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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外狂徒

    风雪是不会说话的,但灵动的眼睛可以。她瞳孔中的惊惧反射光点,把素裹的银妆染让色彩。

    阿水的语言系统紊乱,出口的第一句话只剩下主语。

    “你……”

    他明明是出来抓小羊的,这四只小蹄子跑的飞快,一溜烟飞下两层楼高,差一点就揪不住。

    而现在阚稔岁带着哭腔,指着从窗户上差点一跃而下的猛禽,语无伦次地表示自己被惊吓到。

    “它……它要吃我!”求救得好可怜,眼眶红彤彤的,委屈写了满脸。

    阿水还没回过神来,但怀里的小羊羔适时地哼唧一声。

    “咩——”

    他才知道自己没在做梦。

    “它不会。”阿水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自强不息的芝麻,然后掐住羊腿上下扫视阚稔岁,“你是谁?”

    “我……”她这才想起来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苏闻骤他们也是暂住,大概认识的人也不多。

    阚稔岁想了想,还是觉得之前的陈词最妥当,“我是来教书的老师。”

    阿水皱着眉头,恍惚间疏通,思路突然就清楚了。

    原来是她啊……

    他悄悄掩心下失落,也没打算多说,“你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从她身边错过,迈上台阶。

    “我那个……”她这辈子所有的局促都堆积在一天里,像嘴里含了干瘪的话梅,直冲鼻子的酸,“我找不到路了,能请你收留我一下吗?”

    她本想说让他带自己回去,但阚稔岁根本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哪,怎么让人带路?

    阿水扭过头来,眼神带着质疑,让阚稔岁不敢直视。

    似乎在说,一个这么大的人会找不到路?

    “一下,是多久?”

    “一下就是,一晚上?”她试探地举着手指,阿水没有吭声。

    “不可以啊,那打扰了不好意思。”阚稔岁几乎瞬间蔫巴下来,垂着脑袋撅着嘴磨磨唧唧挪步子。

    阿水看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德行,叹了口气,“你要是不介意和鹰待在一个房间里,就进来吧。”

    鹰?

    她看了看在窗边挣扎的苍鹰,咽了咽唾沫。

    合着这鹰是他养的,既然都说不会吃了我,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阿水踢了一脚小羊的屁股把它锁进房间里,然后把还在地上大鹏展翅的芝麻放在横杆上。

    家里面也说的上乱七八糟了。

    他弯下腰要收拾屋子,身为客人的阚稔岁十分自觉地就去帮忙,“我来帮你。”

    “别……”

    为时已晚,阚稔岁一眼就看到了零落一地被芝麻撕裂的卷子,上面还有红色的记号。

    那根身为老师的职责天线顿时发出警报,驱使她继续翻阅下去。

    所到之处,句句诛心。

    “这写的什么啊,怎么死记硬背的诗句都能错,这是送分题!”语气像极了高中恨铁不成钢的语文老师。

    阿水来不及阻止,她又拿起来另一篇,“阅读理解,从短文里找不到吗?还有这个,做了两遍还能错,高考给你原题你都吃不上分!”

    到底是谁家啊,哪有进来就把人家痛批一顿的……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遗传的,阚稔岁一家人几乎都是老师。爷爷辈的都健在,爸妈是大学教授都有学生,往上数的虽然退休但还在编写教育类书籍。

    她其实还有个弟弟,在重点高中寄宿,经常上台分享学习方法来着。

    这种记忆融入骨髓,一辈子都改不了。

    她算是知道苏闻骤把她找过来的原因了,应试教育能让他把题做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天赋问题,是压根没用心学嘛!

    阚稔岁还要喋喋不休,苍鹰也不怕了。看这架势估计也赶不走,阿水干脆假装听不见,悠悠迈着步子去洗手间里躲一躲。

    “等一下。”阿水没注意到她是怎么到的自己背后,一只手拽住他的领口,“你叫阿水啊。”

    他心中一惊,总觉得脖颈后面爬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溜到头皮,直觉高喊调停,心中暗道不好。

    小孩哥的头像虽然是纯黑色,但名字阚稔岁还是记得的,是一个“秋”字。

    苏闻骤交代了大家不要帮她,不代表她就会坐以待毙等着小孩哥松口。套话这种事讲究一个随意,要是直接去问这附近有没有孩子需要补习目的性也太明显了。

    她在来的路上碰到了李晋鹏嘛,随口一问的事儿。

    “大哥,“秋”用这里的话讲是什么意思呀?”

    李晋鹏哦了一声,笑容可掬,脱口而出,“那就是水的意思喽。”

    阚稔岁也不问阿水是不是他需要补习功课,直接拿出手机给小孩哥发了信息,那边应声而响。她直勾勾看着阿水的微笑脸,让人想起来一首春晚主题曲。

    难忘今宵。

    信息框里显示,(阿水,和老师一起来感受语言魅力吧。)

    阿水抹了一把脸,痛苦地掏出点读机,看来今晚是不能睡了。

    当晚,这间屋子灯火通明,阚稔岁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自己都会讲两种语言,怎么英语就不行呢?”

