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总店位于城中心，热闹得紧，可那是周遭热闹，“朱之珊瑚”牌匾之下的门店，虽建得繁华又气派，却鲜有人问津。

    朱子意已在店外站立多时，周遭熙熙攘攘，唯独她家胭脂铺，萧条如斯。

    可真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地段和铺面行头，那既然有缘让她做这朱家人，那她便试试，帮一帮。

    朱子意提裙入店，蓝矾紧随其后。

    店中飘着香，面足够大，两间屋子合并为一间，中间用博古架隔开，架上不止胭脂水粉，还有些稀奇小摆件儿，装修气派，看得出来曾经辉煌过，如今却肉眼可见的落寞，那货架上层都落了灰也无人扫撒。

    掌柜是个中年女子，一手摇扇，一手看画本，听到脚步声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随意道：“随便看啊随便看。”

    而这么大个店，几个伙计也都懒懒散散地散落在店里各个角落昏昏欲睡。

    朱子意敲了敲桌面，掌柜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话本，眉头一拧，“咋滴...”

    这话说到一半卡在嘴边，继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来啦，可是胭脂水粉用完了，平日里都蓝矾姑娘来的，今儿怎的亲自来啦。”

    说完也不待朱子意回答便四处搜罗胭脂又匆匆回来放到她跟前。

    这胭脂成色都一般，色彩毫无光泽，干的粉质也不细腻，颜色更是单一，包装倒是精致，可这虚有其表是留不住客的，就连她这种理工直女都看不上，更何况是这里爱美又精致的女子。

    “拿店里最好的给我，或者说卖得最好的。”

    店长面露难色，道：“大人，这些都是最好的了，我哪里敢拿次的给您用。”

    就这还是最好的，难怪没有客人。

    店长双手不安地揉搓着，眼前的朱子意秀美的娥眉紧紧蹙着，眼中闪耀着不满，双唇紧抿，虽说话时候和和气气的，可往那一站，手里挑挑拣拣地玩弄着胭脂盒，有一股无形的怒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掌柜有些捉摸不透她今日的目的了。

    要说这朱家长女，她以往是极少见的，只在传闻里听说过她的种种事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又是长女，造就她自小嚣张跋扈的性子，更是同他母亲一般爱玩，成日里只想着如何享乐。

    长大后更是时时刻刻游走在烟花柳巷，花样百出，纳了几个小的后才消停了段时间。

    这么多年，这位大小姐甚至都懒得亲自来店里取货，可这今日却像是有备而来，再想想方才她开小差被逮个正着，可别激怒了这位大大人，一时发狠，怪罪起她来，把她辞退了。

    好在朱子意只是淡淡道：“帮我包起来。”

    “好好好。”店长松了一口气。

    “账本可在？”

    店长刚松了的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在在。”

    朱子意也看不出这账本是否有问题，只是这流水少的可怜，除去朱家旁支和顾家时不时照顾生意外，几乎没有其它自来客。

    出了店铺，蓝矾终于惹不住问道：“大人，奴婢斗胆一问，您为何要查账本？”

    “无事，再陪我去其它家看看。”

    “好的大人。”

    蓝矾不解地抓了把头发，她家大人愈发奇怪了，平日里这时候该是围着季公子转的，哪有心思查什么店。

    马车里空空如也，她走时候那顾影青连眼皮都没抬，现在倒是不知去了何处。

    看了几家下来，状况都和总店差不多，甚至更差，虽然不知朱家现在到底还有多少家产，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能做什么呢？

    本科时候在化妆品化学课上是有学过胭脂制作方法，硕士也帮导师做过一些横向，涉及诸多化妆品公司的合作，她依旧还记得怎么做，也大概知道一些彩妆的配方，可要是在实验室，她调控比例什么的肯定做得比现在店里卖的这些好，可没有仪器啊？

    【您好，小化感应到您有需求？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都快忘了，还有科研助手帮她呢。

    朱子意默念：山茶花油、红蓝花5g、玫瑰5g、珍珠粉3g、珠光云母2g、天然蜂蜡0.8g、烧杯、研磨钵，酒精灯，玻璃杯，都帮我放到总店二楼桌上。

    她方才去总店勘察之时发现二楼设置了许多小包间，以往是给来买胭脂的客人在那学习聊天交流心得用的，不过现在店铺无人问津，二楼无人会去，很是适合她在那做些合成。

    【收到，红蓝花以及玫瑰花为原料，小化只能提供化工试剂，暂不配备原料配货模式，其余试剂系统正在为您配货。】

    .....

    这系统，这个时间她上哪弄玫瑰花去？

    朱子意：色素总有吧？胭脂红色素3g。

    【胭脂红色素3g已为您备货，是否将此次试剂采购存为方案。】

    朱子意：存存存，存成胭脂.1

    朱子意觉得这系统有点傻，直接给她色素倒省去了她自己提取的周期，节约时长，但往后要是大批量购入胭脂红色素的话，她上哪找那么多从卵石蚜的成虫体去？

    【收到，已经保存，下次可用方案名字取货，此外，系统检测到您尚未补充糖分，请及时补充。】

    朱子意才不管糖分不糖分的，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她的胭脂制备工艺。

    那总店掌柜看她走了又折回来，心里一阵发虚，霍地起身便要迎出来寒暄，朱子意却只是摆摆手：“我借您这二楼一用，蓝矾，你在这等我好了，我没叫你的话，别上来也别让别人上来。”

    “是，大人。”蓝矾这一整日都在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问。

    朱子意边走边默念：白大褂和手套有吗？

    【有，请问是否备货。】

    朱子意：来。

    二楼包间原本落了灰的桌子上现如今多了些她最熟悉不过的瓶瓶罐罐，还有带包装的白大褂和蓝色胶质手套，白大褂一套，手套一带，朱子意心里顿时畅快了，就是这个感觉。

    不过前两天她还在配备齐全的高端实验室做纳米材料的合成，一转眼跑古代在用起酒精灯来了。

    上次用酒精灯，还是大学实验课...

