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

    舒月走出这家店时,阿华和阿亮手里都抱着高高的一叠盒子。

    舒月才不相信这家只有这个商人有外国渠道呢。

    她打算把四夷里剩下的店一家一家走过去逛完。

    然而一家又一家的走完、问完,虽然还遇到了几个外国面孔,但再也没有比这家更不同的种子了。

    这金毛店主居然真的没说谎。

    他们家的渠道居然真的是最全的。

    舒月遗憾的叹了口气。

    走出四夷里,向西市走去。

    若说城南四夷里主要是为外国人设置的集市,西市则主要是为平民大众设置的。

    最早的外国商人其实也聚集在西市,只是后面大约八方来朝、四海拜服,皇帝就把南边的一块儿地单独提了出来,专门给外国商人用。

    东市是服务于达官贵人的集市,舒月可不想遇上什么熟人,惹出什么麻烦。

    虽然现在舒月的身份不必怕什么人,但毕竟魏青的处境多少算是有点不上不下的尴尬的。

    舒月即使带着帷帽,身段也是遮掩不了的,万一真的被认出来了,惹出什么事端,也很令人头疼。

    秉着从心的心态,舒月干脆就不往那边走。

    反正服务于达官贵人的集市,多是些奢侈品,像什么瓷器、胭脂、丝绸之类的会比较多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卖种子的店。

    就算有,舒月现在手里有了玉米和棉花,心态也不急迫了。

    为避开点麻烦,小小的错过也是值得的。

    当然也是倚仗着手中有金手指,不然怕是重新打扮重拾前世刷视频学到的扮丑易容术,也要偷摸着进去一个一个问询直至找到那些种子。

    去西市却无妨,这种普通人聚集的集市,一般没什么当官的过来,舒月想着,她应该能完美的融入其中。

    虽然,从她所到之处,两边的普通百姓自动分开的这个事实证明,她可能真的不能完美融入其中。

    没事,这不重要。

    安全就可以了。

    到现在已经逛了一下午,天色已黑。

    大越没有宵禁。

    西市沿街的灯火一盏盏开放。

    明明是这么朴素无华的建筑结构,在各式各样的灯笼映衬下,巧生出了一种古朴又华美的感觉。

    这些灯笼都十分精巧,有花朵样式的,有鱼样式的,光是看着便很费功夫。

    灯光从糊好的纸布透到吆喝的店家脸上,仿佛时光沉入了梦乡。

    舒月渐渐的沉入了这种气氛中。

    她好奇的走过一家一家店铺,看到柴米油盐的各种店铺,看到糕点、肉丸各种小食,还有风车、吊坠、簪子、胭脂、绸布等各种各样的小摊子。

    舒月看到了一个面具摊子。

    想到了无数古装剧。

    帷幕下的脸忍不住露出笑意。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促狭之心,本着来都来了,一定要体验一次的想法。

    买了一个恶鬼面具,悄悄戴在帷幕的脸上。

    反正也别人也看不到,吓不到人,

    热闹的吆喝声随着人群起伏而起伏。

    舒月现在已经完全融入这人海浪潮其中了。

    两名武婢一左一右死死护着她,隔开了她与周围人群的一切接触。

    帷帽根本跟不上快速涌动的人流,直接被掀翻,不知道飘走到了哪里

    阿华和阿亮一手抱住手中用绳索打包的、高高的一叠盒子,一手紧紧扶住舒月纤细的腰肢。

    一左一右,两人都没有手去捡帷帽。

    好在脸上还有个恶鬼面具。

    舒月下意识松了口气。

    真幸运。

    还好刚刚买了个面具。

    紧接着背后推力又推着她往前。

    直到她看到一个最高最亮,人聚集的最多的地方。

    她随着人潮涌向前去。

    集市最后聚集了一圈人群的一项活动,正兢兢业业的发挥出它最后的余热。

    这里好像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中心空了一大圈,外面却围满了人。

    “十、九、八、要开始喽!”

