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哪只凤凰像她凰兮这般倒霉。

    她一只凤凰竟被火烧伤了!还被一个二愣子神仙捡回家当山鸡养了!

    这事若传出去,定会被三界众生充作闲谈磕牙的笑料,她堂堂凤凰一族的帝姬,脸还往哪搁啊?

    事情起因要从昨日说起,正被关禁闭的她,好不容易才从亲哥的眼皮子底下偷溜出来,跑到吕梁山挖出一坛岁寒露,躲在不知名的山头,猫在梧桐枝上晒着日光,就着一把刚薅下不久的竹实下酒,好不惬意。

    正应凡人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应凡人那句:乐极生悲。

    彼时她喝得正酣,一团不知打哪来的火焰从天而降,不过一弹指,火焰就将她连同梧桐林一并吞噬掉,她的酒意登时被吓醒了。

    只可惜那半坛子岁寒露,还没喝完就洒光了!烧光了!那是长庚在世时亲手为她酿的酒,挖一坛就少一坛。

    凤凰虽为火精,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惧火啊!也不晓得是哪个杀千刀的在三界讹传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太阴真火至阴至柔,虽为火却阴寒刺骨,难为她当时为了保命,化回原形缩在一团,火苗舔舐着她羽毛,钻心透骨的寒气伴着灼伤刺疼,逼得她“足足”直嚎。

    此时一股“热汤”从天而降,滂沱大雨似的下了半盏茶,将梧桐林的太阴真火浇灭。

    本来就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她,外加被浴日泉这么一浇,七荤八素地埋在灰堆里一动不动,不死也被折腾得半残了。

    紧接着,一只手从灰烬中将被火燎光羽毛熏成碳的她扒拉了出来。

    那只白净的手抓着她一双漆黑的凤腿,将她倒提到眼前∶“想不到竟救了只雉鸡,不枉费我一海碗浴日泉,也算你我有缘。”清贤拎着刚从灰烬中扒出的“烤鸡”看了半晌,又喃喃自语道:“也罢,下回去汤谷多要些来。”

    凰兮废了老大的劲,睁开那双被碳灰糊住的眼,循着声瞧那个帮她灭火的“救命恩人”。虽然颠倒着瞧,但也瞧得出这仙人模样生得不错,眉目是她这几百年来看过顶好的那一批,不过比起她倾心的长生帝君来说,这皮相还是略逊几分。

    这仙人周身雪白,从上到下白巾白衫白履,全无半点彩色,素得衣襟袖口连朵金线花都没有,浑身上下更是不见珠翠,像他装束这般寡淡的神仙,在天界倒是极为少见,若不是有头墨发配着红唇黑眼乌眉,他这身打扮被山风这么一吹,像极了长庚常吃的甜羹里一颗泡发的大银耳。

    可惜这仙人美则美矣!就是眼神不大好使!脑子也不大灵光!

    “足足?”说她是只雉鸡?

    “足足?”她堂堂一只凤凰,哪里像山野的雉鸡了?

    “足足!”她明明是只凤凰好不好!

    虽然眼下她看起来不大像只凤凰,但她也不至于被一个二呆子神仙提溜着脚脖子,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雉鸡!

    士可杀不可辱,她堂堂凤凰一族的帝姬竟被说是一只雉鸡,简直是耻辱!

    凰兮展开那双被烧得乌黑秃毛的双翅,奋力地扇动,双足使劲蹬着,一边扯着嗓子嘶哑嚎叫,一边在清贤的手中挣扎要啄他。

    清贤看着手中扑腾的“雉鸡”,将倒拎的姿势改为单手托举,另一只手轻抚作顺毛,低声哄道:“小雉鸡乖!受伤了可不许再闹腾。”

    凰兮听闻,更加拼命地挣扎……敢情这呆仙人真将她凰兮当雉鸡养啊!二

    清贤撒了把小麦,凰兮扭头,不吃。

    清贤撒了把高粱,凰兮退一步,不吃。

    清贤撒了把黍子,凰兮看也不看,不吃。

    清贤撒了把江米,凰兮转身不理会,不吃。

    ……

    清贤的酒窖里最不缺的是粮食,但他救回来的这只雉鸡好像还挺挑食的!仓里五谷杂粮换个遍愣是一口都没吃。这小雉鸡像极了他历劫做凡人时养的那只红腹锦鸡,都是个爱挑食的主。或许这只小雉鸡长年在山野里吃的是荤菜?

