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院,屋后的草地上,明月在将切好的萝卜挂起来风干。
微风溢暖,草色萌新,大致是春季要来临了。
小竹用个竹篮筐又兜了一些切好的白萝卜过来,她头一回在这东篱院里晒萝卜干,心中兴奋得很,等晒干了切成萝卜丁,拌上辣椒腌制两天,香脆可口得很。
笑眯眯地走向明月,却见夫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道:“夫人怎么了?”
明月回过神来,看了眼屋子里,确定没有暮清溪的身影后,才凑近了跟小竹说话。
“少爷去哪了?”
“少爷说去藏书楼,去了好半天了。”
“小竹,我交代你的事,你做得很好。苏卿卿现在已经误以为我果真怂恿张氏生子,来找我了。”
“小姐,你让我去告诉二少奶奶的丫鬟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二少奶奶和大夫人对立吗?此举果然是妙计,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啦?”
明月拧了下眉头咳嗽两声道:“小蹄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小竹笑着哄道:“当然是夸小姐了,小姐一向聪慧,如今是越来越机智了!”
明月斜她一眼,不以为然,但颇为认真问道:“其实,我觉得暮清溪他更为聪明,你觉得呢?”
“小姐你是说大少爷呀,少爷当然聪明,少爷他虽看不见,可是心里头亮堂着呢。”
明月点点头,却越发纳闷道:“你说得不错,所以今日苏卿卿找我之后,我一直在想,连她都知道的幕后真相,暮清溪竟会不知道么?如果清溪他知道,又为何是这样的结果,又为何不与我讲,放任我去调查此事……”
小竹听了半响,就如同听了什么玄妙的经书般,懵懂迷茫地晒着萝卜。
她自认为无法给出一个像样的答案,于是晒完萝卜悄悄退下,留下明月一个人望着麻绳上的一排萝卜发呆。
就在此时,东篱院的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这声音带着三分急促,关门的响声又带着三分愤怒。
明月赶紧往前院过去,这开门的节奏,实在陌生,却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吱吱声”,是她熟悉的轮椅前进声音,明月却是一愣。
暮清溪他有了情绪?而且这样明显,他遇到了什么事?
走向那个身影,只见他在东篱院的青石路上走得很娴熟,白绫绕住他的双眼,他左右拐弯也不停顿,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明月,这个瓶子里的东西交给你。”暮清溪朝明月扔来一个小瓷瓶,明月一惊,瞬间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明月拿着小瓷瓶摇了摇,里面既没有明显的液体流动声,也没有药丸转动的响声,像个空瓶子似的。
“悔恨之泪。”暮清溪已恢复一派淡然,院子门口却突然跑进来一个丫鬟,扑在他们面前,磕头道:“大少爷,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大少爷,您好人有好报,救救夫人吧!”
暮清溪冷笑:“无能为力。”
明月仔细一看,无比诧异。
这丫鬟浑身血渍,脸上也有血污,惊吓让她言语吞吞吐吐,啜泣不断,眼睛直翻白眼,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怎么回事?”明月不禁问道。
听到这声音,那丫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明月的裙角道:“少奶奶,少奶奶救命!夫人,夫人她的脸,她的脸,啊!”
那丫鬟说到“脸”,便大哭起来,手里死死攒着明月的裙角,一条一条的血印子印在月白色的素锦上。
院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一路上都有暗红的血迹。
明月走进蹲下,抓住那丫鬟的肩膀,助她镇定。
方才这丫头慌乱,声音又尖细,竟没认出来,这不就是白天一直在张氏身边伺候的那个名叫“秋霜”的小丫头么。
她所说的夫人,应该就是张氏,她一直在强调“夫人的脸”,又出现这么多血迹,难不成张氏被人毁容了?
“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月提高声调。
“夫人她的脸,被一个女人撕下来了!夫人的脸,血肉模糊,夫人快要死了!求求你们救救夫人啊!”
