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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

    一

    母亲去世了。

    是穆歌告诉我的,他说母亲是睡梦中去的,没有一丁点儿痛苦。

    我踏上了回鹿县的列车,火车在铁轨上呼啸而过,我看不见车窗外的风景,满脑子都是母亲,说来这人也是怪。

    直到大学毕业前我与母亲都不是很亲近,她是一个非常古板的人,或许是受上一辈的教育,对我也是极其严厉,从小只要我有一丁点错儿,她都会拿一根竹棍打我。

    每每夏天,同学们总会看见我那被她抽的青又紫一道的胳膊和小腿,然后他们就会在班里大声嘲笑:“你们快看,陈孟之又被他妈揍了”,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离开了鹿县,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我记得刚上初中时,大家都到了青春期,穆歌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一起去上学,路上我们会经过一大片稻田,穿过一片树林,行过一条河,才能到学校,那时候学校里的女孩子非常少,有一些人家觉得念书没什么用,差不多读了小学能识字后,就留在家里干活,周末去集市上帮家里卖农作物。

    每每上学路上,我和穆歌总是调侃着这些姑娘,说她们以后也只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当个农妇,我清楚地记着穆歌将车停在田耕边,映着远方的日光,一本正经的跟我说:“孟之,我以后要娶的姑娘,一定时可以看读我的诗的人。”

    我从未见穆歌那般认真过,他脸上收起了平日和我打闹的笑脸,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只是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打趣他:“只要咱俩以后娶的媳妇不是我妈那样的就行,还写诗,什么年代了,写诗谁看啊,快走吧,再不走迟到又要被老李罚着去给他们家田里干活了。”

    后来,当我再想起那天穆歌的表情时,我才发现他那时就与我想的不同,因为在我上大学之前,我都像是学校附近这条河里的水一样,混混沌沌,能流到哪儿算哪儿,读不读书并不重要,有那么大学问,不也是得找个工作过一辈子,大不了,就像父亲那样下海干活,没准儿还能发笔财。

    十四岁的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总是不知道以后自己要干什么,唯有穆歌,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跟我说着他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也只是听着,我不懂他的世界。

    他父亲是市里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母亲又是知识分子,家里从小培养他爱读书,也不像我这般顽皮,小时候天天挨打,母亲总是拿穆歌做榜样,跟我说穆歌如何如何乖,我为什么就没出息,以至于很长一段时候我都破罐子破摔了,干尽了所有坏事。

    我把张老太孙女的内衣挂在树上,风吹起来时成了一道带着荷尔蒙味的风景,其实我并不知道这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让我觉得男女是有别的嘛,因为男人不戴这玩意儿。

    我还在秃头拉茅坑时扔了一块砖头进去,秃头的妈在我家吃晚饭时带着满身臭味的秃头,站在我们家门口叫嚷着,母亲出去看见秃头,扶着土墙就呕了起来,随后拿着竹条追着我打,刚打一半,张老太领着孙女来告状。

    我冲她们喊着:“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家孙女的胸罩了?”母亲听见打得就更狠了,也就在这时,镇长过来,说他们家田里的菜被踩得稀碎,指着鼻子骂我。

    可这是我没有干过的,任凭我跟他们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仿佛我是一个天生的坏种,什么锅都能拿来背一背。

    愤怒之下我一把将母亲的竹条抓住,我说我没有踩坏镇长家的地,母亲松开竹条就哭了,她指着我说我现在都已经学会撒谎了,这是我第一次见母亲哭,她眼睛通红,喘着粗气,我也在气头下,将竹条塞在她手中,冲她大声喊着:“你打吧,你干脆打死我吧,反正你只会打我”,那时我根本想不到母亲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有多难,我只是觉得我受了莫大委屈,她从来不理解我。

