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寒风窜了进来,又马上被隔绝在外。
“怎么突然过来?”
宋弋收到微信的时候心底一惊,是什么重要东西需要她在除夕慌忙赶来。
窗外路灯映射的余光隐约照亮车内的幽暗,康庄转头看着宋弋,他面色如常,应该是外面寒风吹得鼻尖微微泛红。
“你刚才在外面散步吗?”
“是啊,怎么了?”
“怎么不在家看晚会呢?”
“晚会每年都差不多,看着也没什么意思,在家闷得很,就想下来走走。”
“阿姨睡了吗?”
“嗯,她年纪大了,太晚就熬不住了......”
“哦......”康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一肚子问题咽了回去。
她反手从后座取过手提袋递给宋弋:“给......里面是我妈包的饺子,还有长糕......”
“饺子?”宋弋疑惑地从袋子里拿出餐盒打开,“怎么突然送我饺子?”
康庄想起自己下午做贼似的,把唯一包有硬币的饺子偷梁换柱放进餐盒。
“你不是说没见过饺子里放硬币嘛,拿来给你见识见识。”
宋弋闻言笑道:“那么多饺子,你怎么确定这里会有硬币?难不成是你专门包好了放进去的?”
“怎么可能?”康庄被戳破小心思,窘得脸颊滚烫,“饺子是我妈包好的,我就顺手拿了几个。”
“说不定这里面也确实没有硬币啊!”康庄嘴硬地狡辩起来。
没有硬币,你又怎么会拿来呢?
宋弋心底清楚,嘴上却顺着她应和:“那我回去试试,看明年能不能有好运到吧。”
“这个呢?”宋弋打开另一个餐盒,里面是一整个精美的花馍,手工捏制的边纹,周边嵌着几颗红艳艳的大枣,正中间是压制的浮花,“这是馒头?”
“你没见过吗?”康庄惊讶道。
这难道不是本地的传统食物吗?他俩确实是一个地方的人吧?
宋弋看着像是手工艺术品的东西摇了摇头。
“长糕啊!你小时候没有吃过吗?”
“长糕?”
“是啊,小时候爸妈都会在除夕夜放到孩子枕头边,寓意‘岁岁长、年年高’,所以叫长糕。”
长糕是康庄姥姥亲手做的,只在过年时候才有。
早些时候,姥姥还会多做一些,给亲戚家的孩子送去些,但上了年纪后,她体力大不如前,现在也就只给自家孩子做几个。
长糕的面、包裹的枣、捏出来的花纹都是姥姥一道一道工序亲自准备的,母亲和舅舅们不止一次劝她别再做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不需要这些小玩意儿,可姥姥还是每年准时做好等着他们去取。
“做不了几年了,以后你们想吃也没有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锲而不舍地做着长糕,又年复一年说着同样的话。
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康庄已经习惯这新年的第一份礼物。
“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儿了?”宋弋神色带着暖意,浅笑说道。
“什么小孩儿啊,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给你普及传统文化呢!”
希望你岁岁平安!希望你长命百岁!
康庄默许下对他的祝福。
宋弋勾起的唇角一直没有放下,小心翼翼把餐盒盖好装回手提袋。
“不早了,你......回去吗?”两人半晌相顾无言,最终宋弋抛出话茬。
“哦......嗯,是该回去了......”康庄瞥了眼手机,“你呢?还要溜达会儿吗?”
“不了,准备回家了......”宋弋长舒口气。
“回家看晚会?”
其实康庄想问的是:一个人看晚会吗?
“嗯......”
康庄挺直腰背,起身坐直道:“哦,那......我就回去了......”
宋弋定定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人,仿佛没有听到。
“好......新年快乐......”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才出声回应。
“新年快乐......”康庄的尾音随着他迈步下车,消散在寒风中。
她转头看着宋弋,黑色身影从昏暗的灯下经过,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夜色里。
康庄突然一把推开车门,几步追上他喊道:“宋弋!”
宋弋身形一顿,缓缓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风从身后吹来,她的长发向着宋弋飘动,月色下他的瞳孔映出康庄的影子。
“一起看会儿晚会吧。”话一出口,康庄如释重负。
“去我家吗?”宋弋不可置信地问道。
康庄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在车里,用手机看就行。”
她的提议令宋弋不知所措,种种顾虑拉扯着他左右摇摆。
理智告诉宋弋她应该回家,可心底却自私地奢望她可以留下。
“好。”
人终究是利己的。
康庄面露喜色,指着宋弋手里的袋子道:“你要不先把东西放上去,饺子放车里一会儿就化了......”
一方面她是真的担心饺子会化,另一方面她也确实需要点时间向爸妈解释,毕竟说好一小时就回去。
“你家过年准备什么了?橘子?糖?”康庄眼神放光,一副做贼的表情,“偷偷拿点下来,边看边吃。”
偷偷?宋弋暗暗发笑,哪里用得着偷偷?
“好,我带些,外面冷,你先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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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拉了一下副驾车门,车被康庄从里面锁住了,听到动静,她从后座俯身过去,贴着窗户示意宋弋在后排。
“怎么坐后面了?”宋弋拎着一包东西坐下。
“前面太挤了,后排宽敞点。”
康庄接过宋弋手里的东西打开,蜜桔、点心,还有各种糖,都用小袋子分开装好。
她双手摊开示意宋弋看自己的杰作:手机被架在前座椅背上,屏幕里已经开始播放晚会。
“怎么样,不错吧。”
宋弋笑着点点头:“厉害,厉害。”
康庄挑出一袋蜜桔,塞了几个给宋弋:“边吃边看。”
“里面有垃圾袋。”宋弋抽出一个空袋子,撑开放在腿上,“扔这里吧。”
康庄嘴里嚼着半个橘子,含糊不清地夸赞:“周到啊。”
“你妈妈醒了吗?”
