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长寿面还冒着热气。

    面条盛在白瓷碗里,最上面被人用胡萝卜精雕细琢四个字,‘生日快乐’。

    明亮餐桌旁,和每一个清晨一样,是很平淡温馨的烟火氛围。

    盛清歌被他那一句感谢搞得一头雾水。

    今天这情景,明明是她应该谢谢他才对。

    心里疑惑,她就直接问出来:“谢我什么?”

    陆斯则温声说:“你真的不记得了?”

    盛清歌:“……”

    她应该记得什么啊?

    难道是那天喝醉之后做了什么?

    看陆斯则表情,她大概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吧……

    正思考着,一双筷子被递到她手边。

    陆斯则说:“不记得也没关系。”当时的他并不好,她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他把话题拉回到综艺本身,夸道:“你的专业很优秀。”

    “一般一般。”盛清歌谦虚一笑,“不过我这下真的要开始忙我专业的事情了,以后不会有现在这么清闲了。”

    比如她今天傍晚就要出发去山区,为一处希望小学的建设实地考察。

    这是盛氏今年的公益项目。

    盛清歌提出要参与公司的项目,父母自然开心,还夸她终于懂事了。

    手机震动一声,弹出消息。

    妈妈:【山区温度低,记得带厚衣服。】

    手机就放在两人之间,盛清歌无意避开陆斯则,后者虽然不是有意窥探,但还是看到了消息。

    盛清歌跟他解释:“今晚和明天都不用给我带饭了,我出差。”

    “去哪里出差?”他状似不经意问。

    盛清歌点开地图给他看,“鹤水乡。开车走高速大概三个多小时。”

    .

    鹤水乡位于川杭市东北方,城镇在夏季是避暑胜地,当地人也多靠旅游业旺季挣足一年生活费,旅游淡季就外出打工。

    只是盛清歌要去的地方不在城镇,而是更往山里面走的山区。

    开过旅游区,走上盘山路,山路崎岖狭窄。

    小白当司机,盛清歌和陆斯则坐在越野车后排。

    坐在副驾驶的是董事长秘书,一位气质干练的大姐姐,今年四十岁,保养的像刚刚三十出头。

    她面上戴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视前方,仿佛听不见后排两位的交谈。

    盛清歌此时身体往陆斯则方向靠,低声说:“你周末在家里休息不好吗?”

    车子突然一颠,盛清歌身体不平衡往右侧靠,手掌按在他大腿上。

    因为是来山区,两人都穿的冲锋衣牛仔裤,布料厚实。

    但是依然无法忽略掉肌肉结实的手感。

    盛清歌:“……”

    她瞬间把手掌弹开,正色坐好。

    仿佛刚刚的意外情况没有发生,陆斯则表情未变,声音压低,“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秘书会半路上车。”

    盛清歌抬手捏捏眉心:“……我也不知道。”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扭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清歌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笑容得体亲切,但就是让人感到疏离和不舒适。

    仿佛一条毒蛇收起信子、咧嘴微笑。

    那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惊悚。

    盛清歌也不知道这种联想和感受从何而来。

    面上维系该有的礼貌,她轻声说:“谢谢。”

    说完,扭头看陆斯则,却发现后者目光落在秘书身上,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车子里灯光暗,如果不是距离近,盛清歌都看不清他表情。

    察觉到女生的视线,陆斯则才收回目光,“困了?”

    盛清歌摇摇头,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你认识我父亲的秘书?】

    陆斯则打开手机:【没有过交集。】

    盛清歌:【那你刚刚盯着她看是……?】

    陆斯则指尖动作一滞,抬眼,眸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那眼神深沉的仿佛能把人看穿。

    看得盛清歌一阵莫名其妙。

    下一秒,手中手机一震,她看见陆斯则发过来的消息:【是我误会了吗?】

    盯着那句话,足足一分钟,盛清歌才读懂陆斯则的脑回路。

    她又生气又想笑。

    这男人什么时候变这样了?

    当然,盛清歌也反思了一下。

    那句质问,似乎是有点像吃醋的。

    盛清歌:【是你误会了!我怎么发现你现在变得有点不正经了?】

    陆斯则:【有吗?】

    盛清歌:【一点点】

    盛清歌坐车时看手机会晕车。

    刚发这么两条消息,她就觉得有些恶心。

    从衣兜里翻出耳机插上,她说:“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好。”

    陆斯则应下,扭头看她,眸色沉了沉。

    他把手机拿在车窗以下,避开车窗反光和盛清歌,打开和陆鸣舟的聊天界面,日期定位到几个月前。

    陆鸣舟:【我好像偶遇盛清歌她爸出轨了。】

    陆鸣舟:【图片.jpg】

    照片中的女人一改平日职业装,穿贴身红色包臀裙,勾勒出完美身形。

    异国街头,她挽着盛董事长手臂,旁若无人在他鬓边亲昵。

    正是此时坐在副驾驶的秘书。

    .

