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翘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出了西侧门过马路走几分钟就到了，电梯到十二楼进门，她没开灯，在客厅百无聊赖坐了会儿，拿起手机看到一条短信。
齐航：今年中秋回来么？
楚翘：不回
齐航：有工作？
楚翘：嗯
齐航：到时候给你寄月饼
楚翘：别寄，我换地方了，也不会回去取
齐航：搬哪了？
至此，楚翘已读不回。
手机扔到沙发，她起身去洗澡，吹干头发拿一杯水回卧室，拉开床头柜思索了一会儿，又推回去，躺上床开始入睡。
次日一大早，江明轶被母亲提起来，要他去机场接妹妹江明可。
昨晚有点失眠，他拉上被子盖脸，问司机去哪了。
“出去办事了。”明晗把空调关了，“快起来！”
“明可被退学了？”
“胡说八道，我让她回来见谢家那孩子的。”
江明轶坐起来，兄妹俩一个娘胎出来，前后不过差了几分钟，“她今年几岁？”
明晗说起由来，“前几天聊天你谢伯母提起的，我也不好拂了她面子，那孩子今年刚毕业回来，和可可一个专业的，估计能聊得来。”
“这丫头也是，在外头疯了一个暑假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谢家同辈中江明轶只想起一个谢承霁，很早就去了国外求学，说来该有二十五六了，哪里能聊得来？
明晗拽他，“早说不让可可去那么远。”
申请学校那段时间，明晗腰椎出了点问题，卧床躺了几个月，总要有个小辈在跟前，江明轶再三考虑后，选择暂时待在国内。
眼看母亲又要老生常谈，他出声打住，以前他们高中那一圈人基本都出去了，只剩他和周文新，光是鞭策两家就交替唠叨两年多。
明晗看眼时间，“行了行了，赶紧起床，可可十点就到了。”
江明轶洗漱下楼，载着江明可养的萨摩耶到机场附近，等待传唤。
约莫十来分钟，微信语音电话响起，是江明可。
“在9号门，你人呢？”
“马上。”
五六分钟后，着装时尚十足的女孩钻进副驾，包一甩墨镜一摘，去抱后座尾巴都要摇上天的大白狗，狂摸一通，“卢卡宝贝，想死我了没！”
卢卡傻乐嗷起来，接着甩她一嘴巴毛。
江明可呸呸几下，跟狗联络了会儿感情，爱惜地摸摸自己年初提了还没来得及开几次的大玩具紫水晶帕拉梅拉，看江明轶：“怎么愿意开我车了，不怕人设崩坏啊？”
说实话，要不是自己常开那辆送去保养了，母亲要他跑跑油，江明轶还真不愿意开出来。
江明可调整座椅，蹬掉脚上的高跟鞋：“妈妈怎么不来接我？”
“去基金会了，中午还要去趟周家，晚上才回。”
“肯定又和祁阿姨商量怎么把你俩弄出去。”
江明轶嗬一声：“先担心你自己吧。”
“无所谓啊，我行李都没有。”江明可不为所动，“长痛不如短痛，我就请了一周假，完事远走高飞囖。”
江明轶看她一眼，“你自己看着办，有什么事先跟我通个气。”
“知道啦。”
中控台上的手机亮起，江明轶腾不出手，示意江明可帮忙看。
江明可熟门熟路解锁，忽然大笑了声：“周文新又跟女朋友吵架了，喊你打球。”
十几年发小，这等事件从初中开始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番，江明轶早已平淡：“你看着回吧。”
江明可翘腿编辑完，退出聊天框翻了几下：“不是吧你，寡成这样？哪个大学生微信置顶居然是课题小组？”
江明轶有些头疼，问周文新约的几点。
“越快越好。”
把江明可送回临江公馆，江明轶折返去网球馆找周文新。
这人往常分了就分了，一副没心肝渣男做派，这回只说吵架就愁成这样，算反常举动。
场馆是会员制，拿过工作人员取来的球拍，江明轶悠闲地转着车钥匙寻人。
穿过看台几排座位，周文新整个人仰躺在地上，一副生命迹象渺茫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周文新睁眼，目光恶狠狠的：“打一场再说。”
男生的球类运动大多都追求暴力打法，周文新情绪当头打红了眼，江明轶也不谦让，偌大的场馆回荡着咚哒球体砸地的声音，不知道的准以为两人是仇家