    穆歌听见声音,他进来安抚了所有人,一一替我道歉,让大家都散了,随之扶我母亲坐下,又看了看我,转身回家拿了些药,坐在院子里替我抹着,浓重的药味儿钻进我的鼻腔,让我鼻头一酸,我掉了几滴眼泪在穆歌手背上,我跟他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穆歌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那天开始穆歌的模样便是我的向往,他虽然喜欢与我嬉笑,可是话不多,也很乖,浑身透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书生气也很重,我还记得,初中班里大多女生都将穆歌奉为男神,而我,不过是大家嫌弃的嘲笑的对象罢了。

    刚上高中的我们,渐渐会在意女生对我们的看法,会在意自己穿的白衬衣衣领有没有黑,每天都要把鞋刷得干干净净,直到有一天我因午饭时没有回来,去田里和小伙伴抓田蛙,回来就被母亲拿竹条一顿乱抽,第二日到班里,同学们嘲笑着我身上的伤痕,女同学也扎成堆窃窃私语。

    我很愤怒,但是我不能捂住他们的嘴,也不能遮住他们的眼睛,我扯着嗓子大声怒吼:“你们懂个屁,你们谁不挨打!”

    我还没说完,穆歌合上书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用淡淡的口吻说道:“孟之,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不要再像个孩子一样蠢,天天就知道气你妈你还会干什么?”说完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室,留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的脸像是扎进了火炉里一样,直愣愣烧到了耳朵根。

    一直以来我都是班里最不受欢迎的人,我总是做着欺负女生欺压男生的事情,这样才能引起大家的关注,我不像穆歌,他就是背一篇课文,都能赢得别人的掌声,可是不论我怎样,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他都会站在我身边,我总以为,穆歌永远都是替我说话的那个人,然而这次他没有,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他,如今也觉得是个惹祸精。

    我也想成为穆歌那样的人,想像他一样受欢迎。

    后来我想努力不惹事,不挨打,对母亲的感情也有了变化,我开始害怕她,再也没有母子间那种纯质的感情,我一边恨她,一边害怕她,同样是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穆歌站在田耕上跟我说的话,明白了他拼命想要好好学习,离开这个地方,并且永远都不想回来的那种情绪。

    母亲的丧事办得十分冷清,除了我和穆歌,也就是三三两两的亲戚,他们表情麻木,也没有多大痛苦,我的舅舅由于常年劳作,刚过五十已经两鬓斑白,他蹲在墙根处抽着烟,说人都会死的,不要悲伤。

    只有一贯对母亲害怕的我,抱着穆歌,哭得歇斯底里,穆歌也哭了,这个在我童年乃至少年时期一直扮演英雄的人,此刻也随我一同泣不成声。

    这一年我三十三,穆歌三十四,我们相识了整整三十年。

    穆歌是我三岁时随母亲一同搬来这个小镇的,与我做了邻居,我们两家自然走得近一些,他父母的婚事,本是家里不同意的,后来他父亲带着他母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直到生下穆歌,也因为他是个男孩,家里才慢慢接受了他母亲。

    他的母亲为了照顾他,也放弃了城里的一个工作,和我母亲一样每日在田间劳作,他的父亲在更大的镇上当高中语文老师,只有每个周末才会回来,他的父亲很少同我们说话,如今想起来,也只是留下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轮廓。

    我八岁时,父亲就跟着几个年轻人一同去了沿海城市,说是去那边下海,赚得多一些,从此便将整个家托付给了母亲。

    我向来只盼望父亲从远方寄东西回来,却不太记得清他这个人了,每次他寄东西回来,都会有一封信是写给母亲的,母亲要我念给她,我也飞快地有一段每一段地念,因为念完就能吃父亲寄回来的吃的,都是鹿县没有的,那时鹿县还不是一个县,只是一个很小的镇子,小到连抬头仰望天空都觉得狭窄。

    因为从小和穆歌一起长大,我俩在外人眼里就像双生子一般,所有人都说我俩走哪儿都形影不离,也有人说我们就像是一个人的两面,一面调皮捣蛋到处惹事,一面乖巧懂事。

    十六岁时,穆歌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本情/色小说,他拿来和我一起看,晚上我们趴在被窝里,举着手电筒,一段一段地看,本书里描写少女酮=体的句子,成了我年少时期的启蒙。

