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时值十月,正是硕果累累的时节,院里种了几棵石榴树,石榴已到了结果的时候,满树的红果子压得枝桠弯了头,丫鬟们又在树上挂了喜庆的红绸结。

    天如今已黑了,凉风一吹,石榴树竟像个佝偻着背的妖怪,挥舞着柔软无骨的红绸做成的百手,咿呀咿呀的喘着气。

    房内新娘端坐,红衣红裙红盖头,唯一露出来的便只有一双莹白的手,交叠搭在膝上。

    龙凤喜烛细细烧着,如今已燃了大半,却还未有人进来。

    “什么时辰了?”新娘轻轻出声问道,声音轻灵悦耳,犹如清风拂过房间,叫人耳目一新。

    “回姑娘,已经二更天了。”站在床边的贴身侍女半夏回道。

    “前厅的宴席都散了吧?小侯爷还没来吗?”

    “还未来。”

    谢芷言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笑了笑,道:“小侯爷怕是吃醉了酒,忘记今日他成亲了。连翘,你去找找,就说我有话同他说。”

    另一个侍女连翘应声,刚欲出门,一直守着的喜婆便拦住她,对谢芷言道:“少夫人,小侯爷还未来,您便使了丫鬟去催他,这有些不合规矩。”

    谢芷言又点头,“喜婆说的有理,那言娘敢问喜婆,新婚之夜,丈夫无故不归,如今已夜里两更天了,妻子担心丈夫,有何不合规矩?”

    喜婆不言。

    “更何况,若是小侯爷今日贪杯喝多了酒,不知睡倒在了哪个花坛,前院以为小侯爷来了婚房,后院以为小侯爷未归,这更深露重的,喜婆又拦着言娘去寻,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喜婆您担待不起。”谢芷言低声道。

    女子声音轻柔婉约,喜婆却吓出一身汗,她自是知道小侯爷不喜这新婚妻子的,只是这新婚之夜会不会如此不给面子直接不来,她也不好说,毕竟这谢四小姐乃相府嫡女,又是皇家赐婚,身份不同寻常。

    并且谢芷言说的确实有理,若真的醉倒在哪个花坛路边了,又无人去寻,出了点什么事,她还真担待不起。

    只是刚刚说了不许,如今又改口,多多少少有些下面子,她便又有了几分犹疑。

    连翘见状直接走了出去,喜婆没敢再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

    谢芷言安抚喜婆:“喜婆无须担心,不过是担心侯爷安危,所以去寻罢了,若侯爷不想来,就一个丫鬟,又如何能劝的动呢?若是侯爷恼了,喜婆只管说是言娘自作主张,您不敢违背,将过错推到言娘身上便是。”

    刚柔并济,属实好手段,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的塞得喜婆无话可说,她只好唉唉应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安静地退回原位。

    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烛花燃烧时的噼啵声。

    在这样的安静里,谢芷言想起两个月前,圣旨还未赐婚之时。

    两个月前。

    她奉命进宫,来人称她姐姐荣佳贵妃思念妹妹,着人带她入宫。她知道不是的,姐姐那样内敛的人,又有之前的龃龉,除非实在是有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是不会轻易招她入宫的。

    果然,小太监一路将她带到御花园,而非姐姐的宫里。

    时值盛夏,太阳烈的很,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荷花也开了满池,微风拂过便像个穿粉裙的小姑娘翩翩起舞。蝉鸣不绝于耳,又吵得人心烦意乱。

    谢芷言不由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那边靠着竹林,显得很是幽静凉爽。

    亭中的小桌上早已摆好了茶水点心,还有两碟子水果,放了个冰鉴在下面湃着,因为天热,缕缕白气往上冒着。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正喝着茶,身后一道脚步声响起。谢芷言转身看去,却被一条手帕盖了脸。

    “如今天可热着,把你就这样叫过来,没意见吧?”那人坐在她对面,拿起茶壶倒茶,抿了一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小阿言。”

    谢芷言将手帕拿下来,淡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道:“圣上有旨,芷言哪敢不从。”