两个小时后，周文新终于累了，挥着球往墙上用力一弹，再次瘫倒。
江明轶取来干净毛巾，扔一条盖他脸上，在旁边躺下：“说说吧。”
“昨晚，我带她去餐厅吃饭，我妈刚好例行巡查，我就想着带她去见一面，结果当时经理和服务生全都看着，她第一反应居然是甩开我！？”
周文新说着哽一下，“出了门我还没他妈计较，她说不知道那是我家餐厅，早知道不去了，现在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是，我是没跟她说过家里干嘛的，主要这有啥好说的，我妈又不是老封建余孽，能吃了她不成？”
“招谁惹谁了，草。”
毛巾还盖他脸上，江明轶看不出他心情，不过听着还算有逻辑的一段描述，要笑不笑的：“谈多久了？”
“刚半个月，前俩月在高速口追尾认识的，跟咱们一届的，挺有缘也聊得来，之后我追她，就水到渠成一起了。”
江明轶接：“具体再说说。”
“就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黏人的，她确实给我留私人空间了，忙起来半天不带理一下，要见一面还得我去她们学院堵人，你懂不，我觉得我简直像个电子宠物，提供情绪价值就够了！跟我以前那些前女友一个天一个地，给她买个包还把我骂了一顿——噢，她学服设的，说还不如去买一车布料。”
周文新说完，两道有些凶的剑眉拧到一块儿，“但说实话吧，我挺喜欢她的。”
以往一个小时一个查岗电话受不了，现在直接放任也一箩筐怨言，江明轶都懒得评价：“紧不行松也不行，你找对象的标准估计是按菩萨找的，你妈都受不了，菩萨还得保佑你。”
“啧。”周文新给他说得不爽：“你说话非要这么难听，一个寡王，倒是给我分析得头头是道？”
江明轶瞥他，“那别找我。”
“唉不说了。”
发泄完，周文新还是稍微反省了下自己，他每段恋爱都谈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咋上心，虽然没有过太难看的收场，但可回味的温情瞬间更不存在，头一次吃爱情的苦，咂摸几下还挺有滋有味。
“吃饭去。”
周家经营酒店和餐饮业，昨晚周文新去的总店就在附近，口碑和出品都最好，但短时间内，他都不想再涉足伤心地，于是开着江明可的车带江明轶绕远去了另一家，吃完又说要去游泳。
颜城的秋天悄然而至，游泳的人少了很多，池子碧净宽阔，换上装备，周文新一头扎进池子里，动作和水花都漂亮，通畅无阻游了起来。
江明轶没下去，在岸边看他扑棱，没一会儿微信里程卓瑞喊他双排，他登上游戏，一心分两用，完全是陪君消遣的心态。
周文新游完一轮，趴在池边弹水：“你有没点意思？”
江明轶操作完成双杀，瞧他：“还不去认错？”
“我有什么错！”周文新腰杆直了一下，又有些灰溜溜，“晚上吧，她白天都扎在学校。”
一局结束，另一号舍友谭赟上线，江明轶退出游戏让给他玩，戴上泳镜准备游两圈，视野里有一道颀长的身影闯进。
楚翘一路越过观众席，找了一个最边角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放空，她背一个游泳包，完全不像要来游泳的样子。
突然偃声，周文新抬眼，顺江明轶目光看清是楚翘。
虽然以前一群朋友都爱调侃江明轶是寡王，实则不尽然，这小子从小到大桃花没断过，环肥燕瘦的，但没见他为哪个动过心。
周文新有些新鲜：“你看楚翘啊？”
江明轶回头：“你认识？”
“不算认识，在brass见过一次，我女朋友高中同学。”
brass是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周文新把他拽进水池，贱兮兮地：“喜欢她？”
江明轶磊磊落落看着他，没说话。
周文新没太看懂这啥意思，接着说：“南校区那边也能看到论坛那些东西吧？”
江明轶知道学校论坛上有很多鱼龙混杂的内容，他从来不看。
周文新说：“能考上颜大的也不全都是正常人，我看就像一些爱而不得无能狂怒的傻叉写的。”
他顿了顿：“你不会......”