    想到这,清贤扛起锄头出了酒窖,不消半盏茶功夫,便抱回两坛酒,用绳吊着两坛酒又要出门,说是等会回来给她带好吃的,临行前还不忘叮嘱凰兮好好休息。

    好吃的?

    凰兮可不指望他能带回什么好吃的,这二呆子神仙是实打实地将她错认为雉鸡,能给她带回她能吃的,她就谢天谢地了。

    好在二呆子神仙的酒窖里存不少四海八荒的醴泉,他走前给她留了碗水,解了她饮水之忧,虽不能饱腹却不至于渴死。

    凰兮无聊地在方桌上趴着,她伤得半轻不重,要不是眼下这副秃毛皮焦的形象太过于难堪,不仅有损她帝姬形象,还会被她亲哥凤兮耻笑,更遑论她回去后铁定是要被关禁闭的,不然她才不愿留在这儿,被这二呆子神仙当雉鸡养!

    一刻钟未到,远远便瞧见清贤吭哧吭哧拎着两大篮子回来,然后又吭哧吭哧地抱着凰兮朝酒窖外的方桌走去,边走边说:“饿坏了吧!我特意找凤凰一族讨教过了,待会你瞧瞧哪些更合你口味?多吃点莫要饿坏了。”

    他打开篮子,一边指着里面的食杯,一边介绍∶“这是黄粉虫。”

    “这是蝇蛆。”

    “这是地龙。”

    “这是蠓蝻。”

    ……

    凰兮好奇地凑上前伸个脑袋瞧,真真腌臜了她的眼!

    那篮子里一排食杯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有一动不动躺着的,一伸一缩蠕动的,噼里啪啦乱蹦的……

    她顿时被吓得直扑腾,扇着没几根毛的翅膀又跳又飞,扯着被熏哑的嗓子嗷嗷狂叫,胃里是翻江倒海,差点没恶心地吐了出来,恨不得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她是凤凰!

    是凤凰!

    凤凰!

    她不是雉鸡啊!

    她才不要吃虫!她才不要吃五谷!她要吃竹实!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教二呆子神仙养山鸡的还是她族人!

    “都不吃?没一个合胃口吗?”

    凰兮∶“……”

    清贤用筷子夹了一撮黄粉虫递到她面前,嘴上哄小孩子似的温柔∶“养着伤呢还挑食?”她瞅着筷子连连后退,十分嫌弃地远离那双筷子,那近乎光秃的皮肤上,残留的绒羽肉眼可见地炸了起来。

    没掀桌摔杯踢筷子已是她的涵养。

    凰兮这番嫌弃的动作清贤可太熟了,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汾阳,他不再是天上的酒正,而是汾阳的酒官,养着一只格外挑食的小锦鸡。

    也不晓得那只小锦鸡是否还挑食?

    想到这儿,清贤嘴角上勾,像两枚弦月一左一右挂脸颊上:“我叫你漆漆可好?”

    凰兮∶“……”

    上一次被长庚唤作乌乌,这一次被二呆子神仙叫漆漆。合着她再凑够两回名字便是乌漆麻黑?怎么,天上当差的神仙,取名都这么随性的吗?品味都如此独特的吗?

    三

    凰兮第一次体会到虎落平阳被犬欺是在吕梁山,彼时的她正追随长生帝君历劫的步伐,下凡去赌一把时运,碍于天律,像她这般造次的仙家鲜少,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当然因着这事她被爹娘关了禁闭,理由是“思凡”。

    初见长生帝君是在天界的酒筵上,凰兮随着爹娘和哥哥赴宴吃酒,那时的她年纪尚小没见过世面,上到殿门垂花柱的雕花,下到金柱上包覆的云锦,都让她万分新奇。

    中庭的歌舞渐欢,凰兮拘谨地坐在红面青墩子上,两眼盯着黑漆矮桌上摆着的枣塔果山,要不是来时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守规矩,此刻的她早已坐矮桌上,将几碟看盘大卸八块了。

