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庄走到卧室门口，宋弋已经关了灯，在床边陪着熟睡的孩子，听到响动他转头看向康庄。
“睡着了？”康庄没有进去，在门外无声地做口型问道。
宋弋点点头，估计是坐得太久腿有些发麻，他撑着床边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你明天调课吗？”康庄接过宋弋递来的水杯，“早上送乐乐他们去幼儿园，不在这边还挺远的......”
来之前康庄已经大概和他讲了一下情况，他知道乐乐悠悠是康庄朋友的孩子，那个女生应该是叫祁月，今天之前她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借宿康庄家了。
“上午没课，下午就一节，下班来得及去接他们。”宋弋跟着她到沙发坐下。
康庄咽下嘴里的水：“下午我请假，咱俩一起去接吧。”
送他们去学校没什么，康庄担心接孩子的时候幼儿园老师不认识宋弋，可能不一定放行，索性和他一起去。
宋弋不知道康庄的顾虑，但也没多问。
“他们......”宋弋语气犹豫，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应该问。
“嗯？什么？”康庄疑惑看向他。
“他们......他们是要离婚吗？”宋弋解释道，“乐乐刚刚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要分开了，所以他们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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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脑海浮现出男孩怯生生的神情，和白天的欢快开心截然不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无助，一旁的小女孩已经熟睡。
宋弋压低身子，凑近男孩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妈妈和爸爸在家的时候吵架了，妈妈哭了......”男孩揪着被角，小声说，“妹妹和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爸爸也不来找我们，妈妈也走了......”
“妈妈不是说过几天就回来了吗？”
“可......”男孩撇着嘴角，“妈妈要是骗我呢？”
“他们说过几天就是不回来的意思......”男孩像是要哭出来。
“他们是谁？”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嘴角压得更沉了。
宋弋不知道祁月的具体情况，但从康庄的只言片语和这一番行径也能大概推断出一些。
夫妻关系危机的受害者首当其冲是孩子，但他原以为这么小的孩子未必能察觉到，显然，大人都低估了孩子的敏锐，或者说是孩子的认知已经超出想象，他们只是不说，可并不代表他们感觉不到。
宋弋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应该安慰男孩是他误会了，可他觉得这个答案太敷衍，他不愿意说出口。
“乐乐，妈妈不是说贴满四颗星星她就回来吗？”宋弋轻声道，“你现在还没有贴满星星，怎么能说妈妈骗你了呢？”
“你要不要试一试，等星星贴满了，如果妈妈还没回来，叔叔一定带你去找她。”
男孩抬起低垂的头，将信将疑看着宋弋。
“叔叔向你保证。”
男孩迟疑片刻，缓缓伸出右手，勾起小指说：“那......我们拉钩......”
宋弋扬起嘴角，伸出手指勾住男孩的小手。
“还要盖章......”男孩扳着宋弋的手，教他做出盖章手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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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祁月要是没按时回来，你还真打算去找她啊？”康庄打趣问道。
“嗯。”宋弋语气坚定且毫不迟疑。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这么做，但那一瞬间他想要给那个孩子承诺，一个大人能做到的承诺。
明明是父母先做了约定，可为什么失信时候的他们都显得坦然自若，好像事出有因就可以理所当然被原谅、被接受，等到下一次继续许一个可有可无的诺言。
他没有办法告诉男孩，他的父母一如既往恩爱，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不会被父母抛弃，更不能承诺他的妈妈一定会如期而归，可他还是想做些什么，做些力所能及、言出必行的事。
康庄略显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宋弋沉吟许久才回答：“总该有一个大人可以做到言而有信吧......”
年年跳上沙发，趴到康庄身边，伸出爪子，拨弄着她半湿不干的长发，康庄怕吹风机声音吵到孩子，所以只用毛巾擦了擦，现下尚有水汽的发丝贴在衣服上，年年好奇地抓来抓去。
“祁月他们是吵架了，主要是她婆婆参与其中，事情才有些麻烦。”康庄隐晦地解释，“不过应该不至于离婚，她觉得有些问题第一次出现就要表明立场，以后才不会发展成更大的问题。”
“这次离家出走算是表明立场的一种方式吧，只是没想到刚好赶上公司安排她出差，她在这边没什么亲戚，也是没办法才把孩子留在我这儿。”
康庄没有多说，毕竟是祁月家事，不方便过多议论。
“她应该能按时回来。”康庄侧身挽住宋弋，靠着他笑盈盈地说，“所以啊，小宋叔叔，你不用去找人也能当一个言而有信的好叔叔。”
宋弋抿嘴浅笑，康庄把头靠在他肩上，洗发水的清香伴着蒸发的水汽飘散开来。
“困吗？”宋弋轻声问。
康庄摇摇头。
“那再聊会儿，等头发干了再睡吧。”
康庄含糊地“嗯”了一声。
半响无话，她和宋弋安静地靠在一起。
“洛洛。”宋弋轻声叫了她的名字。
“嗯......”
“你以后希望有几个孩子啊？”
“一个。”
“只要一个吗？”宋弋好奇地问，“一般不都希望儿女双全吗？”
“不要，我只要一个。”
“为什么？”
“因为唯一对唯一才公平。”
宋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什么意思？”
“你是他唯一的父母，他自然要是你唯一的孩子，这样才对啊。”康庄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宋弋，“他给你是唯一的爱，你不也应该回馈同样的爱吗？”
“唯一才会珍惜，唯一才会全心全意。”
“可......两个孩子也可以......”
