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也纳的第二日，姜怀心换上了新的耳环，古雅的蓝粉色饰物在长发下若隐若现，与她今天所穿的白色长裙相称。若是晚上去听音乐会，这样的打扮也不致失礼。

    白天，姜怀心在博物馆区走走停停，欣赏艺术藏品。她一连参观了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利奥波德博物馆。

    即使是没有受过美学教育的人，在这些经典作品面前，也能最直观地感受到“美”的含义。尤其是席勒和克里姆特这两位伟大的奥地利艺术家的作品，风格显著，令人称绝。

    离音乐会开场时间越近，姜怀心越不安。她既想尝试新事物，又恐惧社交，她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矛盾体。

    晚上六点半，姜怀心迟疑地等在大楼的门口，这幢文艺复兴式建筑的正面立着音乐女神的雕像，着装精致的男男女女走进里面的候场大厅。

    见他们个个落落大方，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绅士淑女的做派，而她畏畏缩缩的，自觉登不了大雅之堂。

    姜怀心徘徊在入口处。她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和一个陌生人看演出，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冒险行为，她有些退缩。

    那个男人在马路对面等红灯，微笑着朝她挥手。他今天西装革履，发型改成了背头，整个人流露上流社会的精英气质。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你今天穿的这条裙子很优雅，耳环也很特别。”那个男人在她耳边轻语。

    姜怀心羞涩一笑，“会不会不够正式？”

    “不会的，演出没有严格的着装要求，毕竟来维也纳听音乐会的很多都是游客，不是人人都带着礼服，只要稍显正式即可。”

    姜怀心听后安心许多，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雅的活动，生怕露怯。

    男人带着姜怀心进了金色大厅，坐到二楼包厢中。

    金色大厅果然不负盛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碧辉煌，给人倒吸一口气的极致奢华体验。古典的罗马柱，繁复的雕刻，每一寸都被精心装饰。她仰头望见天花板上的绘画，水晶吊灯如水母般晶莹闪耀。

    那个男人凑近姜怀心耳边，为她介绍演出团队——维也纳交响乐团，他的朋友是乐团中的小提琴手。

    一个半小时的演奏会，虽然听不懂，但激昂的音乐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能唤起人的情感共鸣，她沉浸在音乐的魅力之中。

    在最后一曲《土耳其进行曲》的鼓掌互动后，他们意犹未尽地走出金色大厅。

    那个男人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姜怀心心虚了，她的音乐知识匮乏，连曲目都说不出几个，“谢谢你送我门票，让我听到这么好的音乐。”

    “不用谢我，我也是朋友送的。对了，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他终于问了她的名字。

    “姜怀心，生姜的姜，怀抱的怀，心情的心。”

    “名字很好听。怀心，永怀真心，我记住了。”

    姜怀心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Ivan杨伊凡，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的研究生，乐器演奏专业，他是拉小提琴的。

    他们穿过马路，信步在卡尔广场上。Ivan指了指远处的一栋楼，“我的公寓在那边，你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我可以为你拉小提琴。”

    姜怀心感到他话中有话，怕不是自己想多了。“大晚上的，你拉小提琴，邻居不会有意见吗？”

    “现在对维也纳人来说还不算晚。我的邻居大多是学音乐的，都喜欢在家玩乐器，我们都很享受音乐。”

    “不早了，我怕赶不上地铁。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虽然她对这位新朋友印象不错，还是拒绝了。

    姜怀心转向了地铁的方向。

    Ivan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生命短暂，如果我们错过了今天，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

    姜怀心没有甩开他，她有些动摇，也不是喜欢眼前的这个人，而是她突然冒出的叛逆之心。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可是这样顺从懦弱的性格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只换来无趣古板的评价。

    也许是时候踏出这一步了。

    姜怀心又转回身，继续和他往前走。

    “你看过Before Sunrise吗？”Ivan问她。

    “嗯？”

    “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他解释。

    “啊，我看过，但内容忘得差不多了，我记得他们也是在维也纳。”姜怀心明白他的试探。

    两个孤独的灵魂，一场美丽的邂逅。

    “我相信，两个人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像电影里说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属于我们，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Ivan停下脚步，凝视姜怀心，她赧然垂下眼睑。

    Ivan见她没有抗拒，低头将脸凑近，“我们应该勇敢一点。”忽然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姜怀心惊醒了，她下意识地用力推开Ivan，“你干什么呢！”

    Ivan踉跄了一下。他刚站稳，就被一个男人一拳打倒在地。

    姜怀心恍惚中看清了那个挥着拳头，怒气冲天的男人——林盼成。

    姜怀心顾不及错愕，迅速拉开林盼成，“你干嘛打人啊！”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Ivan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不是我男朋友，真的对不起，你快走吧。”姜怀心挡在两个男人中间。

