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这是她第一次回来。
明明被主编安排来北京出差的时候，心里都没有什么波动，但在真正即将到达这里时，内心却难掩汹涌。
冉凌安慰自己只是因为故地重游罢了，而且她也待不了几天。
毕竟是首都，即使不是节假日来往的人流也是很多的，冉凌挤在人群里跟着乘电梯从通道出站。
四月的天气，北京城的阳光已经很耀眼，冉凌脸上带着熬夜工作又连夜出差的疲惫，坐上了去酒店的出租车。
到了下榻的酒店不久，冉凌刚刚收拾了一下东西，客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候了一下她，随即和她约定了一下面谈的时间，希望可以尽快开会商定。
时间定在了一个小时后，地点是对面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那附近的酒店价格不菲，出于成本原因冉凌住处定得远了些，公司财务和天底下所有财务一样，报销困难，加上主编又是个铁公鸡。
酒店和那个公司有一定距离，过去的路程再加上还得提前再确认一遍内容，冉凌匆忙带着笔记本就出发了。
到地方后冉凌刚刚检查了一遍，客户就到了，提前了三分钟，对方很准时。
“你好，是冉小姐吗？”一个模样很年轻的男人走近道。
他身高大概一米八出头，穿着职场常见的西装，身材有些发福，模样还算看得过去。
冉凌心下有数，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资料，起身笑着与他握手，“叫我冉凌就好了，是耿先生吧，请坐。”
耿宏朗同样寒暄了一下，然后才坐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又自作主张给冉凌点了一份甜点。
他也没给拒绝的机会，冉凌只能接受，“谢谢。”
她面上仍带着笑容和对方继续商谈，耿宏朗经验丰富，聊到合同时总是很容易拉回到己方的利益上，。
冉凌跟着主编学习了半年，这些谈判技巧都学过，实战上可能还略有欠缺，但态度上绝不退步。
两方都很坚持，于是一时也没敲定下来几个条款，这也在意料之内，这次品牌合作要注意的事项很多，一两天本来就是谈不完的。
这次出差的时间给得还算富余，所以也不急着一时半会。
不过总算对彼此都有了了解，于是耿宏朗带着冉凌去了公司，和他的团队也交流了一下，几人一行在附近吃了商务晚餐，结束时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半。
团队里几乎都是年轻人，也很喜欢开玩笑，嚷嚷着早就该下班了，然后四散离开。
冉凌笑着婉拒了耿宏朗送她回去的好意，赶地铁回了酒店。
刚刚一直在谈话，她吃得很少，在酒店换了衣服休息了一下后，冉凌还是决定出门找点吃的。
毕竟是大都市，商务楼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从不停息。
冉凌顺着街道慢慢散步，看着赶下班高峰的人们匆忙的行走赶路，毕竟生活了一年，她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街头景象。
那一年她没少跟着陶嘉熙他们乱转，不少地方都走过玩过。
这条街离当时冉凌当交换生时读的高中很近，所以她常从这边坐公交或地铁去做兼职。
时不时能看见一些眼熟的小店，她慢慢走着，最后停在了赵妈炒粉的门口。
这边离商务区不远，地价同样寸土寸金，这家小店的店面很小，只坐得下四五桌人，冉凌最喜欢的就是靠窗的那一桌。
可以边吃饭边看向外面的街道，看车辆来往和人们行走。
康阳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好歹也是省会，在来北京之前冉凌从来没觉得三四线城市是什么小地方。
也许是从前和他们呆的久了，潜移默化也被影响了吧，从前竟然痴心妄想真的留在这里。
仔细想想，就算当初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下去，真的考了这里的大学，留在北京，难道结果就会更好了吗？
已经过了七点，店里人并不多，就算是饭点店里堂食的顾客也不多，冉凌要了一份炒河粉，顺利坐到了喜欢的位置上。
时隔四年后，她再次坐在这里看向窗外，却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赵妈手脚利落，很快端着一盘炒粉过来放到了桌子上，对着冉凌笑了笑，“是你啊，那个学生，你好久没来了。”
她说着浓重京腔味的方言，冉凌也笑了笑，“我回老家了，这回来出差。”
