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珠用竹条给我做了一个小板凳，她做小板凳的时候，我就蹲在她身边，她说竹子轻，方便我带在身上，让我以后出门等她的时候别傻傻站着。

    我笑说：“那我岂不真成盲人了？”

    她说给。

    我摸索着接住她送给我的竹凳，摸索中好像碰到她，我感受到她浑身一僵，我的直觉告诉我，她那儿有伤，她忍着痛是不想让我知道。

    她做竹凳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她身边，她有没有受伤我不会不知道，也就说她的伤是在别处受的。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在这个村子被当做异类对待，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呢。

    她让我坐下试试，我试了一下，怎么说呢，虽然我全身都被蜷缩起来，可我却很有安全感，这种感觉由心底出发，令我莫大满足，我说：“我喜欢。谢谢！”

    她说她做了两个。

    我惊了一下。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话里的落寞，除了上山采药跟买菜，她很少出门，更别提能坐在外面。我说：“晚上，等村民睡着，我们一起坐在外面赏月怎么样？”

    她说：“好。”

    我是用轻松的语气说的，对比与她，令她的语气显得更加落寞。

    夜有点凉，现时值八月，白天虽然炎热，可一到晚上，热气散去，就只有凉，还好这种凉是凉爽的凉，它不刺骨。夜晚的村庄是安静的，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声音一阵一阵，让人厌烦不起来。

    眼睛看不见了后，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享受，这种状态下令我很放松，我甚至想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眼盲也不是一件坏事，当然，我也仅是想想而已。

    我不知道我现在坐在哪里，因为我对这个村庄并不熟悉。鱼珠坐在我的身边，是她带我来的，我们肩并着肩，像两位多年好友，即便当下无言，也不影响我们内心这舒心的宁静的气氛。

    “尉迟，你眼睛要是好了，你第一个想告诉谁？”许久后，鱼珠开口，她喊的是我的姓，非我名，她是第一个这样喊我的人，很独一无二。

    我没有犹豫地说：“我想告诉我的陛下。”

    “为什么？”

    “因为我的眼睛好了，他就可以不用自责了。”

    我的眼睛快瞎了四年了，不知道陛下还有没有为我的眼睛担心。我深深记得我看不见的第一个晚上，陛下守在我身边，那语气传达出来的担忧与自责。

    “可能他不在乎。”

    “但我在乎。”

    她停顿了一下，我认为我并没有说很重的话，她的停顿让我不安。

    许久后，她又继续说：“尉迟，其实我希望你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

    我心下一松，然后又一脸诧异，“怎么说？”

    鱼珠告诉我，说：“我出生时，我爹带我找高人算过命，高人说我命带恶相，意思是村里那些人并不是天生凶残，恶劣，是因为我，我的隐相让他们厌恶我，即便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私心想你一直盲着，永远看不见这个世界，看不见我，你也知道，我没有朋友，除了我爹疼我，没有人会疼我，跟我相处，现在你来了我家，你不嫌弃我，我渴望有一个朋友，我想跟你做朋友，可是朋友要为对方着想，所以我想，在你看不见我的日子，我们做朋友，等你能看见这个世界了，我们就不要再见面，好不好？我好怕你会像他们一样，我不想你像他们一样对我。”

    我仔细听她语气中的波澜，她很坚强，她把内心的情感掩盖得很好，在我心里她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姑娘，我终于理解了孔大夫那一声叹息，我安慰她说：“放心，等我的眼睛好了，我也绝不会跟他们一样。”

    鱼珠摇头，说：“别这么肯定，你不知道的。”她再次强调，“如果哪一天，你的眼睛能看见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鱼珠跟我说她命相带恶，我是有百分之七十不信的，这百分之七十不是给她的安慰，是给我的不会伤害她的信念，我不相信我看见她会像村民一样对她。我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没有什么命带恶相，那是无稽之谈，那不是可以欺负他人时的理由。

    鱼珠忽然小小声，模糊不清地说：“哎，难得这么美的星空，可惜了……”

    可惜什么？后面她也说了一些话，可我总在想她说的可惜，到底是什么可惜？是可惜我看不见吗？如果是，我想告诉她，没必要为我可惜，八月的星空很美，它们曾出现在我的记忆里，那满天的繁星，令人眼花缭乱，我见过，足够了，而且等我眼睛好我还会再次看见。突然猛地一下，我好像知道她说的可惜是指什么了。

    那梦幻的繁星，是鱼珠喜欢的，她想把她喜欢的星星分享给我，可惜我看不见，而且在她的理解里，我们以后也没有可能再在一起看星星。

    我把头扭向了她，虽然她在我眼里是一片漆黑，但我还是想告诉她，等我眼睛好了，我们到山上看星星去，那儿离天空更近，看的更清楚，星星也更美。

    因为我相信自己，我永远不会像村民那般对她，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