    只见眼前这人高眉耸鼻,五官俊朗,身着白底暗金龙纹便服,脚踩龙纹金丝履,看着非常简便清爽,正是她的“姐夫”,当今圣上李伯棠。

    李伯棠笑了笑,他道:“阿言这是在怪我了?”他竟以”我“自称,显得很是亲近。

    “不敢。”谢芷言道。

    不敢就是想了。

    李伯棠也不介意,他给谢芷言倒了杯茶,“阿言你看看,这帝王之位就是这样的,咱们以前多亲密无间啊,如今都是‘圣上’‘芷言’的称呼了。阿言可后悔?”说完还叹了口气。

    谢芷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眼前的男人眼中满是讥讽。

    竹林间的风穿过了凉亭,将遮挡太阳的帷幔轻轻拂起,光影在人脸上跳跃着,连风,也拂不动僵持着的两人。

    良久,李伯棠听不到谢芷言的回答,他收了目光,起身背向她,“朕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做个交易,交易品……会是你想要的。”

    他用了朕,此时的他,已是用皇帝的身份来同谢芷言说话了。

    “圣上想赌什么?”谢芷言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表情。

    “朕要和你做赌注的,自然是你一手创办出来的女学了。”他直起身,又道:“只要你完成了这个任务,朕答应你,承认女学的创办,只要女子能学,就也能同男子一样科举入仕。如何?阿言对这个交易可满意?”

    阳光那样热烈,将人心都照的浮躁起来。

    谢芷言心也不定起来,李伯棠向来了解她,自然也知道她一直想打破女子不能入朝为官的旧俗,并为此努力了很多年。

    “圣上想要什么?”谢芷言低头,她可耻的心动了,李伯棠专放她一定会咬的饵,她反驳也没什么意义。

    不如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再行谋划,谢芷言想。

    “五十年余前,先太祖皇帝曾亲制一块虎符,赏给当时的大长公主作为嫁妆,虎符可号令两万精兵,并划分青州那一块儿的城池为大长公主的领地。

    二十年余前,大长公主病逝,其子因过失犯罪回京,先帝怜其丧母,封永安侯,永世袭爵降为三代,命其永驻京都,青州等地收回中央管辖至今。”李伯棠说道。

    谢芷言琢磨了一下,试探道:“当初给大长公主的嫁妆之一的虎符,至今可是未曾有消息?”

    李伯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永安侯回京后,先帝命其归还虎符,可恕免其罪,其言‘吾不知此为何物’,先帝只好将其降爵削藩。时至今日,已有二十年。永安侯入京后循规蹈矩,木讷中庸,先帝竟找不到他一丝过错,你说,这是不是个能人?”

    “圣上想要芷言怎么做?”谢芷言单刀直入的问。

    “很简单,小阿言。”李伯棠眯着狐狸眼,凑到她面前,在她耳畔低声道,“既然找不到他的过错,那就制造他的过错。永安侯嫡子年近弱冠,与阿言年龄正相当,阿言应该是未曾见过,不过朕替你相看过了,五官俊秀,为人风流豪爽,堪为良配也。”

    闻言,谢芷言抬头怒瞪,道:“若圣上将一个风流浪荡子也称之为良配,当初就不会阻止姐姐嫁给……”

    李伯棠抬手捏住谢芷言的脸颊,怒喝着打断她道:“谢芷言,你还好意思说这件事!朕没有怪罪你,你竟还有脸在朕面前提起此事?!”

    谢芷言甩脸躲开他的辖制,白皙的脸畔已经被摁红一片,她冷哼一声:“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伯棠哈哈一笑,收回了刚刚愤怒的神情,变脸之快堪称一绝,“小阿言,别试图激怒朕了,你这样聪明,不过区区一个侯府、一位浪荡子、一块虎符罢了,有什么为难的呢?就像阿言说的,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力。不是吗?”

    “如今,朕念着旧情,与你商谈交易,若朕什么时候不念旧情了,阿言可就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了。”

    “圣上难道还能拿姐姐威胁芷言吗?”谢芷言冷冷道。

    “那当然不是,若用你姐姐做赌注,朕岂不是要输的连裤衩都没有了?”李伯棠伸手拿了个水果吃。

    “那芷言也无甚可怕的。”谢芷言道。

    “但是今天这个交易,你会答应的,不是吗?”李伯棠勾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谢芷言沉默了,池塘的荷花摇曳着,阳光如同碎银般撒在湖面,风一吹,水面便波光粼粼。

    李伯棠道:“回去吧,圣旨已经写好了,你前脚一走,朕后脚就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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