脸被撕下来?明月一愣,想到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应该是画皮师,而画皮师大都生活在魔修界,有自己严格的行规,只有一些被师门遗弃的三流画皮师才会来民间收集人皮。
“带我去看看!”明月扶起秋霞道。
“你去做什么!”暮清溪喝道。
“要出人命了!我不能去看看吗?再说,如果真的是画皮师出现在暮府,必有不祥,不能放任他胡来!”
“你还真是有一颗拯救世界的心呵!张氏如何,是她活该,你呆在这别乱跑!”
暮清溪脸色黑沉得难看,明月发现他似乎是在生气。
她极少看见暮清溪生气,她发现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可是她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绪,反而瞪他一眼。
什么都不说清楚,这会子还莫名其妙生气,她明月召谁惹谁了!
“暮大少爷,我想在这暮府自由走动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正要撇下暮清溪去看看张氏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却见暮清溪已经快她一步,指尖微动,轮椅向前,往外走。
“跟着我。”
明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比暮清溪慢了好几步。
秋霞回过神来,一手拉了她的袖子往外走去,一手抹了抹血迹斑斑的脸,似乎看到了希望。
张氏院子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女人的笑声,然而那声音不属于张氏,也不属于暮府任何一个人。
“暮清溪,你还是回来了?怎么,还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女人生不如死的样子么?”一个尖细的女声阴阳怪气道,明月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一种变态的快感。
暮清溪冷冷回她:“你最好适可而止。”
明月一走进去,就看到一个身影在阴影里打滚,疼痛让她发出的声音从惨叫变成微弱的□□。
雕花木椅上一个穿着荷叶色绸裙的少女正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然而奇怪的是,其他院子里并没有人因为听到这声音而过来探查究竟。
方才在门口,明月就感觉到这院子静得古怪,似乎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气场与外面阻隔开来。
“怎么,难道你这回是来当圣人的?这丫头就是你夫人?不怎么样嘛。”
明月回身笑道:“不错,我就是暮清溪的夫人,暮家大少奶奶。明月虽不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也好过那些师门弃徒。”
那绿衣女子一听到“师门弃徒”几个字眼,笑容僵化在脸上,放下点心,吐出一口茶,走到张氏身边,将她从地上翻过来。
一条一条染血的蠕虫从她模糊成一团的脸颊上爬出来,鼻孔,眼睛,嘴,那些依稀可以辨认的地方,都布满了扭动的蠕虫。
她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死去,可她一直没有断气。
明月看了眼暮清溪,他依旧冷漠得可怕。
“弃徒?是暮清溪告诉你的么?我是师门弃徒?哈哈!你们都错了!什么破师门!什么狗屁师父!满脑子满嘴都是行规,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这么多不准,那我们画皮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嗯?明明是我抛弃了师门,何来弃徒之说!永远藏在裂源城,几十年就为了等一副皮相的日子,我受够了!”
明月听出来了,这丫头看上去年纪轻轻,野心却大得很。
“所以,你所谓的意义,就是以你那三流的技术,折磨一个凡人?”明月说着,付之一笑,鼓掌几声,“你当年果然志向远大,既然如此,你随意吧。大不了这个凡人死后去了魔界地府,化成厉鬼,若是与你这个老熟人碰面,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你打招呼呢?”
“折磨她?少夫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便在这里对别人指手画脚。我才没那么多闲功夫特意跑来折磨她,我只不过是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这个女人,你是第一天认识吧?你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前做过什么样的事,就傻乎乎地跑过来想要救她。”
“你的东西?”明月正好眼角瞟到角落里那张人脸面皮,血淋淋,又渗着惨白。
“你是说她的脸?就算真的是你的,如此贸然撕下,也成了一滩无用的废物了。”
暮清溪也道:“两个时辰内,这皮相缝回人脸之上尚可保存。你虽叛出师门,不顾门规,可想用一张烂皮去换好的皮相,绝无可能。牺牲一张皮相,这不是你的目的,直说吧,你今日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