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刿知道自己身长期未进食身体虚弱，绝不是迎战的最佳时候。
于是他道：“在你杀死我之前，起码让我知道你为何要杀我。”
归一笑道：“我为何要杀你？不是主人你自己让我杀的你吗？你怎么忘记了？”
“我？”缙云刿不解的看着他。
“从前你与人约下一个赌注，为了那个赌注，每一世你的私欲膨胀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化成一只丑陋的妖怪，”归一道，“我乃你亲手制作的人偶，我的任务就是在你变成妖怪的时候杀死你，免得你祸害人间。”
“从前的我曾与人定下赌注？那是什么赌注，和我变成妖怪有什么关系？”
归一冷笑道：“如果我告诉你就会破坏赌注的规则。但就我看来，这个赌注你不可能赢，这世上没人能赢和你对赌的那个人，那个人强得可怕。”
缙云刿想了想道：“我不管这个赌约是什么，我现在不想赌了，如何才能撤回。”
归一仰头大笑了许久：“主人真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啊，这句话每一世的你都说过。”
“什么？”缙云刿有些难以置信，“前世的那些我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吗？”
“并不一样，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的自私都是相似的。”
归一拿了块石头刮着了衣服上的血痂，慢悠悠道，“某一世的你不知节制食欲吃成了胖子，最终化成妖怪吃掉了整个村庄的人。还有一世的你赌博成性，爹娘被你气死，你把你的亲妹妹卖到了青楼还钱，也化成了妖怪不过被我及时杀死。其中一世的你看上去很正常，但是因为嫉妒诬陷了你的好友，让他因为文字狱被砍头，此后许多世，你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成了妖怪。”
他一看向缙云刿：“而这一世，你是最危险的，你因为复仇害得整个国家水深火热，踩着许多人的尸体走向宰相之位，现在却问我可不可以撤回赌约，果然，你还是那个只为自己考虑，自私自利的主人啊。”
缙云刿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你可知......我是什么妖怪？”
归一叹了口气道：“其实一开始你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出现得多了，人们便开始唤你为饕餮，关于你的传说有许多，但都是编造的。”
缙云刿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饕餮这种象征着贪欲的妖怪，他的脑袋很混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与人约下赌注，这个赌注究竟怎么才能赢？
归一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嗓音尖锐道：“亲爱的主人，这么多年来我不断的杀死你，让我感到厌倦，我知道我已经疯掉了，但身为你亲手制作的人偶我必须完成你给我的任务，请你配合我死一下。”
黑色的暗涌在归一的袖口中涌动着，恶臭的气息逐渐浓郁，归一面具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的位置，方才明媚的春光也在此时暗淡下来，天空变得猩红一片，十分可怕。
缙云刿笑了一笑道：“你既知我自私，那便能料到我不会轻易送死。”
归一颠笑道：“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所以我便来索命了。”
归一话音刚落，黑色的旋风就从他的袖口喷涌而出，朝着缙云刿的方向劈去，缙云躲闪至洞外，整个洞口都被这旋风掀塌，无数巨石从山上滚落，把洞中的归一压至石头下。
缙云刿凝神看了看归一被压住的位置，只听得一声巨响，那些石头爆裂开来，归一完好无损的站在废墟之上，阴森森的瞧着他。
缙云刿捏诀召唤了一朵乌云至他脚下，他踩着云疾驰着，回头见归一紧跟在他的不远处，无数风化成的黑色利刃擦着他的肩飞来，他不断的调整着方向避免被这些利刃伤到。
“你刚化作妖不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再逃了。”归一诡异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加快了乌云的速度不断往前。
终于黑色的利刃刺向他脚下的乌云，乌云发出了凄惨的哀嚎，此时它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了缙云刿了。
“你回去吧。”缙云刿垂眸吩咐道。
乌云闻言立马飞一般的从缙云刿脚下抽身，缙云刿往下坠去，在坠下的一瞬间他化作了妖怪的模样，稳稳的落在了地面。
人们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时他正降落在临沽城附近的一个村庄中，这个村庄十分繁荣，他落下来的时候砸毁了许多房屋，所以人们十分害怕。
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归一紧随其后落在他对面的屋顶上，手中的黄符已经用血书好，眼看着那黄符就要朝他催动而来。
缙云刿腹中饥饿，并没有太多力量应对归一的进攻，此时市集中有许多售卖鸡鸭猪鱼的摊子，他飞驰在其间生吞下那些肉类和蔬菜，不停的补充着自己的能量，体内的力量汇集得越来越多。
待到时机成熟之时，他凝神召唤，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而降，尖锐的闪电直接贯穿了归一的身体把他从屋顶上击落，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鲜血不停的从归一的身体上流出，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这闪电根本没有消失的意思，他惊讶道：“怎么可能？你的妖力怎么可能增长得如此迅速？是有何人助你修炼！”
