了。”
随后,他又抬眸看向秦子扬身后的男人:“您是秦子扬的家长吗?”
两个男人在刚才已有眼神交汇,互相打量着同时又互相排斥。
他们都不是什么懵懂少年,心底暗暗有数,估量着对方与林清雾关系的亲疏。
岑路微一点头,表面工作做的十足:“您好。”
“先去教室吧,”王老师道,“其他家长还在等着。”
岑路扫了眼已经被关上的办公室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王老师又道:“不用担心,结束后我会送她回家。”
-
王老师是一(3)班的数学老师,对班里的学生也颇有了解。
加上他已经带了四五年的课,林清雾的家长会流程也写得清楚,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王老师就顺利完成了计划内的所有内容,结束了今天的家长会。
有家长结束后想单独同老师聊聊,王老师礼貌婉拒,收拾好讲桌上的东西就回了办公室。
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走时的样子。
林清雾依旧趴在工位上,只是不同的是能听见她颤抖的抽泣和轻微的喘息。
“你还好吗?”
王老师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蹲身往对方脚踝上一看,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你得去医院,”他皱着眉,有些态度强硬的握住林清雾的手臂,“林老师,先起来。”
林清雾动了动指尖,接着非常缓慢地拱起肩胛,用手掌撑在桌边。
她的长发散着,遮住侧脸,视线同样被局限在眼前小小的一片。
王老师参扶着她,替她拿过搁在桌上的帆布包:“有病就得治,其他事先放一放。”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其他事”是个什么事,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林清雾吸吸鼻子,努力调整好情绪。
“等一等…”她几乎是恳求着,“几分钟…”
等岑路离开以后。
她眼下见不了他。
王老师应了声好,替林清雾把毛巾拿出去换了遍水。
约莫十分钟后,林清雾被王老师参扶着,从教学楼内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而直到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脚上的疼。
“爸爸!林老师出来了!”
校内的某辆车上,秦子扬从车后座往前探出个脑袋:“还有王老师,哇,他们离得好近!”
隔着挡风玻璃,岑路目光发沉,看着楼梯上相互参扶着的一对男女。
为了更好的借力,他几乎是搂着林清雾的肩头。
许久,岑路喉结一动。
秦子扬有些等不及了,打开车门跳下车:“林老师——!”
他一路小跑到两人身边:“我爸爸送林老师去医院吧!”
林清雾搭在王老师手臂上的五指一紧。
车辆缓缓开至三人身边停下,驾驶座的男人降下了车窗。
他的视线在林清雾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与王老师对上目光:“看病要紧。”
王老师看向林清雾,对方垂着眸,没有反应。
秦子扬作为一个小屁孩,单纯地游离于大人们微妙的气氛之外,听到自己老爸发了话,便十分殷勤地把车门打开:“林老师,快上来吧!你的脚都肿成猪蹄啦!”
犹豫片刻,王老师叹了口气:“先上去吧。”
吃了离家近的亏,王老师每天都是步行上班。
眼下遇到了要紧的事,还得去借别人的车。
“去大医院吗?”秦子扬大声问道。
“不用麻烦,”王老师说,“校门口的诊所就好。”
岑路抬了抬眼,从后视镜看林清雾苍白的脸。
冷汗浸湿了碎发,黏在她的鬓边,对方一直垂着视线,没有吭声。
从教学楼到大门约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岑路开得很慢,最后停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他摘掉安全带,下了车。
王老师先一步把车门打开,两个男人在车下碰头,相视一笑。
“谢谢你,秦子扬爸爸。”
一个称呼让岑路闭了嘴。
“这边好像不能停车,学校保安会赶,真是麻烦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车里的林清雾。
林清雾只是象征性地搭了一下王老师的手臂,自己按着车门下了车。
浓密的长睫湿了水,在她苍白的脸上凝成点墨似的一小撮。
林清雾手肘勾着她的帆布包,声线比岑路想象中的要低沉。
“谢谢。”
他似乎该止步于此,林清雾也并非寸步难行。
更何况对方身边尚且还有他人可以照顾。
“爸爸,我们可以去看看林老师吗?”
秦子扬仰着脸,看自己的老爸像是被定了身,站在车边一动不动。
“爸爸?”他拉住对方的手晃了晃,“爸爸你怎么了?”
岑路终于垂下了眸。
“林老师有没有很像妈妈?她和你说谢谢,你为什么不说不用谢?”
秦子扬的询问天真到有些残忍,岑路动了动唇,最后也只是抬手覆上他的脑袋。
“小孩别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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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内,护士给林清雾简单消了肿。
对方建议挂一针吊针消炎,林清雾拒绝了。
“这就好了吗?”王老师有些诧异,“要不要买点消炎药什么的。”
林清雾把擦拭过脸颊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不用。”
好死不死,她今天还化了淡妆。
“你这样很让人担心,”王老师皱着眉,“万一夜里发烧了,一个人住,也不方便。”
林清雾嗡着嗓音,轻声道:“我会让我妈妈过来。”
话说到这份上,王老师也不好越过林清雾的妈妈再去关心什么。
简单听了医嘱,林清雾深深吸了口气,椅子的扶手起身。
王老师伸手去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其实我的脚也没那么疼,”林清雾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步,“还好,能走。”
只是她没走几步,却又停住了。
诊所的玻璃门外,刚才那辆送她过来的车依旧停在原地。
而岑路站在车边,见林清雾似乎要出诊所,便上前替她拉开了门。
“我送你回去。”
林清雾抬了眼。
男人背着光,似乎比记忆中更为高大。
可能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太过陌生,她竟无法将这个形象和曾经熟识的少年重叠起来。
林清雾想过会在安城遇见岑路,但不应该是这样样子。
“你们认识?”王老师终于忍不住开口。
可惜,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