    她实在闷得无聊又怕坏了规矩讨娘揍,只得找哥哥凤兮咬耳朵,从梨乐坊献艺的歌舞谈到长生帝君会酿穗寒酒,要不是哥哥说的坐在西席次位是长生帝君长庚,她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这号仙君。就这一眼,她终于理解了哥哥凤兮成日看的话本子里那套酸词说的一眼万年。

    不同于凤凰一族美人那般明艳俊朗,长生帝君长得并不出众,在神仙云集的酒筵压根儿就不扎眼,却偏偏入了她的眼。

    长生帝君就坐在那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看久了她竟觉得世间再没词能形容帝君,就像爹娘前些日子送她的那只白玉梅花觚那般,乍一看平淡无奇,唯有拿到手上摩挲细看,才惊觉玉觚上梅花雕的绝妙无法言喻。

    只是帝君何等忙碌,除了宴席上能远远一见,一般的仙家都难得见着他一面。至那之后,每每有酒筵,她都要央求爹娘带她同去,只愿宴会上能远远地看上帝君一眼,她便就心满意足。

    几百年后,长生帝君长庚要下凡度劫的消息传遍天界。那时她便动了撞运的小心思,为此她花了不少功夫,撬开了帝君座下司命星君身边那只小笔仙的嘴,套出了不少关于帝君历劫的消息。

    彼时的她哪里晓得凡间的险恶,一头就栽下凡间,差点沦为妖物的盘中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凰兮那一身仙灵在精怪眼里就是绝佳的滋补品。她个暖房养大的唐花,哪里是那帮豺狼堆里舔刀口讨活的对手,终是不敌,被精怪重伤打回原形。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凤凰也会像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被宰。

    万幸打伤她的两怪因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她才得以逃脱。没料想她气还没来得及理顺,一个扑棱直愣愣撞进猎人的捕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被猎人卖给了商贩。

    于是她凰兮堂堂一只凤凰,被凡人插着草标,关在凡间的市集的鸟笼里,与一干禽兽在商铺里被兜售。

    每当万家灯火燃起夜市热闹时,店主养的那只八哥便会站在铺子廊前的站杆上,报菜名似的吆喝∶“金凤,锦鸡,倒挂雀……画眉,白鹤,秦吉了……”

    因着皮相上佳,隔壁笼子那养的油光水滑的挂倒雀卖了百贯钱。而她由于几天不吃不喝,又是秃毛掉羽,品相实在不佳,再者她重伤未愈,看起来病恹恹的,贩卖的价格一降再降,最后竟不足一贯钱!后来她才知晓那时候的她不如一头猪值钱。

    她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记得店家喂她的永远是杂粮拌虫,看得她毛都炸了,恶心得她差点吐了,好在喂养的水是打来的泉水,还算甘甜,不至于渴着她。

    遇上帝君的那日,天澄清一如往常,她饿了有段时间了,平时哪吃过这苦,实在捱不住了,她顾不得丢面儿,在笼里“足足”叫个不停,望能遇到个族人听闻她的呼唤将她救出来。

    “好个清丽的嗓子,多少钱?”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公子哥,穿着身泥金牙子折枝纹销金亮地纱长衫,腰间编金碧色丝绦缀着枚海棠形玉绦环,外罩素罗褙子,头上乌纱东坡巾旁插着几支梅花绢花,他笑吟吟地走进店内,站定在凰兮的笼子前,打着一柄洒金折扇,轻摇慢扇似乎将风都晃醉。

    眼尖的店小二一瞅贵客对病恹恹的凰兮来兴趣,忙上前招呼∶“童酒监赏脸,需六百文,不过这锦鸡毛色不佳,又病着,要不酒监看看这秦吉了,那嘴可比这锦鸡能说会道,养久了还能同人学舌,比咱店门那只八哥说的还要……”

    那童公子将扇子收拢抬手挥出,止在店小二身前“不必,就要它。”

    小二熟知他的脾气,依言取下关着凰兮的笼子,一边递过去一边小声道∶“东家吩咐了,酒监来买便是送,竹叶青和穗寒露的份儿,还望酒监行个方便!”

    穗寒露?

    那不是帝君擅酿的酒吗?偶赠各路仙家。下凡前凰兮没少打着她哥凤兮的名号,四下收买穗寒露,为此娘没少怨爹,老酒蒙子养小酒蒙子一窝子酒蒙子。

    这凡人也会酿?莫不是帝君?