    这可以说是舒月有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平民百姓,多到在武婢的护身下,也能触碰到其他百姓的衣袖。

    人群摩肩接踵,高矮胖瘦,和她前世的普通百姓没有太多区别,只是有些似乎更瘦一些,到了有些瘦骨嶙峋的程度。

    他们穿着粗麻布的衣服,差一些的已桨洗的发白发硬,好一些的不带补丁,甚至有一些小小的装饰的巧思,想来是自家手巧的人怀着小小的祝福和欢喜一针一线地缝上去的。

    那些补丁满身瘦骨嶙峋的人们,明明看起来像是过的不算太好的样子,此刻迎着这中心的高架台,却都露出了期待又幸福的笑容,脸上燃着热情的生机,口中跟着高喊着“三——二——一!”,像是把自己融化在这人潮的浪海中,便能像所有人表现的幸福一样真实的幸福。

    舒月收回乱七八糟的念头,在瞎想什么呢?

    也许人家是真的觉得幸福呢,毕竟身为京都的正式的居民百姓,他们确实也不算过得太苦。

    跟外面的流民比起来,跟那些被贩卖的奴隶比起来,跟那些菜市上的人比起来,确实称得上十足的幸福。

    舒月恍惚想起刚穿来那一段时间奴隶车路过的一处菜市,真的看了半眼便不敢再看,接下来好几天,在贩奴车上那么颠簸,都失眠到根本睡不着,连噩梦都不存在,稍有动静便会惊坐起。

    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舒月早已明白,也许被认为甘于受苦的那些人,已经得到了他们的幸福,因为那些局面,说不定已经是他们千辛万苦努力出来、受苦最少的最优解了。

    不过这一处这么热闹,周围又都围着欢欣喜乐的人群,倒也让舒月提起了些兴趣。

    想凑近了打听,耳后却传来了很熟悉的磁性的声音。

    “这是京都百姓的最喜欢的一项祈愿活动,名为药发木偶。”

    透过恶鬼面具,舒月转头,看到一高大的身影穿越人群,大步靠近。

    好像突破了所有人流的屏障,把身后的所有百姓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脸上有和她刚好相对应的同款罗刹面具。

    和他高大的身躯不太匹配,却仍然显得英俊。

    低沉的嗓音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两个武婢没有半分反应。

    舒月轻轻把手放到来人的手心中,那超出一般人的温度,又烫又暖,果然是魏青。

    是早就跟着了吗?

    舒月心中飘过一缕思绪。

    “想看么?我带你过去,我知道最好的位置。”魏青低头看了看舒月。

    罗刹面具把眼神都挡了一半,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嗯嗯。”舒月矜持的点头,面具下漂亮的剪水秋眸藏不住地闪出期待光泽,水润如珠。

    黑夜下、面具下的魏青双眸安静,温柔如水。

    高大的“罗刹”牢牢护死怀里的娇弱“恶鬼”,硬生生从死死围住的人群中闯到了最核心的地方。

    身边再没有其他百姓。

    等等,没有其他百姓,是不是说明不应该站在这里啊!

    舒月有些混乱的脑子里面,逻辑的东西在无逻辑的运转。

    “现在,抬头。”

    将军的声音好好听。

    舒月一时都有些痴了,她听话的抬起头,眼前仿佛一片白昼。

    一阵火热的光亮爆发开来。

    舒月一瞬间明白。

    所谓的药发木偶,原来是古法打铁花。

    铁水落下,大部分民众都隔着一定距离,而魏青揽着舒月,走到了靠前的最佳观赏位置。

    这个位置其实非常危险,但显然对于魏青构不成威胁。

    古代的火树银花,果然名不虚传。

    靠的近一些亲身体验,仿佛真正地身处烟花火海,眼前只被灿烂花火填满,再无其他,甚至一瞬间超越了前世的烟花体验。

    旋转的烟花架,与铁水相遇的一瞬间,爆炸开来,亮到极致。

    晃动了舒月眼前整个世界。

    魏青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跌落的铁花,舒月的眼中只剩下星海宇宙般的光芒和魏青的剪影。

