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我？”桑无语一笑，“你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骗人。”玉面搂住了桑的腰，张开手中的扇子挡在二人面前，下一秒二人就已经站在了一处乡间小道上。
桑睁大眼睛，只见食肆已经荡然无存，二人现在所在的地方也不知是在哪里，前面与后面都是山川，穿着青衫的玉面立于其间，洒脱淡然。
桑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开开合合好几次面前的场景都没有任何变化。
“好玩吗？我的扇子。”玉面伸手把扇子拿了回来，慢悠悠的扇着。
“不好玩！快给我变回去。”
玉面摇摇头：“那可不行，我既是拐走姑娘就没有放人的道理。”
桑拽住他的袖子：“你拐走我有什么用？我没有钱，只能吃你的用你的，你要做赔本买卖吗？”
玉面笑了笑，扇子在桑的鼻尖点了一点：“说对了，我这个人就是为了找乐子。”
桑没理他，憋足劲回身往后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玉面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身后，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打算歇息一会，却发现玉面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前方的石头上，正悠闲的看着她。
玉面对着她鼓了鼓掌：“有意思，姑娘跑得真快。”
桑脸色煞白，又要换个方向跑走，却被玉面拎起了起来，只听得玉面道：“我方才看腻了，你换个花招。”
桑抬起手对着玉面的脸就是一拳，玉面微微侧头给躲开了，她又抬腿，腿才抬到一半就被玉面用腿一挡，整个人都被压制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既然当初走了你又为何要回来！”桑怒道。
玉面微微一愣，随后笑道：“我不明白。”
“我在宁溪过得很好，比碰见你的时候要好上千倍万倍，你可以不要再次扰乱我的生活吗！大祭司！”桑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他睫毛微颤，并没有说话。
桑眼疾手快的摘下他腰间别着的钱袋子，上面的花纹她十分熟悉，这个钱袋子正是当初大祭司从她手中缴获的，在他抬腿的时候她便瞧见了。
“大祭司是囊中羞涩吗？连个钱袋子也要捡别人用剩下的。”她出言讥讽道，“还是说大祭司随身佩戴我的钱袋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大祭司手覆在了桑的手上，她可以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他的手指有力修长，如果旁人看到这一幕会以为他们在牵手，但大祭司的手却覆在了桑的手上一瞬，然后迅速把那钱袋子拿了回去。
“我缴的，那便是我的。”他把钱袋子收好，别过头去，躲开了桑的目光。
“我不和大祭司争论这个，现在只求大祭司放我回去，我们就此别过，此生也不要再见了。”
大祭司把白玉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然后道：“你放心，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什么意思？”
大祭司继续道：“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我上次离开后找了一僻静山谷清修，我终于把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给弄明白了。”
“问题......”桑忽然想起来了，大祭司问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种问题难道还会有答案吗？
“我既是你所认识的这个大祭司，也有极大可能是另一个人。一旦我确信我是那个人，恐怕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而你会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会留多久，可能会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让你因为意外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能......”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喜欢羽吗？”他忽然问道。
桑没有回答，她蹙着眉毛看着他，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穿着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衣，神态也与从前完全不同，就连法力也大大的增长了，从前的大祭司虽法力高深却从未能用扇子日行千里。
这一身青衫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但她想不清楚在何处见过。
见她不回答，他道：“是喜欢的对吗？我之前偶然偷听过你说话，我听见你说你喜欢他。”
“你偷听过？”桑问。
“那只红色眼乌鸦是我用符所变而成。”
桑的双颊一红，没想到当初的心事竟然被人听走了那么多，不由得有些恼怒。
大祭司继续道：“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再决定是否回王城。”
“什么事情？”
大祭司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才是羽的表妹，当初你祖父寻回你后怕你脸上的胎记让整个家族受牵连就把你再次遗弃，对外宣称黎才是找回的孙女。”
“当初是我把你抱回的，只有我知道最初的你脸上有胎记，后来我多次和羽说过这件事，羽也开始怀疑黎的身份。”
“这就是你对于羽特殊的原因，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是黎当了羽那么多年表妹，虽然没有血缘但也有感情，因此羽一直没有打算告诉你们关于身份的事情。”
桑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住了，她消化着大祭司和她说的这些话，觉得难以置信，但细细思考又觉得今日她得知的这一切有迹可循。
羽身为大昭的王怎么可能没有缘由的对当时还是奴隶的她那么好，原来是如此。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回去，我不想回王城，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当个普通人。”
“羽是不会放你走的，你母亲死前的心愿就是让羽照看你一辈子，你认为他会任由你在此处胡来吗？”大祭司淡淡道。
“我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有，”大祭司抬起眼睛对桑道，“我带你走。”
“可是你不是说你会消失么？你要是消失了怎么带我走？”
大祭司静静的凝视着桑：“只要我不相信另一个我是真实的，我就会永远留在此处，与你在这里度过一生。”
“那另一个世界的你呢，你不打算回去了？”
他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缓缓道：“无论哪里，只要有你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真实的。”
他朝她伸出手：“你要和我走吗？”
桑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之中，她几乎就要触碰到大祭司的手，却最终把手给收回了，她道：“大祭司，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如果我和你走我们两个都会死，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回到那个你认为真实的世界去。”