自从缙云刿第一次与归一交手后，他就预料到归一定会再次出现，所以他每天都在为此做准备，可能因为莫桑是仙人的缘故，他的修为因为和她在一起变得更强了。
缓步走上前去，拿鞋子踩上他的面具，冷声道：“我不管我以前命令了你什么，但现在的我不想死，你也不配杀死我。”
归一的面具不断渗出恶臭的鲜血，他笑道：“可是光凭这道闪电你根本杀不死我，这只能困住我一时，想要杀死我这还远远不够，而你又能保持这道闪电多久呢？”
缙云刿眸中杀意冰冷，他狠狠的踩着他的面具，碾压着他的脸，只听闷哼从面具下传来，他缓缓道：“一道闪电杀不死你，那么千道万道闪电呢？”
归一的声音颤抖道：“你，你不会这么做的，这里是村庄，你催动那么多闪电劈下，你会毁了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缙云刿冷笑道：“你不是说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吗，那你觉得我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吗？只要我乐意，之前整个靖国都可以成为我的牺牲品，区区一个小小的村庄又算得了什么？这个世界不断的抛弃我厌弃我，就连我爱的人也对我不屑一顾，我又何必在意他人的死活。”
归一继续道：“你可想好了，只要你让千万道闪电劈下，就会有无数的家庭因为你失去至亲，你会因为你自己的私欲，毁掉无数本该幸福的人生，即使是这样你也要这么做吗？”
缙云刿双目血红，他踩着归一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甚至听到面具破碎了的声音，他现在内心的唯一念头便是杀死归一，只要杀死归一，他便可以从这必死的诅咒中脱身，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他不知情的赌注去死，他凭什么每一世都要化成丑陋的妖怪，别人的人生又与他何干。
于是他抬起手，天空中无数道闪电噼里啪啦的响着，整片天空都被数量多到可怕的闪电给照亮，只要他放下手，那些闪电就会朝下劈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归一狂笑不止，“来啊，杀死我啊，杀死我吧，能被亲爱的主人杀死我真是太幸福了。”
缙云刿闻言挥下了手，转瞬之间那些盘踞在天空中的闪电如同流星一般全都朝这个小小的村庄劈下来，在它们劈下来的时候，天空竟诡异的美丽。
一个小孩稚声稚气扯着妇人的衣角道：“哇，娘，你看天空好美啊。”
下一秒妇人便被这闪电击中，浑身冒着烟极其凄惨的死在小孩的面前，孩童的痛哭声传来，让缙云刿的耳膜有些难受，但很快孩子也不哭了，他转头只见那孩子也死了。
人们纷纷的躲进房屋里，可是被雷电击中的房屋很快就起火了，外面是雨一般落下的雷电，里面是熊熊的烈火，方才还欣荣的村庄此时却化成了人间炼狱的样子。
此时归一已经不再挣扎了，雷电几乎要把他劈成黑色的肉块，浓稠的血液渗透在土地里。
他的嘴不停的说着什么，但是因为雷电的声音太大缙云刿听得并不清楚。
归一一边不停的说着，脸上一边诡异的微笑着，缙云刿蹲下身去，把耳朵凑到他的身边。
“你还有什么遗言么？”他冷声道。
只听归一道：“......也在......这。”
缙云刿听得并不清楚，于是呵斥道：“你说什么？”
归一一边虚弱的笑着一边道：“你的妻子也在这里。”
一瞬间，缙云刿浑身的血液几乎快要凝固，他一把揪住归一，声音颤抖道：“你胡说！她明明在临沽城中！”
归一抬了抬手指，半空中出现了一副画面，莫桑惊恐的躲避着铺天盖地的闪电，颓唐的坐在一片狼藉中，火光几乎要把她吞没，她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裙摆下渗出。
归一狞笑道：“你决定牺牲掉这个世界成全你自己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所爱的人也在这个世界中。”
“不！”缙云刿声音嘶哑的跪在地上道，“你在骗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闪电在此刻停了下来，但此时的村庄已经一片狼藉，滔天的大火几乎要把这个村庄给淹没，缙云刿想起莫桑最害怕火，他仓皇的四处寻找着莫桑，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看到地上又许多焦黑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幸存下来的人抱着那些焦黑的尸体痛哭着。
他从前无数次见证过死亡，也曾无数次看见人们痛哭流涕，但他从未感到悲伤，他人的悲喜与他无关。
可是这一次，他却连莫桑的尸体都找不到。
他连抱着尸体痛哭流涕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孩子和妻子全都被他亲手给害死了。
他平生头一会体会到了心如死灰的感觉，他害死过无数的人，但从未考虑过他们亲人会是什么心情，今日命运残酷的给了他惩罚。
他悲痛到难以行走，跌坐在地上，握紧的拳头渗出了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他撤走归一身上的闪电，然后双目无神道：“杀了我吧。”
归一起身，身上的伤口迅速的愈合，仿佛从未被闪电击中一般。
方才他用血画的符咒又出现在他指尖，那符咒朝缙云刿飞去，落在他的眉心，然后融了进去，刺骨的痛响彻缙云刿的头颅，仿佛又千万只蛆虫在咬着他的身体，他的头几乎痛到要爆裂开来。
他痛哭的尖叫着，捂着头不停在地上翻滚，七窍都流着血，可就算是这样的疼，都不能缓解他心头的悲痛。
他听见归一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稀奇，你竟亲自求死，可我偏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受尽折磨，死在最幸福的时候。”
——《盏蒸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