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羊琼出门,路遇道旁一男子,躺卧在地,生死不知。她深知路边的人不要捡,少则是个山贼,待她的车驾一停就会从隐蔽处一拥而上,抢物抢人;多则是个朝中显贵,英俊无比,等她爱上就会招来祸端,伤心伤身。

    于是羊琼的马车就不停歇地辚辚远去了。进了城,她才使金雇了当地一医馆到山里那条路上捡人送医。巧的是那人还在,的确伤得很重,羊琼听了医馆仆人的回报也觉得自己心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等她看了外祖和外祖母回京,京里出了一桩大事。出使西边凉国的某郡公终于回来了,听说他身受重伤,可见路途凶险,万幸的是并无生命危险。

    羊琼顿时觉得不妙,按照乡野传奇的规律,她救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这郡公。可说救,更不如说没救,至少在对方的眼里,救他的是一行医人,而她的车--如果他当时看见了的话--则是视而不见地走了,只给他留了个车尾。

    所以这段时间,她应该紧密追踪郡公的消息,他伤好以后,自己要么不出门,出门必不能乘坐自己那一架车,免得哪一天在京城碰上,那她可就要以死谢罪了。如果还被他查出是自己派人救的,那就更可怕--听说那郡公还未娶妻。万一他想以身相许?

    羊琼和父母说好了,等时机一到,自己是要出门--不,出家的。本朝人痴迷道,贵族中人居家出家的比比皆是,出门出家的也不知凡几。一旦等她“出了家”,岂不是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行,谁会想要嫁一个人?

    未来出家人羊琼检视着自己的财产,数着自己“出家”的日子,却等来了皇帝给郡公办的安慰晚宴。羊琼作为兵部侍郎的女儿,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可她爹是要进宫去的。

    说来,到目前为止,她还幸运地和郡公没有发生任何交集。羊琼掐指一算,自己和小姐妹也有多日未见了,不如趁郡公确定是身陷宫中的时候,自己和小姐妹出府碰头吃喝玩乐一条龙。她有信心这一晚,她连郡公的一根毛,不,一粒脚底翻起随风飘散的灰尘都碰不到。

    可郡公可不这么想。这场宴会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宴会--是皇帝做给那些阴谋筹划的人看--自己安全回京,虽身受重伤却未致命,对方必定会失了方寸,暴露自己。现下,他就是想在京城的女子中看看是谁救了他。这人很是要紧!为何藏头露尾,还似乎特意隐藏了身份。找到了她,或许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那暗处的人。

    他的目光在宴会上的同僚之间梭巡。昨日,他已经找来那医馆的仆人问过,是谁雇了他们来救他。仆人原先还坚持着那一套大夫出诊,途中偶遇他云云的故事,让他三言两语,问出一个带着幕篱的小娘子。虽然她的身份成谜,可那仆人还说了,这小娘子的声音低沉好听,略带着一点沙哑,他如果再听到那个声音,不用见面就能辨认出来。

    这也不算什么进展,首先,他就不能把这附近几座城所有小娘子集起来说话给那人听。其次,没见到面,小娘子也很有可能是个轻声细语的男子。

    可若说还有什么标识,那就真没有了,说是连那一架车都是普通得可以,丢到大街上就找不见的那一种。这小娘子和她的仆人连同那架车,都是正正宗的无印良品,什么特点都没有。

    郡公坐直了身子。晚宴还未结束,他便出宫据守了宫门附近的酒楼,所有车驾皆由此过。此刻天色未晚,他的目光滑过羊侍郎,落到了他正准备进入的马车上--豪奢的羊家马车昭显着中原高门的底气。

    他略略一看,就把目光投到了下一辆马车。这些马车里自然找不到一辆普通的,可他并非在找马车,而是在看来往的人家。能想到雇人来救他的,必不是一般眼界或地位的人--那人一定先是知道自己在那里,而后才能雇人。既然已知道自己的下落,为何遣他人来救?这人若不是早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幕后人物,便是极度多疑谨慎之人。而朝中如此行事的,很是有那么几个。

    兵部侍郎羊简羊显伯是一个,门下省侍中赵武灵是一个,御史台那里也有几个。如果真是女子,那便要看这几个人家中女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譬如羊显伯有女儿,绝不会是个行事随便之人。郡公低声吩咐了一个随从,让他去找人到各家门口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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