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

    十一年后。

    小安村中,几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演练拳脚。

    他们大多数都是十几岁,最大的那个不过十六,听说在外头的拳馆学过几天,行动起来有模有势,村里精力旺盛的男娃子都爱跟他学几招。

    远远的,站着一个蓬头小姑娘。

    花不落,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这里没人在乎她,只管她叫张家丫头。

    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给自己一个名字。

    她脸黑黢黢,头发乱得很,一双大眼倒干净透亮。身上衣服左一块补丁右一块破洞,背着大捆柴。

    她已经定定看了好久男孩子们耍拳,目光中充满迫切。

    在家时,养娘老子的傻儿子总欺负她,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所以她想学些护身的功夫,哪怕是村里孩童三脚猫的玩意儿也好。

    这是她第五次来。

    花不落学得很快,只看看就似懂得了几招要领,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动起来。

    燕子抄水,双峰贯日……

    她并不晓得这些招式叫什么名,只有样学样,倒是像那么回事。

    那群孩子中有人注意到了她。

    “小野种又来偷看我们学功夫啦!”

    这声大喊,听在女孩耳中十分刺心,她索性走上前,站在那喊话的男孩面前,卸下柴火,轻声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男孩看着比自己矮一头又瘦得像芦苇似的女娃,完全不把她放眼里,挑衅道:“嗬,咋,有爹生没爹养的野种,我叫错了?谁知道你是从哪个野猫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他还起哄,其他人乐得唯恐天下不乱。

    “就你这样,还偷看我们学拳?”

    花不落瞪着他,眼里一股子火星。

    “啪”!

    脆生生的巴掌砸在他脸上。

    女孩个子小,是跳起来用尽全力打的。

    那男孩的讥笑顿时僵住,其余人也愣了,可能都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他也不含糊,抬手便锤,一拳往女孩胸口捣。

    花不落踏步冲前一个燕子抄水躲了开去,顺势抡出一记扫堂腿,将男孩勾得摔了个满脸扑地。

    这两下子很是利落,她心下既惊喜又得意。

    “看你再叫我野种不叫!”

    群孩见同伴吃亏,一时群情激愤,涌上前去围住女孩,有人抓腿有人抓胳膊。

    她拼命抵抗,犹如被一群鬣狗包围的独身小狼崽,亮出乳臭未干的小獠牙,用尽全力向敌人展示自己的“武器”。

    但终究双拳难敌众手,叫几个孩子制得死死的。

    被她一腿放倒的男孩拍着衣服上的土,站在她面前。

    一锤捣过去,女孩肚子剧痛,但就是紧咬牙关不哼一声,决意不让他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花不落忍着痛,顺势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制她的几个孩子觉着人软了,有点怕,赶紧松了手。

    女孩像个烂泥鳅一样“啪”地倒地不起。

    男孩看她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怕出事,心想,不会打死人了吧?

    他一边喊女孩:“喂,喂?”一边试探着去摸鼻息。

    花不落猛地弹起身一把拽住对方衣袖不撒手,张嘴咬住他的胳膊,白森森的小牙跟刀子似的扎在他小臂肉上。

    男孩大叫,鬼哭狼嚎的,群孩拉人的拉人,扯嗓子的扯嗓子,场面一度失控。

    吃痛下,男孩一脚踹在女孩腹部,才感觉自己胳膊上撕拉一下。

    肉丝带着血,在臂上留下了不短的痕迹。

    花不落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站稳脚跟。

    她“呸呸”地吐着,着手擦掉嘴边咸腥。

    “你再叫我野种不叫!”她狠道。

    男孩捂着胳膊疼得直跳,嘴里却一点不饶:“野种!你就是个野种!不服再打!”

    花不落俯身从柴火捆里一把抽出一只最长的枝条,挥舞着就要跟他拼。

    却听一声:“住手!”

    村长和张大娘两个急慌慌跑过来,旁边还跟着教拳的大孩子。是他看这里打得不成样子了,飞奔去喊大人的。

    张大娘是个粗手粗脚的村妇,劈手夺过女孩手里的柴,一个巴掌甩她脸上:“要死啊你!叫你捡柴,你可倒好,在这儿跟人打架!你个贱皮子!”

    她不依不饶的:“你知不知道老娘在家等你的柴等了多久?没柴烧火,想饿死我和你哥吗?”