    我没有穆歌那般沉得住气,从此总是盯着班里女生的胸前看,至今我都记得那时候谁发育的最好,谁走起路来最有女人味,谁的屁=股靠在栏杆上最性=感。

    可她们终究不过是少女,直到遇到姗姗的时候,我才彻底对成年女性有了实体的幻想。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我知道她让别人叫她索菲亚,对于我们这种生活在小镇上的男孩子来说,洋名儿只在小说里见过,什么《安娜卡列宁娜》《飘》里的斯嘉丽、梅来尔……索菲亚相比这些,要更洋气更好听。

    索菲亚是从大城市调到这里辅助教学的,教英语,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和穆歌在走廊上奔跑,看很多人趴在栏杆上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我们也跟着趴了上去,穆歌翻了一个白眼,说着我们真下流,便转身走了。

    我朝着前方使劲够着脖子,看见了一个穿着浅蓝色碎花裙子白衬衣的姑娘,抱着书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她墨色的发梢打着卷,满眼桃花般的笑意绽放了整个学校,我看得如痴如醉,她就像是从小说中走出的女主人公,直到她经过我面前时,我忽然觉得耳边的春意在这个炎热的夏日漫开来,她来得是这样迟。

    这一年,我十七,索菲亚二十三。

    倘若青春里没有一些无耻的想法,几许叹息,又怎能称之为难忘,可后来与索菲亚的种种,都成了我青春岁月里的锈迹,一个无法形容的疙瘩。

    二

    茶垢色的灯光打在索菲亚的脸上,她靠在墙边点了一根烟,我将自行车停在她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站在黑暗中看着她对着灯光吐出一团团烟雾,火光映出她长长的睫毛,还有她眼中的星光。

    暑假来得太快,蝉鸣在我耳旁奏出了夏日的味道,这个夏天比以往的更难过,以前只是觉得太燥热,现在因为见不到索菲亚,而多了几分难忍的想念,这种想念让我的心里发慌,空虚,还多了几份难以言喻的孤独,我说不清楚我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情愫,或许是将小说里对女主人公的爱慕,转移到她身上了罢。

    看不到索菲亚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在夜晚骑着自行车来到她家的附近溜达,我记得门口的树伸展的样子,记得有这一路上有几盏路灯是坏的,我知道索菲亚喜欢穿淡蓝色的裙子。

    我坚信我会遇到她,在去的路上,我幻想过一万次我们偶遇的情景,我会不经意地跟她说“好巧啊”,然后骑着车离开,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久而久之,她一定会以为我是一个神秘的男人,穆歌给我看的小说中,男人总是用背影吸引着他中意的女人。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和索菲亚见面。

    “是谁在那儿,给我出来。”索菲亚将烟头扔在脚下踩灭,朝着我的方向叫着,我推着自行车缓缓向她走去,每多一寸光照在我身上,我都会愈发的羞耻和紧张,这不是我想要的情节。“你是我们班的?我见过你几次,你在那边干什么?“

    她虽是质问的口气,可是语气中透露着窃喜和撒娇,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回想,不过是我误将她的友善当成了想要博得我好感的讨好。

    她并没有换姿势,还是那样风情地靠在墙上,一手抱着胸,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抬起头看我。

    “我……我就是路过……很好奇。”

    “试过抽烟吗?想要来一根吗?”