    除了她的嘶吼,就只剩下点读机不断重复,“小朋友,做错了哦,再来一次吧。”

    堪称噩梦。

    夜晚很快就结束,天光雪霁,漫漫长歌。

    苏闻骤起床出去洗脸看见满地白花花的大雪,深呼吸一口气,冷风渗入皮肤。他鞠一捧雪洗脸,被窦梧桐告知阚稔岁一早起来就不见了,惺忪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清晨的雪激醒了。

    打了电话也没人接,苏闻骤还真有点紧张。

    彼时的阚稔岁正在批改卷子,手机放在桌子上充电,她头也不抬把芝麻都熬困了。

    阿水精疲力竭地仰在椅子上,他没怎么去正规学校上过课,只是看到阚稔岁才相信传闻。

    这世界上最能熬的就是高三应届——班主任,不仅熬得过学生,还熬得过鹰。

    他实在困的眼皮子打架,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给苏闻骤发去信息。

    (我觉得补习也不是那么必要。)

    (?)苏闻骤给他发来一个问号。

    (这种不要命的畸形学习方式,我真的不太需要。)

    阿水趁着阚稔岁不注意,拍了张照片给他看,配文。

    (一晚上,芝麻都倒了。)

    然后照片是一只合住眼睛的苍鹰。

    苏闻骤看了半天可算明白了,大家要去找阚稔岁,他摆摆手把人都劝下来。这一群人都是吕女士的学生,半退半让埋怨他,“你不怕把小师妹丢了,让吕老师给你扒层皮?”

    苏闻骤哈哈乐,一边说着一边拿设备去勘测,丝毫不避讳,“那哪能啊,我可是关门弟子,她舍不得。”

    大家切一声长叹,不搭理他了。

    这么臭屁,反正人是他找来的,到时候教授训斥,也与他们无关。

    等阚稔岁看着阿水把错题订正,然后才转过身,瞄到芝麻直勾勾盯着她看。这时候才想起来害怕,她指着那只鹰颤巍巍哆嗦。

    “你们这里都养鹰吗?”

    她之前问过他平时都干什么,这人说训鹰来着。

    阿水眼皮酸涩,强撑着摇摇头,“不是。”

    好奇心战胜恐惧,阚稔岁忍不住追问,“我以前听说,如果没有证件,养鹰是犯法的。”

    他瞟了一眼刚刚睡醒的芝麻,来了陌生人让它有些躁动的兴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不能养。

    不过阚稔岁刚刚这么折腾他,总也得吓唬她一下,不然自己多吃亏。

    阿水一本正经点点头,眼下乌青一片,“是的,我还没有证件。”

    阚稔岁表情惊惧,果真信了,真好骗。

    “那……那你这属于是!”

    阿水的性格本来没有这么恶劣,甚至因为话少不善言辞,平时又独来独往,所以很孤僻。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几乎都是这一个月左右学来的,多亏了苏闻骤,他找到了其他的乐趣。

    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表情很为难,轻轻叹息。

    “我是法外狂徒,老师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会被抓起来的。”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可怜巴巴,低垂着脑袋半天没再听到阚稔岁说话,正疑惑怎么没了下文,一抬头却看到她正在打电话。

    阚稔岁冲着电话那头讲话。

    “请问是西藏自治区动物保护协会吗?我要举报。”

    阿水目瞪口呆。

    不是,哪有当着人的面举报啊!

    挂断了电话,阚稔岁义正言辞地教育阿水,“知法犯法不能姑息,高原的野生动物是濒危物种,你要学会好好保护,不能随意圈养或者售卖。”

    阿水还没缓过神来,她又把搜到的文章给他看,“你看,苍鹰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很可惜高考不考人品,但你走歪了路,老师不会放任你的。”

    阿水顿时觉得自己在雪中看到的神明都是假象,她不是来渡他的,不会赦免他的罪过,甚至还想直接把他后半生搭进去了。

    只是今天碰巧也很特殊。

    阚稔岁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声音,“我们是动物保护协会的,请问有人在家吗?”

    阚稔岁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她看看手机,这不是前脚刚挂的电话?

    她立刻转身和阿水交代,“听好了啊你现在还没成年,不要有侥幸心理,该说的都要说,问什么答什么。”

    然后起身去开门。

    阿水在她身后摁着生疼的眉心,真觉得自己这位小老师不是个省油的灯。

    “又是你?”保护员一进来就环胸看他,身后的阚稔岁更加惊恐。

    合着还是个惯犯!

    阿水无奈点头,“你们把芝麻领走吧,养不了一点。”

    保护员表情看似要升仙:我嘞个豆,一个月举报两次,我是来保护野生动物的,不是当跑腿的!

    阿水的表情与世无争:这谁还能分的清我和盗猎者。

    只有阚稔岁在身后悄咪咪打电话,一个屋子就这么小,剩下两个人都能听见,“童音我跟你说,我发现这里的动保员包庇罪犯!”

    得,吃亏的还是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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