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间章.

    拉特兰中庭公证所 第五厅

    “执行者,费德里科.吉亚洛。”

    枢机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翻开摆在桌上的资料。

    “本次问询将全程记录。问询结束后,按照保密条例,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问询相关的信息。”

    说到这,枢机拿起夹在纸缝间的钢笔,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费德里科.吉亚洛,优秀的公证所执行者,任务完成率高的惊人,但......

    “我明白。”年轻的执行者起来很冷静,“费德里科.吉亚洛随时可以接受问询。”

    仅仅是一开口,枢机便明白了同僚对他的担忧——这个年轻人在共感能力上有所缺失。

    但这并不是本次问询的重点,不论如何,费德里科是通过了公证所考核的执行者。

    时间宝贵,枢机用钢笔在资料上画了几个圈,随后把它推到费德里科的面前,问:“关于你之前的任务,阿芙.迪洛遗嘱执行一事,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阿芙.迪洛。

    费德里科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位黎博利女性的模样。他面前摆着的正是她的任务报告,洋洋洒洒五千多字。

    费德里科快速扫了一遍。

    毫无营养。

    阿芙.迪洛花了大量的笔墨介绍任务背景,五千字中含了一千字左右的伊比利亚背景介绍,三千字左右的深海教会背景介绍,八百字左右无意义的背景描写,其中有很多内容系直接引用的相关文献。

    费德里科仔细读了一遍。

    他找到了三处书写错误,一处格式错误,五处引用错误和仅两百字不到的任务描述。

    根据阿芙.迪洛的报告,她误入深海教会的据点,被留守的异教徒所伤,陷入昏迷。那位好心的天灾信使误判了她的状态,向拉特兰发出了内容错误的求救信。

    一切似乎只是个误会。

    “费德里科.吉亚洛。”枢机用钢笔敲了下桌子,唤回他的注意,“在你第一次见到阿芙.迪洛的时候,你能否确定她的生理状态?”

    “不能确定。”

    费德里科回答的很快。他接到的任务是遗嘱执行,任务详情中明确了阿芙.迪洛的死亡,同时他也通过当地居民二次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费德里科非常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考虑不周——他事先没有考虑到委托人假死,或者起死回生的可能。

    “这是我的失误。”

    年轻的执行者如此说道。

    “......”

    枢机沉默了。

    他试图通过共感来判断对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然后他想起眼前这个萨科塔在共感能力上的缺失。

    枢机打量起这个说话一板一眼的年轻人。

    他好像是认真的。

    终于,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吐槽之力,问他,“你认真的?”

    吐槽之力一旦释放就无法收回。不等费德里科回答,枢机又连着吐槽了好几句,“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冷静吗?我年轻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个只会惹事愣头小子。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遇见这种事......”

    他的话被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你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记录在案。”凭空出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问:“你确定要在这里聊这个?”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这是直观判断得出的结论。

    费德里科没有探究第三人的所在,这样的情况在律法允许之内。

    枢机突然反应过来,他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

    “......”

    空气突然安静。

    尴尬。

    更令人窒息的是,两个人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尴尬。

    “......咳!咳嗯!”枢机清清嗓子,重重的咳嗽一声,紧跟着板起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继续问询,“在你第一次见到阿芙.迪洛的时候,你不能确定她的生理状态。对吗?”

    “对。”

    看着费德里科没有表情的脸,枢机头一次觉得,共感缺失或许是件好事。

    “那么,费德里科.吉亚洛,”他提起钢笔,指上之前画圈的地方,“在你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你是否发现任何与海嗣、深海教会有关的信息?”

    钢笔圈出的内容正是“海嗣”和“深海教会”。

    “没有。”费德里科说:“我没有发现任何与海嗣、深海教会有关的信息。”

    海嗣。

    深海教会。

    费德里科在看到阿芙.迪洛的第一眼就便想到了一种可能,而在拉特兰的记录中,也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情况——深海教会会通过海嗣的血肉或其他方式将人转化为海嗣。

    阿芙.迪洛的外表没有出现任何转化的特征,但费德里科还是握上了铳。

    “你没有射击。”枢机说。

    “是的。阿芙.迪洛在苏醒后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她意识清醒且存在理智,我认为她可以沟通。”

    “根据你的报告,你限制了阿芙.迪洛的行动,因为...”说到这,枢机拿回摆在费德里科面前的资料,往后翻了两页,继续说:“...因为你无法评估她的危险程度。”

    说完,枢机又往后翻了几页,一直到他找到费德里科提交的任务报告。

    文字精炼,言简意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说明手册。

    “阿芙.迪洛在返回拉特兰的途中存在一定的异常行为,她对伊比利亚的一切表现出明显的陌生,而她本就出生于伊比利亚且执行过多件伊比利亚相关任务……”枢机说着,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说:“对此,你的推断是失忆。费德里科.吉亚洛,你把失忆放在了第一条,而不是被人顶替、刻意为之好隐藏某些信息......”

    枢机看向他的眼睛,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共感缺失。

    想到这,枢机放缓了声音。

    “费德里科,”他问,“你在报告中提到,你以前认识她。那么,你们是朋友吗?”