    索菲亚给了我一根烟,我们的故事也从那根烟开始了。

    这个暑假的闲暇中,我总会时不时去找索菲亚,像是两个朋友那样,没几次,她便邀请我去她屋里坐着。

    她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楼梯左手边的木门推开,正对门的是一张收拾得很整齐的双人床,床上铺着粉色碎花床单,木质床头上有些裂纹,门口放着一个脸盆架,脸盆架上有一块擦得很亮的镜子,照射着正对着的阳台,能在镜子里看见挂在阳台上的衬衣和整个夏天,地中间放了一个木头方桌,上面摆着几个当季的水果,水果都是洗好并且看起来不像是随便采摘的。

    她招呼我坐在床尾,她说她不喜欢别人穿着衣服上她的床。我看着她帮我倒水,去阳台收衣服,这天下了一场小雨,她的衣服有些湿,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见她白色的内衣带,我的脸莫名地发烫,呼吸有些不顺畅,说不上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血液都冲到了一处。

    我起身就跑了出去,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家走,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砸在我的脸上,后背上,通透的寒冷像是要浇灭我体内的大火,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梦中索菲亚穿着一条长裙在我面前晃悠,我就那么看着她,她将要触摸到我的时候,我醒了,醒来内裤湿了一片,趁母亲没发现,我偷偷将它脱了下来扔到了床底下。

    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某种冲动,对索菲亚,我对她的迷恋上升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我甚至从她家里偷了一条毛巾,每天晚上嗅着毛巾睡去,我已记不清床下内裤被我扔了多久,可我永远都记得她在我梦中出现的味道。

    那天之后我总是无法正面面对索菲亚,没过多久就开学了,我喜欢上英语课,喜欢在课上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她不上课的时候,我就看向窗外,想着总能在某一处看见她的身影,有时她只是一回眸,便像是风刮过我心底,吹开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十八岁那年,索菲亚来的第二年,我自己亲手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那是十八岁的暑假前夕,我刚过完生日,骑着自行车准备去和索菲亚分享我的惊喜,敲了敲门,发现屋里没人,我便下楼等了许久,她依然没回来,忍不住的我,爬着她窗前的那棵老树,跳进了她的阳台,走进了她的屋里,我看着屋内熟悉的一切,把水果从兜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这些水果都是我从家里挑出来洗好了的。

    摆放好水果,我走近她的床,闭上了眼睛,感觉索菲亚就躺在那里,我学着她书里男主人公的样子,慢慢躺了下来,将鼻子紧紧贴在她的枕头上,狠狠地嗅着她的味道,这个味道一定是来自她的脖颈间,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她穿着淡蓝色横条裙子,走在学校里,轻轻地撩起耳边的头发,风吹过她的耳旁,将她脖颈间的气味吹向我。

    当我还在回味这种感觉时,我忽然听见楼道走路的声音以及开门声,来不及跳窗的我翻起身子钻到了她床下,我一动不动的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全身被包裹在黑暗中,不敢大口呼吸,那一刻很安静,安静到我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像是校庆时的鼓声。

    我透过床单和地面的缝隙,看见了两双脚,一双穿着白色塑料凉鞋的是索菲亚,还有一双,穿着有些掉漆的黑皮鞋,黑皮鞋后跟被两条灰色的裤腿盖住。

    那男人开始说话,他的脚缓缓贴近索菲亚的脚,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头顶上传来的震动和木头间吱吱作响的声音,我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此时我与索菲亚离得是这样近,我一抬头就能碰到她的床底,咸咸的味道划过嘴唇,我用舌头舔了舔,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是这样难受,这种难受,比母亲冤枉我打我还要难受,我控制不了我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停止了动作,穿了衣服坐在那个方桌前,男人同她说话。

    “你放心,信我会写好,过几个月就给你。”

    “真的吗?你可不能再诓我了,三个月前您就说过几个月给我。”

    “这次不会再诓你了,我得走了,回去晚了我家那位是要发火的,下周三我再来看你。”

    “好的,那你慢点啊。”

    我在床下,不知不觉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外面的阳光照在了水泥地上,我竟然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不知道时间的我确定屋内没人后,立即从床底爬出来,看了看自己沾满黑灰的白衬衣,已经脏得不像样了,皱皱巴巴,还有鼻涕擦过的痕迹,索菲亚屋里的表上显示的是九点十分,今天正好是期末考试,我打开门走下楼,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