“没......”
“你每年都是一个人看春晚吗?”
“原来不是,这几年......老人嘛,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康庄回忆着自己家,每年除夕一家人都会围在一起跨年,即使再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会坚持到零点钟响。
“你过年都做什么?”
“走亲戚啊,走一年只见一次的亲戚。”康庄调侃道,“小时候可喜欢走亲戚了,走一遍亲戚,收一堆压岁钱,现在不行了,到了发压岁钱的年纪,心疼......”
“你现在发的就是原来收的,权当还回去了。”
“那能一样吗?”康庄佯装鄙夷地看向他,“我小时候才收多少,几十的,好一点是一两百,现在要给小孩发压岁钱,出手都不下百啊!”
“现在物价也不一样了,这得看价值吧。”
“反正我觉得亏了。”康庄耍赖道,“我的钱都是我的血汗钱啊!当牛做马赚来的!”
宋弋没有争辩,和康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屏幕里欢歌笑语,车内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康庄意识朦胧地靠在椅背上,止不住的困意袭来,身子凭感觉寻着可以依靠的地方,终于在碰到一堵软墙时顺势一倒,侧头睡了起来。
她靠过来的时候,宋弋瞬间绷紧身子,康庄枕在肩头,宋弋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
没一会儿,她像是靠着不舒服似的挪动起来,宋弋顺势松下一口气,躬起身子,调低坐姿,把肩头压了下去。
宋弋望着肩头的人,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半侧脸,他抬手小心地帮她把发丝别到耳后。
转头,他的眼神瞥到前排后视镜,镜子里映出他和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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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了?”康庄突然起身,揉着眼睛问道,“没过点吧?”
“没有,没到呢。”宋弋轻声回应,“醒的很及时,还有十几分钟。”
“啊!”康庄低哼着伸了个懒腰,“刚好!”
康庄捞起身旁的袋子,凑着亮光挑了半天,才选好一颗糖,剥皮塞进嘴里。
“让我们一起迎接......”主持人洪亮的嗓音字正腔圆地诵着贺词。
“倒数......四、三......”
康庄转头看向宋弋,正要说出口的祝福突然被堵了回去。
宋弋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轻飘飘落下一吻,康庄一瞬间血冲颅顶,甚至听到心脏如击鼓般的振动。
浅淡的甜香若有似无地弥散在鼻息间。
“糖是桃子味的。”
宋弋脑海浮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康庄瞪大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双瞳愣了几秒才缩起身子,向后撤了撤。她既没有反手甩给宋弋一巴掌,也没有害羞地合掌捂脸,虽然她确实被吓到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强装镇定地坐回原位。
零点已过,屏幕里载歌载舞、喜气洋洋。
康庄当下思绪万千,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是什么?”康庄目视前方低声问,“祝福?告白?”
宋弋无言以对,他心之所至顺意而为,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弋,祝福和告白都要说出来,不说没人会懂,我不想会错意。”康庄看向宋弋隐在暗处的侧脸,“如果你没想清楚,我就当是你一时冲动,过去就忘了......”
“我......”
他可以说喜欢吗?宋弋自问没这个资格,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他怎敢妄言喜欢?
“叮”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康庄点开消息,是父亲发来,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我该回去了。”
宋弋想她多留片刻,却也心知没有出言挽留的立场。
既非情侣,亦不是家人。
“好......”
宋弋推门下车,康庄跟着从同侧走下去。
车外温度骤降,冷得人瞬间清醒,康庄转身走向驾驶位,手腕却突然被握住,原本立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人,抬手抓住了她。
康庄投去疑惑的目光,静静等着宋弋。
“我......”宋弋的声音低沉哀怨,“可以抱抱你吗?”
他的话出乎意料,康庄直视着宋弋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他真正想说的,却终究一无所获。
沉默的数秒对宋弋来说无限漫长,紧张、期待、渴望、猜疑、失落......他的神色逐渐黯淡。
康庄走近一步,抬手环在他腰间,宋弋先是一愣,接着像是受了委屈又得到安慰的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颈间。
“我不喜欢模棱两可,也讨厌瞻前顾后。”康庄轻声在他耳边道,“宋弋,有些话说出来才会得到答案。”
“新年快乐,康庄!”良久的沉默后,宋弋终究只说出一句祝福。
他放开紧拥的双臂,直起身子后退一步:“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你也回去吧......”
康庄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转向时,在后视镜看到几步外的宋弋依旧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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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糕和红包都要放在枕头边,饺子吃到硬币记得告诉我。”
康庄到家才想起忘记嘱咐他,赶忙发了微信给他。
宋弋是把袋子整个塞进冰箱的,没来得及看里面还有什么,收到微信才又回去翻找,果然在袋底看到一个封好的红包。
“红包是压岁钱,明早再拆,长糕也是过了明天再吃。”
宋弋看了看康庄刚发来的微信,又看着手里自己已经拆封的红包,无奈笑笑。
压岁钱?他已经很久没收到压岁钱了。
崭新的百元钞平整地放在红包里,看样子应该是特意在银行换的新币。
饺子、长糕、春晚、压岁钱,以及久违的年味儿,笑意在他唇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