    这头童酒监接过笼子,甩开扇子一边打风一边打断小二的话茬∶“不必送,一贯钱本酒监买了!”,也不同他掰扯,提溜笼子两脚一跨门槛走了,身后跟随的小厮忙掏钱付账。

    那头凰兮恨不得钻出笼子将童酒监从里到外掰开看个仔细,按着笔仙的说词一一核对。

    她拿命赌对了时运,买她的人正是帝君的历劫转世——凡人长庚。

    四

    刚入府的凰兮一仍旧贯,不吃一口食粮,只是偶尔饮一两口清水,缩在笼角看起来更虚弱了。

    长庚见状甚是心疼,生怕她饿死病折了,四处重金悬赏,什么汾阳的山泉井水,酿酒的五谷杂粮,山野的草籽花果,鲜活的蚊蠓虻蝇,凡是禽鸟能吃喝的什锦花样都搜罗了来,一样一食杯摆着让她吃。

    眼前一溜食杯水杯添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她只挑着山泉饮,只捡着竹米食,饿了数日终是吃了顿饱餐。

    偏生汾阳有泉无竹,长庚为免她饿着,不惜花费钱财雇人从千里外的巴蜀与岭南收购竹米,这下全汾阳都晓得童酒监养的这只“锦鸡”嘴挑得很,无竹米宁可饿着也绝不食粮。

    凰兮入府后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摸清了帝君的家境。这一世帝君姓童,家里行四,名太白,字长庚,是河东路滨州府的监酒务官。

    同小笔仙嘴里撬来的消息一样,帝君投生的是富贵人家。童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祖上也曾出过一个大司成二位尚书,以耕读传家,现于汴梁经营的正店忻乐楼以仙醪闻名于世。

    不过那小笔仙还透露,长生帝君这次历劫是要体验人生的大起大落,前半生衣食无忧,后半生颠沛流离。

    凰兮抓破脑袋思来想去,就目前帝君这条件,一个州府闲得慌的酒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这后半生的颠沛流离只能是丢官职又被流放,总不至于九族连坐抄家了?

    这头她还没弄明白帝君怎么就凄惨到颠沛流离,那头她就听到童府的仆佣窃窃私语∶“四公子被举劾,要停职离任。”

    本朝虽好驯养禽兽供玩乐,但似长庚这般大肆花销,折腾得满城人人皆知者鲜有,故而与其有龃龉者,借机向御史台举劾他——疏忽职守玩物丧志。

    这么快就到颠沛流离的后半生?

    凰兮不免腹诽帝君这世的命也忒短了些!命簿这行命格写得忒烂!莫不是司命星君江郎才尽编不下去了?

    令凰兮愤懑不满的是,在长庚停职离任期间,他竟给她取名——乌乌!

    那日惠风和畅,闲赋在家的长庚坐榻上倚着凭几一面往食杯里添竹米,一面朝凰兮吹着口哨∶“终日唤你锦鸡不大合适,终归要取个名儿的。”

    凰兮立在那架梧桐木斫的落霞式琴上,一边剔翎一边高声应和∶“足足……”

    甚好!她一个凤凰再不用被叫锦鸡了!

    长庚拿着添满竹米的食杯走向凰兮∶“野人相问姓,山鸟自呼名。”他将食杯放在素漆琴桌上,撩开摆坐在圆杌上,食指轻轻刮了刮凰兮的羽冠又柔声说道:“你常乌乌自鸣,便唤你乌乌可好?”

    凰兮剔翎的动作一僵∶“……”

    帝君这世怕不是有耳疾吧!凤凰一族鸣声清越,雄鸣节节,雌鸣足足,哪来的乌乌声?

    她不满扇着翅膀,仰头高声鸣叫抗议:“足足……”

    她的举止落在长庚眼里是欢欣雀跃,他不免被逗乐了:“瞧乌乌开心得,像孩子似的!”