“好，好！长大了呀，更标志了，以前就说你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赵妈拿着抹布点了点头，“那之前你那个男朋友呢？没和你过来。”
冉凌愣了愣，看向对面空着的位置。
她以前没有带卫禹冬来过，他看不上这种小店，觉得不干净，所以冉凌通常都是自己来吃。
“男朋友？”冉凌有些不明白。
“就是...穿白衣服，高高瘦瘦，脖子上还有个耳机。”赵妈撑着桌子回忆了一下，“他好像不太说话，不过长得嘛，帅气得嘞。”
冉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开口，又拿出了对外惯常的笑容：“那不是我男朋友，就是朋友。”
“哦...我以为是呢。”赵妈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那你吃啊，小丫头，不够给你添。”
冉凌应了，拿着筷子慢慢吃东西，思绪却飘远。
赵妈说的，是许嘉康吧。
那是很小的一件事，因为什么都已经记不清了，许嘉康来北清附中找她。
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最后他和冉凌一起来了这里吃东西，就坐在对面的这个位置上。
“原来你坐在这里，就是在看这个。”许嘉康也扭头看向了窗外。
他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拿着筷子，干净清爽的打扮和狭小逼仄的环境其实格格不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一直看着外面呢，冉凌想。可惜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她连自己后来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这个答案也不重要吧？
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在空气中响起，冉凌回过神，看了一眼来电人接通了电话，“耿先生？是今天的方案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班了！都是年轻人，也没在加班，聊什么工作啊。”耿宏朗在手机里大声道，“汇平路这边新开了个酒吧，挺热闹的，小易他们都在呢，你快过来吧！”
刚刚不是都回家了吗？怎么会又突然聚上，直觉不太对劲，冉凌下意识想推辞。
她踌躇了一下，斟酌着用词笑道：“我还在修改文案呢，你们玩吧，太吵了我怕我脑子都不转了。”
“这急什么呢，这不是还得慢慢谈吗？这具体的方案还得和团队好好交流呢，你今天和她们也没好好认识，趁这个机会好好熟悉一下。”
“我...这。”冉凌有些犹豫，这个项目他是这边的负责人，但她确实不太想去酒吧这种场合应酬。
“没事，我们不怎么喝酒的，都是玩游戏，群里他们都在艾特你呢，快来吧，等你啊。”耿宏朗笑着说完，挂断了电话。
冉凌有些心累，切到微信，临时拉的工作群里果然都说在等她叫她快过去。
冉凌定位后打了个车，又在群里回复了一下马上到。
这个酒吧叫The Night（夜色），她以前没去过，看样子确实是新开的。
裴羽他们玩闹都有固定的地盘，基本上都在冰点和指尖，还有几个俱乐部和会所，也都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开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地方。
这个新开的酒吧他们去玩的概率不大，想到这里，冉凌轻松了些，下了出租车。
里面的音乐声很响亮，门口打扮时髦的人不少，估计是在等人或者接人，耿宏朗没出来，但是冉凌走进的时候一个酒保迎了上来问了她的名字。
她低头看了一下消息，果然耿宏朗说已经让一个服务员在门口等她了。
越往里走狂热的音乐声越大，配合着DJ的呼喊和人们的附和，舞池里的男女都在努力地摇晃身体。
冉凌被领着穿过了中间的卡座，隔着距离耿宏朗就看见她站起来招了招手。
她过去坐下，白天见过的几个工作人员有一半都在，其余还有三四个陌生的面孔。
耿宏朗介绍说是朋友，大致介绍了一下名字，冉凌也没在认真记，笑着附和了一下算是应付过去。
几人对她都还算热情，大概这里只有她算真正的新面孔，酒桌上推杯换盏，很快他们便提议玩骰子。
这些冉凌都不陌生，对有意无意地输赢也不太在意，吹牛和□□各自玩过几轮后，输赢总体持平，最后算下来倒也喝了不少。
他们点的酒度数并不低，口味却都不是刺激的，不知道的人可能直接当饮料喝了，却瞒不过冉凌。