    她睁大双眼,瞳孔颤动。

    柳叶铁水相遇开花,如星辉落雨,她心中却闪现万水千山、宇宙星河。

    灯火零落,盛极而衰。

    是何术,是魏青,是这大越王朝。

    这盛世王朝如同铁水火花的落下。

    在空中绽开到极盛,又跌落。

    在跌落的最后,不甘心的回光返照。溅起一圈光晕的火花涟漪。

    那是盛世最后的光芒闪耀。

    作为盛世装点的她,也注定了会随着盛世消亡而淹没在时间的尘埃里。

    不,舒月闭了闭眼。

    不想凋落……不甘心……

    即使内心对魏青的感情举棋不定、充满怀疑,她也不希望魏青有一个不好的结局。

    舒月一直想有一个人陪她去看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广阔世界。

    想看山、看水、看云朵、看日出、看月亮。

    看古老的建筑、美丽的风景,不同地域的不同文化,看不同的人不同的信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相互珍爱,相互扶持。

    肩负起承诺和责任。

    想有那么一个人,陪她看过这一切,走过这一生,直到白头如雪,再同埋一棺。

    以前她不知道那一个人会是什么名字。

    现在,她希望,那个人是魏青。

    不想让魏青盛极而衰,让他们的故事,走向前世吕布貂蝉的结局。

    此时此刻,光雨之下,她悄悄的想了很多。

    ……

    尽兴而归。

    西市中的火树银花,眼前的剪影,身后的百姓喝彩,像是一幅蒙太奇的图画,又像是一个引子,点燃了舒月心中一缕若有若无的隐藏火焰。

    也让她重新审视起了美人计的隐忧。

    美人计作为离间计的一种,其实本质上是一种政治策略。它的核心思想是通过挑拨离间来削弱团结力量,从而达到其他利益集团的个人或团体目的。

    所以,舒月想要缓解这份计策的对于处于这个计策中的她自己的影响,其实是非常难的,她只是一枚棋子,无法左右大局。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

    美人计已经结束,严格来说她已经出局了,而取得了魏青一些信任的她——至少目前看来应该是有所信任的——某种意义上也可以作为棋手参与其中对局。

    舒月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深浅有自知之明,但她也不会完全否定自己前世二十多年的努力,至少对于这种对历史的敏感和对世界整体进程趋势的大局观,舒月敢说自己多少有一些底蕴。

    在武力打仗方面,舒月半点意见都不会提,这不是她擅长的方面,她绝不会去做干涉专业技术人员的事情,那是对魏青和她自己的生命的不负责。

    但在长远发展方面,舒月自认略强于魏青一些。

    因此从来不愿意沾惹麻烦的她自找麻烦,试图揽上这件事。

    赌上魏青对她的信任,现在的、乃至于未来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般地步……明明老老实实当个花瓶也可以过得很好……

    如果魏青真的走向了历史的结局,舒月的金手指也能够让她有把握全身而退……

    究其缘由,大概是……舒月确实是动了真心,把魏青视为自己人,想为他长远考虑。

    此外,七年之前、被卖之时,一路上也算是看多了这人间疾苦。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有妇人割肉喂子、也有夫妻易子而食。

    有山匪劫道、也有流民被屠。

    有人畜争食、也有忠犬罹难。

    从那天目睹菜市之后,舒月最后面看到的一切都只敢远远旁观,不敢参入这些事件分毫。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入泥沼,生不如死。

    有些事,已是远远旁观,就已经触目惊心的程度。

    说到底是这世道艰险,逼着人变成鬼。

    如果可以的话,舒月多多少少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一点点有价值的事情。

    至少让大部分百姓吃饱饭。

    至少让大部分人穿得起没有补丁的衣服。

    至少、至少不要再出现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菜人菜市的惨剧。

    目标再大一点,若是能平定战争、护佑一方、带来和平,那就更好、更好了。

    如果魏青能变得能量更大,舒月也能继续保持现在这种被宠爱,被信任的状态。

    也许舒月就能够通过魏青的能量,把一些好的影响扩散出去。

    一点一滴地改变一下这糟糕的世道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