    花不落翻翻眼皮,嘟囔一句:“那你们就饿死好了。”

    “你说啥?!”张大娘厉声道。

    女孩摸摸被扇得肿痛的脸冲她微微一笑:“我说,您不好端端在这儿么?还有力气扇我,哪里就饿死了?”

    说罢,她扛起柴火捆,扭过脸“呸”地一口啐地上,头也不回走远。

    张大娘气得直哆嗦。

    “这臭丫头片子要反天了!”

    村长连连安慰她:“好了张嫂子,没什么大事,就是娃娃们打打闹闹而已。”

    他冲群孩道:“还围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

    群孩应着散了。

    “张家嫂子,我瞧着你啊是真不容易。”村长叹息一声:“老张走了,就留下你跟儿子,娃还得了那样的病……家里都这样了,难为你肯养这丫头十多年。”

    张大嫂没说什么,满脸余怒慢慢往家去。

    村长随在她旁边,边走边继续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那点事儿瞒不过我。”

    张大嫂没好气道:“我?我能有啥事?”

    “呵呵,你是咱村一等一的无利不起早,能白养活丫头这么多年?”

    张大嫂停步:“村长,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还真就想求您作个保。”

    “今儿的情形,您也看到了,这丫头的脾气越来越野,越大越看不住。马上眼瞅着满十二,我想着……赶紧叫她嫁人,将来生了娃娃,这才能收收心呢。”

    村长面带笑意,眼角都透着明白,却不问一句话,只等张嫂下文。

    “我想请您大驾保个媒,叫她和我儿阿虎成了婚,我这心就踏实了。”

    村长悠悠道:“张嫂,这阿虎……可是丫头的哥……”

    “又不是一个肚子里蹦出来的人儿,怕啥?再说,阿虎这孩子是个什么情况您不是不知道,一时难说到好人家,断了香火可是大事,倒不如就近取便。您放心,事情成了谢礼我不会少您的。”

    村长这才点头:“成,你定日子就得,有我这张老脸,俩孩子丢不了面。”

    花不落刚一回家,屋中奔出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冲她扑来。

    那男子看着二十岁上下,没有头发,颈上套个脏兮兮皱巴巴的衬口儿,围个巨大的肚兜,裤脚被撕成碎布条。

    男子在她的柴火捆里东翻西翻,嘴里不停嘟囔着::“我的糖,好吃的……”

    女孩不理会他,把东西都放下,自去烧火做饭。

    但男子眼瞅着没有他想要的,反身一把扯住花不落的头发,女孩只感到一股大力把自己给掀翻了,她尚没反应过来,雨点般的拳头就噼里啪啦落在她身上。

    “我要吃的!你咋不带给阿虎吃的!阿虎要糖!阿虎饿了!”

    花不落名义上的“哥哥”阿虎,一个成年男子,绝对的力量压制让女孩毫无反抗之力。

    很快张大娘回来了。

    也许是方才被女孩顶撞的气还没消,她对阿虎的暴行视同平常。

    “乖儿,别打疼了手,用棍子。”

    说罢她直接掰了柴火进厨房烧饭。

    阿虎也许发了性,没听见娘的话,一味揍女孩。

    花不落知道,就算自己乖巧驯顺,养娘也绝对不会阻止阿虎的暴打。

    这种事情在她们家是被默许的,她只是阿虎的一个发泄工具,只要不死,怎么着都成。

    花不落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不求饶,不哭闹,硬抗。

    院子里只有拳头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终于,阿虎打累了。

    他闻到饭香,立刻喊着“娘”,几步钻进厨房。

    花不落趴在地上,小小身子一起一伏急促地喘息。

    鼻青脸肿的她慢慢撑住身子站起,随意抹一把嘴边的血,一瘸一拐走出院门。

    阿虎三岁那年,调皮爬树结果摔下来,脑子从此就停在了三岁,哪怕如今长得高大,依旧是个傻子。

    但不表示她花不落就要忍气吞声原谅他!

    我现在打不过你,但我可以整死你!

    花不落暗暗想着。

    她寻了一个结实的大口袋,来到村里私塾的后门。

    她没事的时候常来这里听先生讲书,所以知道私塾后门的大槐树上挂有蜂巢。

    这会儿天色向晚,孩童们都下了学,静悄悄的。

    花不落不顾周身的疼痛,开始慢慢爬这棵树。

    好不容易爬上去,她小心翼翼坐在离蜂巢最近的一股树杈上,将口袋抖抖,兜头往蜂巢上一扣,顺手把开口扎牢。

    然后又顺着树干一蹭一蹭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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