江明轶想把他按进水里，“你午饭吃咸了？”
他还欲再说，江明轶把人踢开，调好泳镜后直接潜进水里游起来。
两个来回，他攀壁跃出水面，再巡视一圈，看台上的人已经走了，的确不是来游泳的。
快五点，楚翘拾掇整齐离开体育馆，白天在家里蹲了大半天，出来走走整个人舒畅了些，原路返回往地铁站去。
叮，微信响了一下。翻出手机解锁，界面跳转，乔佳韫发来的江湖救急。
楚翘和乔佳韫从小学开始一直同校，那年高考全班就两人来到了颜大，但交集是大学后才有的。
最近乔佳韫参加了一个服装设计比赛，爆肝改图无数次，楚翘这个御用模特也要跟着随传随到。
她回复：在哪？
乔佳韫：缝纫教室！608！
楚翘：还在外面，等着吧
今天周六，地铁不是一般的挤，楚翘等了三趟才挤上车厢。到缝纫教室时只看见乔佳韫一个，她开着小灯埋头在机台上工作，身后是堆积成山的材料。
楚翘拎起椅子上昨天试过的衣服直接步入正题：“改还是换上？”
乔佳韫在跟手里的线较劲，用力一扯，抻开手中海藻花样式的半身长裙递给她：“刚缝好的，我看看全套效果。”
主题自由发挥，乔佳韫走的是复古混搭风格，上衣是一件很简单的粗呢抹胸，剪花料子是她在布料市场淘来的，手工挑出了些流苏，简约大方。
楚翘的衣架子身材摆在那，薄腰长腿，尺寸贴合得刚好，高级感不问自来。
乔佳韫回头欢呼一声，碰碰她的马甲线，摸起手边的披肩示意她弯腰：“这身材，这比例，我真是投胎八辈子也求不来。”
“要帮忙吗？”
“不用。”乔佳韫轻轻抖搂了下衣服，确认挂饰不会再掉下来，踮脚给她披上。
楚翘全程任劳任怨，乔佳韫两手背在身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审视完，愁了几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完成，还有一些细节明天再赶，请你吃饭去！”
两人最常去的是一家川菜馆，点了一大盆毛血旺、甜皮鸭、跷脚牛肉和一盘凉拌，完全是报复性进食的架势。
饭间喝了些啤酒，乔佳韫完全放松下来，仰头凝望着高挂的凸月，好一会儿才问：“你今年回安岭吗？”
今年中秋跟国庆就隔了两天，假凑一起放，楚翘想也不想：“不回，有工作，去上海。”
“噢。”乔佳韫迟钝地应了声，“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个人待着舒服。”
乔佳韫父母都是教师，又是独生女，家庭氛围向来很好，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楚翘没反应，喝一口啤酒，沉默地吃着碗里的菜。
咬到花椒，乔佳韫打了个喷嚏，清醒了一点：“我犯傻了，对不起啊翘儿。”
“事实啊，有什么意思，没意思透了。”楚翘问：“去喝酒吗？”
“现在？brass？”
“嗯。”
“行啊，正好我也放松下。”
两人走着去，路上什么也聊点，楚翘觉得哪里不对：“你明天不是生日吗，还赶工？”
“我还哪敢过啊，晚上出去吃顿饭得了，你拍摄几点结束？”
“晚上店里有事，周一再把礼物带给你，趴就不去了。”
乔佳韫噎了下，踢一脚路牙石：“趴个屁。”
楚翘一下明白过来，“吵架了？”
“懒得说他。”
周末brass场子很热，还有大学城的乐队驻场，两人在吧台取过酒水，穿过结伴扭来扭去的人群，去了外面露台。
酒吧临江而建，露台外是一片黑黢黢的河滩，灯总不太亮，夏天容易招蚊虫，这个季节倒好了许多，她们靠着围栏，乔佳韫随口问起，“最近忙什么呢？”
楚翘说老样子。
“没想签个mcn吗？”
楚翘摇头，她现在在做网店模特，对KOL没啥想法，而且签约之后限制很多，还容易身不由己。
“能养活自己就行，攒那么多钱也带不走啊。\"
乔佳韫哎一声：“那我勉为其难继承一下嘛。”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乔佳韫又说：“真的很佩服你，全方位的。\"
楚翘晃了晃瓶里的液体，仰头，被辣得半眯起了眼，乔佳韫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数不清今天是第几个了，她挂掉说了声烦人。
楚翘有看到备注，“不接？”
乔佳韫给手机调了静音，“不接。”
昨天饭吃到一半，被男友莽撞地拉着说要见对方母亲，才知道对方那不得了的家底，想想都荒诞，现在还没缓过来。
楚翘看她一副心软又拉不下来脸的表情，侧头笑了下，没劝。
露台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映着月光的地面现出人影憧憧，最后只剩下一道清晰的轮廓，岿然不动延伸到她脚边。
秋天确实来了，晚风是第一个示知者。
楚翘搓搓手臂，视线沿着地上的黑影一寸寸往上，她视力很好，即便灯光这样暗，仍一眼就认出来人。
此时差一分钟到九点，楚翘下意识想，这是他们一天之内的第三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