    一路上迎面吹来滚烫的风,像是一种嘲笑,它好像在祝我生日快乐,祝我度过了一个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生日,昏昏噩噩中,我摔倒在道路旁的水稻田里,清凉的水浸透了我的衬衣,还有我的身体,膝盖间传来的痛楚却不及我心里的千万分之一,我好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直到我的母亲找到我,带我去了学校,我不知道那天在校长室里校长和母亲说了什么,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那双黑皮鞋,这双皮鞋刺眼又恶心。

    回家我被母亲打了一顿,我一个字没有听进去,穆歌为我家端来了一碗红烧肉,他询问着我这一年来奇怪的举动和疏离,我也没有解释什么,傍晚,母亲去做农务,我换了一身衣服,骑着自行车愤怒的朝索菲亚家奔去,到了楼下我将自行车扔在一旁,冲上楼使劲儿的砸门,她惶恐的打开门。

    我像是一头被惹怒的狮子,恶狠狠地盯着她,我似乎能在她的眼中看见我眼中冒着的怒火。

    “孟之,你来做什么?”

    我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一把推进屋,关上门把她推倒在床上,十八岁的我足够强壮,索菲亚在我身下毫无反抗的能力,她不断地问着我为什么,我却失去了理智般死死按住她的两只手臂,她忽然抬起腿用膝盖狠狠顶了我一下,我因为吃痛,不得不松开手朝下捂去,她一把推开我,伸出一只手扇了我一嘴巴,我灰头土脸地倒在她粉色床单上,楞楞地看着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看见了她眼角挂着的泪水,和她眼神里的厌恶,她的嘴角在抽搐。

    “你和校长媾和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吗?”我咬着牙说道。

    “陈孟之!”

    “没想到吧,我都看见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她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我朝她吼道:“你快告诉我!我为什么不可以?”

    那天是星期三,我站在离索菲亚家不远处的石头后面,看见校长的老婆带着人进去,没多久索菲亚就被几个农妇拉扯了出来,她的衣服被撕扯成一条一条,就像春天湖边的柳树条,她哭喊着,校长像是一条饿了很久的野狗一样提着裤子跑出来,小镇上的邻居们出来围观,对着她指指点点,她的哭声穿过空气,在我的耳膜上划出一道很大的口子。

    那一刻我觉得我似乎是做错了,我只是不想让校长那肥胖的身体再靠近她,我冲出去将她们拉扯开,索菲亚倒在地上,那些人依旧不依不饶,挥着手依然向她打来,我趴在索菲亚身上,把她护住,所有的伤痛劈头盖脸朝我砸来,她的身体在我身下颤抖,人群渐渐随着暮色散去,今天的路灯好像是坏了,在夜色中,我扶起索菲亚,将她扶到凳子上,替她倒了一盆水,拿起毛巾帮她擦去脸上还有身体上的灰尘,昏暗的灯光里,索菲亚头发凌乱,眼中满是恨意地看着我。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别过头去。

    她愤怒地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就往她胸前放去,“你不是也想这样吗,来啊!你来啊!”她的声音刺耳疯狂,我手心里全是汗,我挣脱了她的双手,站在原地,头顶的灯照在我的头顶,此刻我只觉得害臊。

    我另一只手中的拿着的湿毛巾在水泥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我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想说一句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始终卡在我的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我头也不回地开门飞奔逃跑。

    人有时候一旦迸发出一些想法,没有理由并且疯狂的席卷而来,像野火吹遍草原,怎么也斩不断,扑不灭,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我坚信着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如同我一般自私,人在饿的时候不会挑剔食物,在冷的时候不讲究衣着,更会在寂寞时对不爱的人抱有幻想,尽管我们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索菲亚没过多久离开了,她顺利地拿到了校长的推荐信提前完成了支教,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临走前她问我,是不是我向校长老婆告的密,我没有否认,她抽着烟坐在我旁边,说了句谢谢我,如果我不是我告密,或许她还要再陪校长睡一阵,这个时间,她看不见尽头。