“怎么可能？”康庄打断他的话，“有选择就会有比较，有比较就会有偏向，哪个叛逆、哪个听话、哪个成绩好、哪个学习差......就算他们都是你的孩子，你又怎么能保证毫无偏私地平等对待？”
“在他看来，你是这世上不可替代的父母，他没有选择，而你呢？你可以有很多孩子，你选择喜欢哪个、讨厌哪个，但你的喜欢和讨厌甚至都不是唯一的，这公平吗？”
“这里......不应该讨论公平吧......”
“为什么不应该？”康庄反问，“你觉得把孩子生下来是天大的恩惠，你给他什么样的家庭，他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亲情里谈公平......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亲人就不是人吗？父母亲善，孩子就孝顺，父母凶恶，孩子就冷酷。一味地愚忠，盲目地顺从，以亲情的名义抹灭人性就合适吗？”
“父母以为给了孩子生命就是莫大功德，可孩子如果有的选，他会选择出生吗？退一步讲，他会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是孩童成群，争宠夺爱的家庭，还是被宠溺疼爱、视若珍宝的家庭？”
“唯一的珍宝、唯一的爱人......所有人都知道唯一珍贵，为什么你们认为孩子就不会希望成为唯一呢？”
康庄平静地看着他，宋弋感受到压迫感袭来，不是来自于康庄，更像是无数不知名的陌生孩童围绕着他，睁着一双双纯净澄澈的眼睛，向他发出提问。
宋弋觉得自己好像被说服了，是啊，人都是自私的，为什么父母宁愿认为孩子拥有名义上相伴成长的手足会比独享宠爱更幸福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执念或者说是贪欲吗？
他们渴望儿女双全，他们也坚信多子多福，可全的是谁的心？福的又是哪些人呢？
“洛洛......”宋弋突然神情严肃，语气郑重地说：“你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康庄一愣，然后失声笑了出来：“你就这么确定啊？就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万一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万一将来孩子长大后抱怨没有兄弟姐妹作伴呢？那我岂不是也自作主张地剥夺了他选择的机会？”
“你一定是的......”宋弋没有解释，而是愈加笃定地再次强调。
她怎么会不是呢？明明那个孩子并不存在，她已经开始爱他了。
康庄没有争辩，伸手把卧在宋弋腿上的年年抱到自己怀里，手下柔柔地顺着年年脊背上的毛：“你喜欢男孩女孩啊？”
“都好......”
“非要选一个呢？”康庄不怀好意地凑近，笑着逼问他。
康庄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失水蓬松的发丝因为她的动作落下一缕挡在脸侧，宋弋抬手，两指勾住发端，轻轻帮她别回耳后。
康庄没有退缩，直勾勾盯着他，一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表情。
“女孩。”
宋弋声音低哑，默默在心里补上那没说出口的下半句“像你一样的女孩”。
“你可想好了啊！”康庄瞪大眼睛，佯装严肃地说，“可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年年从康庄怀里起身，好奇地仰头看看宋弋，又看看她，最后事不关己地继续卧着。
“嗯。”
“嗯是什么意思？”康庄撇着嘴表示不满
“......”宋弋顿了一下才又重复道，“女孩。”
“为什么啊？”康庄看他格外配合，继续得寸进尺地追问。
这次宋弋没有如她的意，看了眼挂钟，顺口岔开话题说：“不早了，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康庄抬手拽着宋弋袖角，把正要起身的人拉回沙发，像是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才肯放手，宋弋也不反抗，由着她和自己僵持。
可没过几秒，康庄就率先败下阵来，比执拗，她自知熬不过宋弋，要是宋弋打定主意不说，怕是谁都撬不开他的嘴，她“哼”了一声，装出一副懒得和他计较的表情掩饰自己的尴尬，宋弋好笑地看着，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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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一大早就准备好早饭，这会儿正帮着乐乐梳洗穿戴，康庄手忙脚乱地给悠悠扎好两个小辫儿。
“悠悠乐乐，一会儿小宋叔叔送你们去幼儿园，下午放学了姨姨就去接你们啊。”虽然昨天已经和他们说过，康庄还是不放心地又唠叨一遍。
悠悠转身抱着康庄，仰起头看着她说：“康康姨姨，那你要第一个去接我们啊！”
“好啊。”康庄俯身揉了揉女孩的小脸，“姨姨就在幼儿园门口等着，一定第一个接你们。”
“嗯！”女孩开心地点头。
宋弋笑着对女孩伸出手说：“悠悠，走吧，跟叔叔去吃早饭。”
“赶紧走吧，一会儿迟了。”宋弋牵着两个孩子向餐桌走去，还不忘回头提醒康庄，“已经给你装了早饭，放在门口柜子上，带着到公司吃吧。”
“好，谢啦。”
其实康庄看时间来不及，本打算早饭就不吃了，没想到宋弋已经帮她装好，走到门口她一眼就看到袋子里的保温餐盒，没来得及细看，康庄穿好大衣，冲着屋里喊了声“我走了”，拎着东西匆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