    以前的化学家不容易啊...

    在朱子意忆古思今时候，朱赤堤正和她的好姐妹顾思思相谈甚欢。

    朱家花园这个时节正是最为漂亮的时候，花朵开得正好，朱赤堤亭台落座，停下流水潺潺，水中鱼儿闹莲，她取了块点心，配着花茶细细品味。

    顾思思半侧着身子，目光落在花园中的山茶话上，随口问道：“老姐姐啊，我家那小子近日来可乖巧？可有好好伺候我们的子意？”

    朱赤堤笑笑，“今日我才把两人一起打发出去巡店去，这城中那么多店铺，走走聊聊的，感情不就聊出来了嘛，我看我抱孙女有望啊，两人手牵手出去的。”

    顾思思一口闷了茶，又道：“甚好甚好，我就怕那小子性子烈，唐突了子意，这自小就教不好，不会服软这怎么行？男子你就得把哄好自家大人当成第一要义对不对？成天练剑，我说要是你以后的大人喜欢，那你就往死里练，可现在你不知道未来的大人喜欢什么时候，这琴棋书画样样不能少的，不然嫁不出去的，这小子听不进去，死犟，也就我们子意不嫌弃他。”

    “对，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过来的，这兴趣固然重要，可这男德也不能不学呐。”

    朱赤堤面上不说，可这心里还是惋惜着自个的闺女，这不嫌弃可说得一点不对，她家子意啊，嫌弃得很，两人到现在有没有圆房都还是未知数。

    要说女儿执意纳那乐师，那要是两情相悦，纳就纳，庶出也是出，可偏偏那乐师也是个烈的，进了府后也不肯低头。

    再说那个小的，嘴是甜了，也会哄人了，可朱子意玩心一过，腻了，不愿意搭理人家了。

    没一个能成事的。

    晚饭过后送走顾思思时，天色已暗，朱赤堤在府中溜达着消食，路过朱银阁时，里头静悄悄的，这可不像往日吵吵嚷嚷，琴音环绕的风格，朱赤堤往里走，小苏打连忙迎出来问安：“大人。”

    “子意可有归来？”

    小苏打摇头，“还未回来。”

    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莫不是是两人下馆子去了？

    “子意回来后来我阁中报一声，看清楚是她自己回来的还是和顾夫一起的。”

    小苏打低垂着头，捏了捏衣裙，小声道：“奴婢，方才有看见顾夫回来，只有他一人。”

    朱赤堤眉头一拧，这小子。

    -

    顾影青外衣刚去，正要去净室，随从芒硝急匆匆地赶来，走得太急，说话时候还带着喘，“公子，大人的婢女小苏打来了。”

    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顾影青又重新穿上外衣，烦躁道：“又干嘛来了？”

    芒硝摇头，“不知，她只吩咐奴婢来寻你。”

    顾影青望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浴桶，还是出了门。

    院中有一魁梧女子站立在树下，顾影青一直分不清她的那些个婢女，各个长得都差不多，身材高壮的，脾气也都不好，也不知道她都哪里找来的人。

    小苏打斜睨他一眼，高傲道：“朱大人让我转达给你：‘你的大人还未归家，你怎可独自归来？天色已晚，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担得起，希望你尽快寻你家大人归来。’”

    “嗯，知道了。”

    小苏打轻哼一声，又趾高气扬地离去。

    芒硝偷偷瞟了一眼他家公子，他面上云淡风轻，答应得也爽快，可拳头却捏的死死的，要不是他自小跟着顾影青，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多不爽。

    “公子，那我去备马？”

    顾影青嗯了一声。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顾影青依旧一言不发，芒硝背脊发凉，但不知道该去哪里，忐忑问道：“公子，你可知大人在何处？”

    “去胭脂铺总店。”

    顾影青蹦出这几个字都带着不爽。

    “公子，小的斗胆说几句，一会可别这般和大人说话，惹火了大人，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顾影青冷冷道：“她最好是死在路上了。”

    芒硝吓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公子不可这样说。”

    芒硝连连叹气，他家公子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也是被逼着嫁过来的，虽然不会哄人开心，倒也是本本分分，不会在外头沾花惹草，也从不主动找事。

    况且不止生的一副好皮囊，琴棋书画也样样没落下，剑术又好，即使平白无故挨了打也只是忍着不会吵闹。

    在他看来，比那文绉绉地季公子要好不知道几倍，可朱大人就是看不顺眼。

    到了总铺子，灯还亮着，那掌柜的早就已经熬的瞌睡连连，要说平日里胭脂铺只会开到日落时分，可今儿那祖宗不走，她也只好跟着熬。

    顾影青踏入后，掌柜瞬间惊醒，还以为是朱大人完事了呢，一看是顾影青，白激动了，还以为可以归家了。

    不过她这店里今儿可真是热闹，这朱子意来就够奇怪的了，她那正室居然也来了，都转性了这些人。

    掌柜客客气气，“这不是我们朱大人的正房嘛，来接大人回家啊？”

    顾影青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人呢？”

    掌柜指了指楼上，话还没有说出口，顾影青就已经朝楼梯走去，脚下如生风，步伐极快。

    蓝矾方才还在闭幕养神，现在已经站了起来，手臂张开拦下顾影青：“大人交代过了，没有她的叫，谁也不能去打扰她。”

    顾影青没好气：“朱大人让我来的，让开。”

    蓝矾虽不满，但也只能悻悻收回手。

    顾影青上楼后，在昏暗的亮光下看了许久才将人看清，脚步一顿，这女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