    到达村子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盛清歌并没有睡熟,一路半睡半醒,还能听见车里的音乐。

    下车,当地村长在村门口等着。

    山里气温低,村长穿着臃肿棉袄,两只手插兜。

    看见有车过来,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和盛清歌打招呼。

    盛清歌走过去自我介绍,“您好,我们是盛氏集团的工作人员,负责村里希望小学建设的前期调查工作。”

    村长把他那有老茧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憨厚地轻握盛清歌指尖,“您好您好。”他笑着对另外几人也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就热络说,“几位吃晚饭了吗?”

    盛清歌说:“吃过了。”

    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他们路过镇上时吃了晚饭。

    寒暄几句,村长上车,给他们指路。

    他靠门坐,挨着陆斯则。

    村长带点歉意地说:“我们村子也没有宾馆,只能让你们在村民家里凑合一晚了。”

    住的地方分两户人家,其中一户提供一个房间,另一户提供两间房间。两户人家距离不远,前后院。

    村子里路窄,岔路口多,又没有路灯,车子开的像自行车一样慢。

    小白一边盯着前方、警惕有什么小猫小狗穿行过路,一边说:“还要分两个地方住啊?”

    盛清歌看了眼副驾驶的女人,随后就把视线移到窗外。

    秘书这时开口,“要不我和清歌住一间吧。”

    小白不知道盛氏公司,当即就说:“不行,清歌姐睡眠不好,陌生人在她睡不好。”

    “我和陆医生可以挤一间,对吧陆医生?”

    陆斯则余光看了眼盛清歌,随后淡声说,“我和清歌一间吧。”

    小白:“对,我就说咱俩正好……”

    小白:?!

    .

    盛清歌现在对陆斯则有一种盲目信任。

    这份信任具体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陆医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到房间后又和村长客套几句,等他离开,陆斯则把门关好。

    盛清歌这时才找到机会发问,“为什么?”

    “不太放心。”他不放心让盛清歌和秘书在一间房子里,虽然对方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

    陆斯则声音很淡,语句里没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也没说不放心什么,如果非要理解,大概是,他不放心盛清歌位于他的视野范围之外。

    盛清歌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走向衣柜方向的背影。

    房间是白炽灯,瓦数不大,光线羸弱,仿佛置身于有年代感的录像带中。

    男人穿黑色冲锋衣,气质却和江临穿冲锋衣时截然不同。他背脊挺拔,每一步都走的沉稳。

    十分符合网友对他的评价。

    “一看就是个适合过日子的男人。”

    早上误会他要表白的自恋一幕还在脑海中。

    这一份误会与陆斯则无关,却将盛清歌内心的真实想法翻腾出来、而后大喇喇地在她眼前铺展开、并提醒她——

    她对陆斯则,很可能已经不再局限于好感。

    而男人的态度很微妙,说他暧昧,又分寸有边界;说他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却又在那么几个瞬间、眼神或言语超脱朋友该有的距离。

    她无奈叹气。

    陆斯则啊,你总是这么体贴,我真的会很容易多想。

    房间并不大,一张陈旧木制双人床,一张可折叠方形桌,一个同样陈旧的老式衣柜。地面是水泥地面,所以两人都没有换鞋。

    陆斯则打开衣柜,里面有凉席和多余的被子。

    盛清歌注意到他的动作,走过去问,“你干什么?”

    陆斯则把凉席拿出来,理所应当道:“总不能和你睡一张床。”

    盛清歌打开手机天气预报、举起来给他看,“陆医生,这房间没有地暖,你确定你不会感冒?”

    虽然她的确不想和秘书产生交集,但也不至于让陆斯则睡在水泥地面上。

    尤其是,她对秘书的讨厌来的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闹小孩子脾气,难免有些矫情。

    “一晚而已,”陆斯则说,“我小时候在这个季节打过地铺。”

    盛清歌突然想起来他在高中还因为入学晚两年而遭受过学生排挤,被嘲笑说年纪大。

    她好像和他有过几次交集,却也回忆不起什么,甚至不记得他高中时候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在国外都经历了什么,才能成长为今天这幅坦坦荡荡光风霁月的模样。

    鼻子忽然有点酸,盛清歌又听到他宽慰道:“当时的水泥地面还不如现在。”

    盛清歌跟在他身后,声音很低,“你把被子放到床上,垒起一个楚河汉界,其实也可以。”

    陆斯则却已经半蹲,把凉席铺到地上,打算在凉席之上再铺被子。

    盛清歌走到他身边蹲下,用手指戳戳他肩膀,“陆斯则。”

    陆斯则动作顿住,扭头看她。

    女生蹲在地上,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膝盖上。

    黑发梳成高马尾,面上没有一点妆容,仿佛还是高中时的模样。

    她此时垂着眼眸,鼻尖微红,仿佛在压抑什么情绪。

    然后,他听见她声音很轻地说:“可是你曾经吃过苦,也不代表你应该习惯吃苦啊。”

    白炽灯下,男人眼里一贯的笑意终于缓缓沉下去。

    像羽毛落到平静湖面的那一刻,涟漪渐起、水波掠过,被吸附着沉没。

    直至再也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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