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

    太平年间,女帝当政,风调雨顺,繁荣富足,当世大儒皆是女子,著名女将女官数不胜数。

    时民风开放,常见朝中贵女与三五好友打马街头,堕珥遗簪,饮酒作乐。

    女子可娶夫,三夫四侍,享齐人之福,亦可隐居独身,与山水相伴。

    然而随着女帝驾崩,太子被废,众老臣拥立长公子为皇,改国号为周。

    随着一场早有预谋的大变革,从此女子只得隐居丈夫身后,终生寄托于后院。

    百年后,周朝末代皇帝周庸皇在位期间,奸宦宠臣肆意妄为,上行下效,周官鱼肉百姓,视人命如草芥。

    如此不过十年,正逢齐州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殍一片,朝廷赋税却日益增加,不少青壮年被逼无奈,只得落草为寇。

    衡宗十二年,民不聊生,齐岭一女子杀死前来收取税银的县吏后,与亲朋好友相商,召集了一众被迫上山的平民,发动兵变。

    这女子无姓,单字一个水,平日以做苦力维持生计,为人豪爽大气,也因此被起义军推举为将军。

    再之后,起义军长驱直入,攻下两城,剑指京都,从此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四分五裂。

    “娘娘,快走!”

    一股力量将她推离原处,吕祎面上忽然一热,鼻尖粘腻的腥味让她在恍惚间睁眼。

    触目的血水染红了宫殿,原本缀满鸢尾花的连廊遍地残肢,鲜血蔓延到她的裙边。

    一旁滚出来一个面目狰狞的头颅——是吕家养的私兵,她身上的藤甲残破不堪,隐约看得出写着一个“吕”字。

    这是第几次做这种梦了?

    吕祎说不清,她从一开始的慌乱到面不改色,再到如今饶有兴味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看宫殿内的摆设与交错的连廊,是自己住的咸阳宫没错,但这遍地的尸体却彰视今晚的不同寻常。

    难道是这几日太过操劳,才会夜里做这种离奇的梦?

    视线一暗,耳边模糊不清的尖叫与呼啸的风声忽然停滞,吕祎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被一个女兵背在身后,而现在她们陷入一群官兵的包围中。

    吕祎挣扎了一下,身体却十分虚弱,连从女兵背上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身着吕氏藤甲的女兵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望着逼近的官兵们缓缓握住刀柄,手指处临时缠上的绷带又渗出鲜血。

    而她目光却有种异于常人的坚毅,即使与敌兵有着巨大差距的困境,眼神中也没有丝毫退缩,要不是张不开口,吕祎真想赞叹一声好一个女郎。

    一声出鞘的“铮”声,随着利落的手起刀落,地上摞起一座小山似的的尸山。

    出宫的小路就在前方,安逸且幽静,后方的追兵虎视眈眈,却不敢再上前。

    只要出去和援军碰头,反败为胜也说不准。

    “吕祎,你还能往哪里走?”

    女兵骤然回首,经过一整晚的拼杀血搏,即使是铁人也有力竭的时候,但她仿佛是不知疲惫的杀人机器。

    被她扫视过的人都不禁后退,让出中间一块空地,卫兵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从中走出。

    吕祎恍然,竟然是他?

    陈行川,他早逝的兄长是她明媒正娶的第一任夫婿,而他因为长相与兄长有几分相似,得了她的青睐,靠着吕家的支持才在晋地称王。

    白日里两人才刚耳鬓厮磨一番,没想到梦里境地竟然如此悬殊,只是她平白无故做这种梦,莫非有什么预兆?

    女兵摆出迎战的姿势,但头盔下略显急促的喘息,彰视着她并不像表面上的平静,吕祎甚至还能感受到她拿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陈行川显然也知道她的厉害,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挥了挥手,让卫兵带上来一个浑身鲜血的女人。

    凌乱长发遮挡了女人的五官,只能从微弱起伏的胸腔,推断出她还有生命,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来势汹汹,吕祎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看看你这条忠心耿耿的狗,”陈行川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扯起来,俊美的脸上因为得意而有些扭曲,“你要想留她一条命,就拿自己来换。”

    吕祎的目光落到她泛白的唇颊,再向上移,陷入一双深潭般古井无波的眼眸之中,她微微摇头,示意吕祎不要听从陈行川的话。

    女兵面色沉沉,厉声道:“除非先过我这关!”