    凰兮∶“……”

    自此她获名曰乌乌,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

    长庚停职闲赋在家的时间并不长,经御史台查证童太白玩忽职守实为同僚诬告,其人恪尽职守,为官清廉未曾徇私枉法,故而官复原职。

    而凰兮这段时日在长庚的精心照料下,那身皮毛养得是油光晶滑人见人夸。折断的尾羽也渐渐长出,不同于一般锦鸡的黑色带淡橙斑点的尾羽,她的尾羽在日头下如嵌上斑斓螺钿油了层清漆般,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本就是凤凰,但凡人又何曾见过,只当她是只稀罕的五彩山鸡。

    自从长庚官复原职,每每散值回家衣袂间总带着几丝酒气,加上饭后他总喜小酌一杯,许久未喝到穗寒露的她不免被勾得有些嘴馋。

    长庚往日总要沐浴后再吃碗银耳羹,才叫仆佣收拾碗碟,乘着他沐浴桌面尚未收拾,她偷摸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口下去,酒香浸酥了她骨头。

    凰兮不免感慨,不愧是酿酒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下长庚酿的穗寒露,竟比他自己是帝君时酿的还要醇上三分。

    每日一杯偷着喝,时日一长难免不被长庚撞破。偷酒喝终归不光彩,他轻轻敲着她喝得醉醺醺的脑袋愠怒道:“你这小锦鸡,水不喝,倒偷吃起酒来。”

    教训归教训,眼见凰兮改不了吃酒毛病,长庚索性惯着她胡来,时间久了,童府的仆佣都晓得,四公子太白养的那只锦鸡好喝酒,每日都要饮上一盅。

    长庚会笑着给她惊喜:“岁寒露,专门为你酿的,乌乌要不尝尝?”因着她爱喝酒吃竹食,长庚专门为她酿了独一无二的露酒,取名岁寒露,以岁寒三友松梅竹为香材,加清酒佐以蜂蜜酿制而成,醇香甜美令神仙也要醉倒。

    长庚埋酒那会曾给她许诺:“待我百年,等你来世,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并在吕梁山上,为她埋下数十坛岁寒露。

    汾阳城内人人皆知童家四哥长庚的命根子是只五彩的山鸡,成日饮酒抱着只锦鸡不撒手,又曾放言不容锦鸡者不娶,于是乎他一耕读世家子弟竟终生未娶。

    曾有传言他是效仿西湖畔隐居的和靖先生,不过人家是畜鹤而他是养“山鸡”。

    扰乱凡人命数是要遭天谴的,她倒不至于为了美色昏庸至此,她要搏的时运不过是与帝君相识之缘,而非永生天谴。她以原型与长庚相伴二十余载,见证他少年意气风发,到中年流离失所,直到他与世长辞。

    哪怕后来颠沛流离,他也不曾将她卖了换钱讨活,荷包兜里永远揣着一把竹米。

    遗憾的是长庚到死都不晓得,他养的小锦鸡是只凤凰。

    凰兮万万没料到,帝君这世颠沛流离的下半生,竟是天堑失守金兵南渡,二圣被擒举国南迁,江山社稷只余半壁。

    命簿一行字,人间血满地。

    司命星君这行命格写得着实残忍,字字皆是凡人血泪。

    长生帝君终究是帝君,凡尘一遭是她千辛万苦想撞的时运,不过是帝君眼里的过眼云烟,凡人长庚不过他的黄粱一梦,不值一提罢了。

    五

    清贤手腕一翻,一个荷包出现在手心,他拉开抽绳,将荷包内的米粒倒了点在左掌上,伸手递到发呆的凰兮嘴旁,哄奶娃娃似的轻声道:“漆漆,你要不要尝尝看?”

    凰兮正为凡尘旧事暗自神伤,被清贤这么一打岔,她似乎闻到竹实的清香,寻着香气一低头就瞅见递到嘴边的那只手,待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她乐得抖了抖烧焦的飞羽∶“足足?”竹米?

    这二呆子神仙终于开窍了?认得她是凤凰了?

    “也不晓得你吃不吃?”清贤话音未落,就瞧见凰兮低头啄食,狼吞虎咽的样子,全无方才半分抗拒,他不由被逗乐了,将空食杯倒满竹米,声音都带了些许喜悦∶“慢点吃!没人同你抢!”他看着她吃得欢,似乎想到什么,不由顿了下,才缓缓说道∶“我在凡界也曾养过一只小锦鸡,这竹米是她最爱吃的。”

    凰兮啄了口竹米仰头吞下,应和鸣叫:“足足!”有八卦!

    看不出来,这二呆子神仙还养过其他禽鸟呢!