    “既然不是你男朋友，他没有资格插手我们的事，姜小姐，如果你需要帮助，就我和一起走吧。”Ivan以为林盼成是个情绪不稳定的追求者。

    Ivan往林盼成的怒火上浇了油，一向沉稳的林盼成红着眼吼道，“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我劝你识相点，不然我饶不了你。”

    弱不禁风的姜怀心用尽全身力气拦着林盼成，要是进警局就麻烦了。

    可是林盼成只顾着处理自己的眼中钉，他一使力，姜怀心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她对着Ivan喊道，“真的抱歉，你快走吧。”

    林盼成立刻将姜怀心扶起，关切她是否受伤。

    姜怀心拍拍身上的灰尘，幸好晚上游客已经不多，不然被围观就太丢人了。“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怕你出事。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跟人家跑了？”林盼成妒火难掩，但对姜怀心还是柔缓了语气。

    “那你可把人家打跑了。”姜怀心绷着脸。

    “不是你自己把他推开的？”

    “别说了。”虽然姜怀心一直在诅咒林盼成，一直重复着“我恨他！我恨死他了！”但还没有人能替代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其实她的内心是期待着林盼成来维也纳找她的吧，她也搞不懂自己，她只知道当她在异国他乡，见到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有种安心的感觉。

    姜怀心提醒自己，不能太心软了，不能再被骗了，他不过是不想她轻生，不想背负一条人命，才来哄她的。

    “我不会死的，你回去吧。”姜怀心转身。

    林盼成从背后抱着她，“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姜怀心想要扒开环绕在她腰上的手臂，可是林盼成抱得更紧了。

    “原谅我好不好。”林盼成俯首挨贴着她冰冷的脖颈，耳环擦过他的侧脸。

    姜怀心身子一抽一抽的，泪眼婆娑，悲伤往事耿耿在心。

    林盼成松开了手，让姜怀心坐在广场的水池边。他蹲在地上，一只手抚摸着她哭得红扑扑的脸颊，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抹去满面的泪珠。

    水池里是卡尔教堂的倒影。这座壮观的巴洛克教堂，其孔雀蓝的穹顶在月光与灯光的双重庇护下，更显神圣。两侧浮雕圆柱肃然耸立，如同神的权杖一般威严。

    “你什么时候到的？”沉默许久的姜怀心开了口。

    林盼成此时挨着她，也坐在了水池边上，“刚在酒店办完入住手续，就在金色大厅门口等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自己把门票发在朋友圈，也不注意保护个人信息。”

    “我不是把你拉黑了？”

    他打开手机，“你妈妈发给我的。”

    姜怀心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要回酒店了。”

    她把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地铁票，无奈求助林盼成，“你有欧元吗，借我一点现金。”

    姜怀心没有办理支持境外支付的信用卡，在机场换的现金，怕丢钱，她每天只带一些出门。她找不到早上买好的地铁一日票，剩余的钱不够支付一张回酒店的单程票。

    林盼成看着焦急的姜怀心，“钱丢了吗？跟我回酒店吧，就在这附近。”

    姜怀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他，“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为什么要和你住一起！”

    “怎么没关系了，结婚启事都发布在报纸上了，连不熟悉的人都来恭喜我。”

    “又没结成，要不要再发一个分手启事？”

    林盼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她的手背，然后轻轻摩挲，最后将她的手整个握在自己手心里，“我不想和你分手。”

    姜怀心抽走了她的手，“已经分了，这是事实。”

    “没有我，你出事了怎么办？”

    姜怀心愤然起身，“没有你，我也活了快30年了。不要说得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那我不管你了。”

    “不用你管，我们又没有关系，出事了也不用你负责！”姜怀心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

    林盼成则是返回酒店，他感到姜怀心就跟在自己身后。他放缓了脚步，后面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到路口时，林盼成转过头，人不见了！他懊悔不已，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转了几圈，呼唤着她的名字。

    姜怀心从一家中餐厅推门而出。

    他跑了过去，一把拉过姜怀心的手，“别怄气了，你要去哪里。”

    姜怀心将手里的一张10欧元纸币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就没指望你帮我。”她刚才去中餐厅和华人老板换了现金。

    林盼成一路跟着姜怀心进了地铁站。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姜怀心走到另一个车厢，林盼成也跟着坐在她边上。

    “你要是再被骗了怎么办？”

    “我没被你骗过吗？”

    林盼成有些心虚，“我没有骗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伤心。”

    “那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也已经伤心好了，你不要跟着我了。”碍着地铁里有人，她再生气也忍着不哭不闹。

    “你爸妈让我看着你，要是你出事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我不会死的，死了不正合你意。”多日不见，姜怀心已经敢呛他了。

    开往外城的地铁穿过地道，行驶在平原轨道上。姜怀心望着窗外，玻璃反光照到林盼成，他望着她。地铁发出嘈杂的声音，两颗纷乱的心隔着多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