    我问她不怕别人背后说她闲话吗,她摇摇头,笑着说,只要能离开这里,说些闲话为难为难她,又能怎样。

    “你喜欢过我吗?”这是我唯一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对她说的一句话。

    索菲亚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她蔑视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她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良久,她告诉我她叫于姗姗。

    三

    “生命吞噬着生命,最强的和最贪婪的活了下来”———————杰克·伦敦《海狼》

    母亲的葬礼办完后,我将她的东西都整理整理,该火化的火化,该给人的给人,唯独那条她打过我的竹条,安静地躺在柜子里,落满了灰,我看着它沉思了许久,关上柜门,母亲不在了,这个地方就跟我再也没有任何瓜葛,鹿县和我那段荒诞的青春一样,再也不属于我,只能被我埋在心底。

    我记得索菲亚离开后的日子里,我回到了和穆歌一起上学放学的生活,我似乎真的明白了穆歌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想法,还有索菲亚要离开这里的意愿,这里就像是一潭死水,又腐又丑陋,永远不会流动,人们在这里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更新的只有□□。

    穆歌开始了给我补课,我也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母亲想要的样子,不去惹事,不去撒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奋图强,将自己的欲望和愧疚转化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动力,我必须要离开这里,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后来我和穆歌都一起考上大学离开了这个地方,我们去了两个不同的城市,记得上大二那年,穆歌写信告诉我,他在学校附近看见了索菲亚,她可爱俏皮地挽着一个男人上了一辆轿车,看起来生活过得不错,满面春风,应该是遇到了良人。

    我本来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页询问关于索菲亚的一切,以及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最后还是将那张纸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只给穆歌回了一句,哦,是吗,我都已经不太记得她了。

    也是上大学分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将我与索菲亚之间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穆歌,穆歌震惊之余,脸上写满了对我的鄙视,没多久,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跟我说,谁不喜欢索菲亚呢。

    在一个毫无生气的小镇里,索菲亚成了男生眼中的希望,她是唯一一个像是小说里走出来的人那样,活得精致,美丽,充满韵味,只是穆歌把对她的爱慕,放在了心里,他始终尊重她,而他也坚信着只要离开那个小镇,他会遇到真正的索菲亚。

    大学四年的每个假期,我都去穆歌的城市找他,他谈了一个优秀的女朋友,毕业后就结婚了,两人一起读研生子,把他的爸妈接到了大城市,后来我就不去找他了,我们有时打电话聊很久,回忆那些我们在田埂上彻夜长谈的日子,那些我们躺在被窝里看过的小说,幻想着少女酮=体的美好时光。

    工作后的我陆陆续续谈了几个女朋友,她们总会在某一个夜晚问着我关于初恋的故事,我告诉她们,我曾经爱过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撩拨了我的春夏秋冬,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无可替代的感觉,我把那段回忆描述得浪漫且美好,没人知道背后是什么样。

    我没有对她做过一件人事,我像是所有高位者一样,在她最软弱的地方如同一个畜生一样爬行而过,因为离开了鹿县,我看过了比那里更辽阔的地方,每每想到索菲亚,我都在思考,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女孩子,只因想要获得平等的待遇而被不平等的对待。

    人们容易把美丽当成原罪。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爱过索菲亚,这个世界孤独又荒谬,挤在人群中也丝毫找不到一丁点儿归属感,如果没有她,我想我的一辈子都会像我母亲那代一样,留在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小镇里。

    离开鹿县的前一天晚上,一夜的风雨,将院子里的玉兰花吹落了一地,它们落在地上,被雨水冲到土壤里,我决定把自己曾经对索菲娅做过的事情向刚谈的女朋友坦白,不出意外她与我分手了。

    我也想过假如有一天我遇到索菲娅,我该对她说些什么。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对我而言,将是我永远没法抹去的一个烙印。

    再见了,索菲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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