几人言语上都很照顾她，说着少喝点喝不下就算了的话，甚至还有意想替她喝了——言辞下的意图对冉凌来说已经不能更明显。
耿宏朗坐在她旁边，一直在试图搭讪，冉凌心里有些无奈。
她跟着闲扯了几句，正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时，隔壁卡座的人一下子哄闹着散开，一个女孩被掐着脖子摁到了桌子上，哭喊了一声。
那男的一身富贵气，名贵的衬衫包裹着浑圆的身体，女孩摔在桌子上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接着又怒骂了一声。
已经聊到英国经济发展局势的几人一下子愣住，其中一个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咂舌道：“啧，要收拾也不拉去包厢，一会别波及到我们这。”
冉凌有些不舒服，还是控制了语气说：“她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不管是服务员还是营销衣服上都有酒吧的logo，展台上跳舞的女孩们手腕上也会有标识的腕带。
“无所谓，反正这种事三天两头就有，也就是流氓和清高女，由他们去吧。”耿宏朗端起酒杯笑着看道。
冉凌心下一动，却还是坐着没动。正当她打算收回目光时，那个男人猛地一把揪住了女孩的头发，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巴掌声在炸裂的音乐声中仍然明显。
女孩直接从桌上摔到了地上，刚刚吵闹中酒瓶碎了一地，女孩险些正扑在碎片上。
冉凌一瞬间目光闪动，感觉时光穿梭回了四年前，摔在那里的变成了自己。
膀大腰圆的男人还不肯停手，就在他打算继续推人时，一瓶酒猛地砸碎在他脚边。
男人吓了一跳，跳开看向来处。
冉凌推开围观的人群，走过去一把扶过了女孩，先让她坐在了沙发上。
耿宏朗诧异地看着冉凌，想拦她却没拉住的手僵在空中，随即有些烦躁地和朋友对视了一眼，坐了回去假装没看见。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那男的很快回神，臭骂道：“贱人，敢多管闲事。”
“傻逼。”冉凌盯着他冷冷道，“你爸没教好你怎么做人吗？垃圾东西。”
“什么？”男人猝然吸了一口气，接着两步冲了过来，胳膊冲着冉凌就抡了过来，“敢他妈骂你爷爷，你...”
周围的人明显意外地惊到，男人的话被打断，冉凌借力扯住他的胳膊反扭住摁在了桌子上，他的咒骂流畅地转为了尖叫。
男人满脸肥肉堆在了桌子上，喊道，“臭...臭婊子，放开我...”
冉凌愠怒的目光看向了人群，在其中准确找到了原地站定的酒保，“还在看戏？干什么吃的。”
几人犹豫了一下没动，查齐这才暗中示意他们上前，抓住了闹事的人带走。
他看了一眼冉凌，目光又投向了她身后的几人，嘴角竟带着几丝笑意。
冉凌这才顾得上转身，想查看一下那女孩的情况，却骤然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熟悉吗？其实也很陌生。尤其是经过了好几个的春秋变换，他们的变化都不知道轮了几回了。
几人穿着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名贵又时髦，除了陶嘉熙以外头发都染成了浅色，做了精致的碎发和挑染。
季越和裴羽站在一起，两人个子差不多，表情都是一样的惊诧，但一时之间看过去竟然像个男团爱豆。
比起从前，他们眉眼都有了大人的模样，看上去成熟了很多，面孔也显得更冷漠。
几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已经驻足观看了一会，目光就像在围观动物园的猴子一样。
冉凌瞬间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蔓延在心间。
真是太糟糕了啊，几年未见，一相逢就是这样的开场，几乎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场面...是一模一样吧，几年前在康阳的时候，冉凌还是这样，做了他们眼中很愚蠢的事情。
她那一瞬间似乎都能隔空听到他们内心是什么样的吐槽。
听到要来酒吧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喜欢泡吧的人，但是也很认地盘，经常去的也就是熟悉的那几个，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抱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