大祭司苦涩一笑道：“死又如何？就算这个世界是可能是虚假的，我也不想你在这里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桑摇头：“大祭司，我想通了，我不能连累你，我会回到羽的身边，我没有不愿意做这件事，羽是我的哥哥，我理应守护他，在他身边像亲人一样爱他。”
“好，”大祭司收回了手，“我并不信羽能护你周全，在来此处之前，我已经帮羽稳固了朝堂，那些有可能加害于你的人也全都被除掉了，你在那里可百岁无忧。”
“大祭司，送我回去吧。”桑最终下定决心道。
大祭司拿起手中的扇子，桑明白，只要这扇子一展开，她就没了退路，从此以后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大祭司了。
扇子微微展开，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化，她握紧了大祭司的袖子，却发现大祭司的身形缓缓消失。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她听见大祭司念道，他的声音遥远悠长。
“莫桑，无论你盛开在哪个世界，我对你的情谊都长无绝兮直到终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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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后。
大昭王宫上空阴云密布，很快就要落下一场暴雨，
空气潮湿闷热，雷声隐约在云层中响起，王殿外站着的人全都阴沉着一张脸。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王宫恐怕是要殁掉两位贵人了。
王执掌大昭多年，大昭成为了最强盛的部族，后来王废除了奴隶制，吞并周边部族建立了大昭国，无人不恭贺王的功绩，
人人皆知，这位九五至尊的帝王是个痴情种，
传闻，如今的这位王后从前是个小小的奴隶，王力排众议取其为妻，夫妻恩爱多年，虽无子嗣但是王并未再娶。
前几天，王突发旧疾，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王后因为悲伤过度也卧床不起，渐渐有了灯尽油枯之态。
空荡的王殿里，羽已经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风采，他老态龙钟，满脸的皱纹，但眉宇间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英姿。
“来人！”他一边咳着一边喊人。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王有何吩咐？”
“王后为何不来看我？”
小太监道：“王后娘娘也病倒了，故而没来。”
羽双目空洞，缓缓道：“她竟也病倒了。”
“那还要让王后过来吗？”
“让她过来，我有话同她说。”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羽缓缓的睁开了苍老的眼睛，看见桑站在他的面前。
“王，我来了。”她也老了，头发全都花白了，他这些年亲眼见她从一个青春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的老妇人。
不知为何无论她有多老，她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从前年轻快乐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他吗？”羽混沌的眸子中露出隐隐的憎恨。
“我嫁给王的时候就告诉王，我不会爱王，也不会和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至于我在想谁，这并不重要。”
羽抬手把一个茶壶扫落在地上，茶壶在地上碎开，这位苍老的帝王怒吼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能让你改变心意吗？”
“我们婚姻本就是王废除奴隶制、拉拢奴隶阶层的工具。我当初与王结婚也是为了助王一臂之力，我以为王比我要明白这一点。”
“如果他真的在意你，又岂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找了他那么多年，又怎么会找不到他？”
“你以为我希望找到他，但其实我希望我永远不要在这里找到他。”
“什么？”
“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我当初对此半信半疑，但是这么多年我动用所有力量去寻找他的踪迹，都没有找到，就好像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这证明他没有骗我。”
“桑，你上了年纪，也变糊涂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桑坐到羽的身侧，帮羽把被子掖好，然后道：“我有感觉，我大限将至，恐怕撑不过今天。”
羽叹了一口气：“他们都说你是因为我病倒的，我知道你不是。”
“我虽对外说我生病了，但其实这种感觉却和生病有所不同，我感觉我即将消失，恐怕是因为我和当年的大祭司一样参透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法阵，并非真实的。王，我想我也要醒过来了。”
“醒过来？”羽不解的看着桑，“我也会醒过来吗？”
“会的，到时我们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这里的一切都会随之消亡。”
羽忽然瞥见桑替他掖被子的手变得逐渐透明起来，接着就是她的身体，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不要离开！”羽伸出手去抓桑的袖子却抓到了一片虚空。
桑眼看着面前的王殿和羽逐渐模糊，她有些隐隐的惆怅，她没有想到到头来她几十年的人生竟然是一场虚假的幻境。
在她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羽忽然对她道：“那天，是大祭司救了你。”
“那天你快要被奴隶贩子打死，大祭司认出了你，是他跑到我的轿辇上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才出手相救。”
“你小时候被祖父换走，大祭司是唯一一个冒着大雪去找你的人。”
“对不起，桑，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即使后来知道你被换走也没有去找你，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我是否对你有所亏欠？”
桑的眼中泛起泪水，
她从前一直幻想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会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爱她，
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雪夜里抱起小小的她，为了她放弃了年少时的爱好，成为了不苟言笑的大祭司。
多年后，他一眼认出了自己，自己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对面不相识，何人忽此逢。
爱她的人一直站在她的身侧，她却误解他，厌恶他，直至最后才明白他的真心。
还好，这只是一个幻境。
另一个世界，会再重逢吗？
她闭上了眼睛，意识随着思绪一点点消失。
“莫桑！”
有人在身边喊她的名字，是时候该醒来了。
--《春兰秋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