    朋友。

    费德里科在一瞬便想起这个词语的定义、延伸意以及它的通常用法。

    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人问出过类似的问题。

    阿芙.迪洛,或者......阿芙。

    “哇——好冷淡。”在费德里科第六次拒绝对方分享的食物后,她是这么说的,“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想到这,费德里科给出了回答,与当时一样的回答。

    “我不明白感情的成因,也难以理解感情对人的意义。”他说,“如果‘朋友’指依靠友情维系的长期关系——”

    说到这里,费德里科顿了一下,给出了与当时一样的结论,“我认为我们不是朋友。”

    随后,枢机发现,这个自坐下起便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第一次表露出一点情绪。

    “阿芙.迪洛曾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给出过自己的定义。”费德里科停顿片刻,说:“她说...我们是分享糖果的关系。”

    -

    费德里科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情有着清楚的记忆。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阿芙排队买到了她曾四次提及的双倍芝士热狗,因为自己正好路过,所以她买了两份并热情的与自己分享。

    然后她遭到了拒绝。

    这是自己第六次拒绝她分享的食物。

    据她说,她并不生气。

    “问你是因为不好意思自己吃,让你在旁边干看着。”她说,“你不吃就算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完,她咬了一大口冒着热气热狗,脸上露出常被称为“满足”的笑容。

    “我目前不需要进食。”费德里科给出了与前五次类似的解释。

    “哇——好冷淡。”阿芙用没有感情的声音捧读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我不明白感情的成因,也难以理解感情对人的意义。”费德里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回答,“如果‘朋友’指依靠友情维系的长期关系,我认为我们不是朋友。”

    “情感的理解与情感的成因......感觉话题一下子复杂了很多。”回忆里,得到答案的黎博利摸了摸下巴,做出一个推眼镜的动作,问:“现在播的难道不是青少年情感广播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哲学会谈?”

    拿着缺了一口的热狗,她歪了下脑袋,抱怨似的说:“啊,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费德里科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和它背后的逻辑,“如果你说的‘脑子’指的是......”

    “......我们还是来聊聊哲学吧。”阿芙叼起热狗,啪的一声双掌合十,含糊不清地说:“现在!请正方辩手发言!”

    哲学会谈不会出现正方辩手。

    费德里科心想。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发现,面前这个黎博利的任何无逻辑的发言的背后原因只有一个——她想。

    而且,阿芙不需要且不在乎自己的回答。

    费德里科看向正在埋头苦吃的黎博利,发现她的鼻尖蹭了一点黄色的芝士酱。

    飞速解决掉热狗的阿芙并没注意到费德里科的沉默,她扳着手指开始给他做哲学解答题。

    “你看!”阿芙竖起一根手指,“你抓我违反校规,我们认识。因为认识,我们交换姓名。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偶尔会遇见。遇见了会打招呼,打招呼会聊天,聊天就变会熟...就会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了解以后就成了朋友。”

    说到这,她停顿一下,补充道:“而且你还拒绝了我六次。”

    费德里科沉默片刻。

    对某件事的反复提及或强调有时可视为说话人在表达自己的不满或愤怒。

    ......所以她到底生没生气?

    “相处,交往,我们一起的经历就是起因。”阿芙说,“其实没有必要分的太清楚,感情就不是能分清的东西......嗯,个人看法。”

    但这样的回答不能改变费德里科的观点。

    “你的回答无法反驳一点——‘朋友’依靠友情来维持。那是双向情感,而我难以理解情感对人的意义。”

    “额......”听到这,阿芙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翻自己的上衣口袋。

    费德里科安静地等着。

    终于,她从口袋里找到了什么。鼻子上沾着芝士酱的黎博利故作神秘的把东西藏在掌心,她拉过费德里科的手,将自己找到的东西放在他手心。

    两颗糖果,拉特兰本地品牌,看包装应该是草莓巧克力口味。

    “那就定义一个关系好了。”

    这时,在公证所第五厅的问询中,回忆过去的费德里科的脑子里响起了阿芙的声音。

    那声音很清晰,似乎一切都只发生在不久之前。

    “阿芙和费德里科是可以一起吃糖...好像有点幼稚...嗯…是可以分享糖果的关系。”

    她说。

    “这样的关系无需情感的维系,只要我会与你分享糖果,它就一直成立。”

    说完,黎博利啪啪鼓掌,单方面宣布自己的胜利,“很好!正方辩手拿下本次哲学辩论的冠军!”

    “......”费德里科看着掌心的两颗彩色的糖果,平淡地指出阿芙话语间的漏洞,“我可以拒绝。”

    黎博利沉默了。

    随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上扬,阿芙以一种费德里科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一字一字地说:“萨科塔不可以拒绝甜食,这是游戏设定。”

    “……没有哲学辩论和辩手。”

    他说。

    “也不存在这种设定。”

    说完,费德里科把糖果放进了口袋。

    -

    回忆至此已经足够。

    “......我需要补充一点。”费德里科抬眸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枢机。

    不论造成阿芙.迪洛的种种异常行为的原因是否为失忆,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

    阿芙.迪洛已不会再与费德里科.吉亚洛分享糖果。

    “根据阿芙.迪洛给出的定义,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如今已无法成立。

    费德里科平静地说出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

    问询结束以后,费德里科收到了一份通知。

    阿芙.迪洛成了他的固定搭档。

    “我不擅长和他人共事。”萨科塔眉头微皱,说:“申请驳回,这将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驳回无效。”发布调令的枢机当场否决。随后,这位从未见过的前辈和蔼地拍了拍费德里科的肩膀,说:“虽然靠糖果维系的关系很可爱,但还是太脆弱了。”

    说完,枢机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

    不等费德里科开口询问,枢机便匆匆离开。

    年轻的萨科塔站在原地,最终只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个问题。

    那次问询究竟有多少人参加?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