    吕祎按住她蓄势待发的手,轻声吩咐,“去城外十里处的废庙,有人会和你接头。”

    女兵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她和吕祎对视一眼,并没有立刻动作。

    “去,带着救兵来。”

    她手下用力一推,女兵向后退了一步,沉静的双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同月圆之夜雪山上威风的头狼。

    吕祎张了张嘴,正想问她的名字,又觉得在这时不合适,只看着她很快穿过包围,消失在了远处。

    “阿娘。”

    吕祎闻声回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与一个面容较为稚嫩的少女,自陈行川身后走出。

    她微微挑眉,这就是疏竹和长风长大后的模样吗?

    陈疏竹一身玄色长袍,头戴高冠,两旁的卫兵皆恭恭敬敬低下头。

    吕长风却穿着单薄长裙,在寒风中显得分外瘦弱,看见吕祎,她禁不住上前几步,被身旁的侍女拦下。

    在零星的火光照耀下,吕长风的眼中似乎有一抹晶莹一闪而过。

    吕祎呼吸一滞,吕长风自出生便身体虚弱,还随军一路颠簸,向来穿衣都以温暖为主,但这梦中的侍女却没给她准备一件保暖的外衣。

    且她向来教导长风不慕荣华,不贪恋钱财,怎么让她这副凄凉模样?

    吕祎胸口一闷,竟吐出一口腥甜,她拿手一擦,看着手指上乌黑的血,竟然笑了起来。

    “阿娘,你不要再和我们作对了,”陈疏竹劝说她,“待阿父统一天下,你安心做个王后,享尽荣华富贵,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你,不比现在风吹雨打来得强?”

    “笼中的百灵虽美,却再也不能飞向天空,一只鸟不能飞,它又算什么鸟呢,”吕祎说,“况且我可不是那笼中鸟,天下女人对王后的羡慕不如女帝的敬仰崇敬来得实在。”

    陈疏竹纠结地蹙眉,显然不赞同她的言论,“异想天开,自古以来帝王都是男人,哪有女人称帝的,何况就连那靠起义军发家的安定王都让位于家族男嗣,阿娘还看不开吗?”

    那推翻周朝□□的奇女子,如今也已魂归故乡,继承其衣钵的是她兄长家的长子,既然如此,女子又何必再争?

    “所以,是你给我下的毒,”吕祎不知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她抬头打量这个儿子,仿佛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她轻轻哼笑,“果然是外姓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疏竹面上露出怒色,却也没有否认,见此,陈行川将剑递给他,冷声道:“去,杀了这个女人,作为太子,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心软。”

    陈疏竹迟疑着接过,他转头看着倚靠在宫墙边的吕祎,面露挣扎,曾经的回忆一幕幕走马灯似的转瞬即逝,最终定格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想起阿父说的,如果她成功的话,整个天下颠倒乾坤,女人恐怕都会以女帝为目标,而古往今来的利益都将分出去一半,那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他面上一狠,握紧剑柄。

    吕祎眼底闪过一丝察觉不到的冷意,藏在身后的袖剑蓄势待发。

    “王上——”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俯在白马背上的文弱男人一边咳血一边努力向包围圈奔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寒光闪过。

    “不要,阿娘!”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陈疏竹来不及收手,只得看着淬了剧毒的长剑没入她的胸口。

    随着吕长风倒地,梦境的一切忽然破碎。

    吕祎忽地从榻上坐起,大口喘息,背后的汗水渗透了寝衣,微凉的晚风吹来阵阵凉意。

    眼前似乎还浮现刚才那一幕,那喷涌而出的血腥味似乎还在鼻尖,吕长风只倒在距离她一步的距离,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这梦真实的太过诡异,吕祎甚至有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娘娘?”

    阿袖掀开帷幕,探进头,“娘娘可是魇着了?”

    原本一身血的人现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吕祎迟疑地摇了摇头,“没事,估计是白日里累到了。”

    阿袖立刻道:“我去给娘娘煮些安神汤。”

    说着便要起身,吕祎拦下她,阿袖就顺势坐下,挽起袖子,给吕祎按摩太阳穴。

    屏风后熏着淡淡木香,阿袖微凉的手指熟练地轻轻按揉,吕祎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脑中飞快闪过一些破碎片段。

    疏竹刚出生时蹒跚学步的笨拙,到第一声“阿娘”的憧憬与亲近,再到梦中他以孝顺为由,每日里端来的那碗补汤。

    她也曾幻想儿女承欢膝下,于是教导长风学习诗书礼仪,不要做那贪恋皇权富贵之人,再如自己年轻时那样,受流言所困扰。

    但若真像梦中那般,反而是自己害了她。

    “阿袖,我做错了很多事。”

    窗外夜色如水,阿袖静静听她讲话,吕祎开口。

    “我不该被这世间规则麻痹,还企图改变自己去迎合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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