    “同你一样,它嘴也挑得很,别的什么劳什子都不吃,就好这口。”说到这儿,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泛滥。

    凰兮听得入神,竹米也不吃了,偏头望着清贤,眼里写满了好奇:“足足?”就只吃竹米?

    八成这二呆子神仙养的是她族里落难的小凤凰。

    “不过它挺皮的,最喜在我那把梧桐木斫的琴上闹腾。”

    “足足!”废话!

    凤凰不栖梧桐难道还栖青松吗?

    “就这习性,它不该是只锦鸡!”清贤的语气九分肯定,一分犹豫,他眉心微皱回忆道∶“毛色染就晚霞晕……鸣声清越绕梁音……呵!分明就不是锦鸡能有的……”

    凰兮往食杯里啄了口竹米,催促他继续∶“足足?”还有呢?

    二呆子倒是不傻嘛,怎么偏生就看不出她是只凤凰呢?还不如长庚慧眼识珠,店内三千飞禽,独独买下她宝贝似的养着。

    清贤伸手轻抚她的冠羽∶“真巧,你同它叫声很像!也都这么爱吃竹米……漆漆!你应该不是雉□□,或许……是她同族?”

    凰兮兴奋地扇着翅仰头长鸣∶“足足!”谢天谢地!

    这二呆子神仙终于明白她不是雉鸡!!!

    “我猜你也挺爱喝酒的!是不是?”清贤乐得两眼弯弯,边说边用食指点了下她的喙。

    凰兮点了点头,不解地偏头看向他∶“足足?”这都能猜出来?

    “因为啊……”拖长的尾音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悠悠地继续说道∶“我养小锦鸡,它也爱喝酒!”

    “……”凰兮十分郁闷地啄了口竹米。

    合着他全靠蒙的,这二呆子蒙到现在还没整明白,她和他养的“小锦鸡”到底是个啥!

    清贤肘撑着桌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嘴里开始嘟囔∶“若我是俞伯牙,那它便是钟子期……”

    他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见到他的“小锦鸡”了。

    前尘往事,他忘不掉也放不下。它挑食,它偷酒,它毁琴,与“小锦鸡”相处的一帧帧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轮转。

    “那时我弹琴来,它歌舞……”

    “世人笑我玩物丧志,养只山鸡当知己……”

    “也不晓得它是否还活着……”

    凰兮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忙嚼巴嚼巴将竹米咽下,接话茬∶“足足!”活着!

    是凤凰的话,看在这二呆子算她半个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不介意帮他找找那个小倒霉蛋。

    他俩就这絮絮叨叨聊了半晌,直到凰兮吃撑打嗝,他一边忍笑,一边两指并拢给她脖颈顺毛∶“吃撑了?”眼前的这只“雉鸡”甚是活泼,一鸣一动的模样,像极了他养的那只“小锦鸡”。

    像它却又不是它。

    凰兮一边打嗝一边点头。

    “带你去洗漱下?我在凡间养的那小锦鸡可爱干净了。料想你也是!”

    凰兮∶“……”

    合着他是照那只“小锦鸡”的习性来养她,这二呆子还真是二呆子,到现在还察觉不出她是只凤凰。

    也是!世间又有几人能见着被火烧秃的凤凰?就她当时那情形,没把她当野味烤了作下酒就不错了。

    六

    时光如白驹过隙,凰兮在这养伤已半月有余,清贤待她十分不错,她每日饿食竹实渴饮美酒,困便睡醒就耍,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除了清贤有事没事总爱叫她——漆漆。

    这名儿横竖听着都不及乌乌顺耳,大抵是她私心作祟,总觉他人不如童长庚半分好。

    未曾想,焦毛未落彩羽才出时,门外一声寒暄直接将她惬意的小日子拦腰斩断∶“清贤兄,我来瞧瞧你捡的雉鸡!”

    人未到而声先至。

    这声儿听着耳熟!凰兮抬头望去,待看清来人整个僵在酒桌上。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自个的亲哥——凤兮。

    而凤兮刚跨进酒窖,就看到僵在桌上的凰兮。

    烧焦的凤凰?

    他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那团黑里混着斑驳五彩的“雉鸡”描了几遍。

    这不是自个那出逃的妹子吗?

    乱套了乱套了!亲妹被兄弟当雉鸡!他还亲授兄弟怎么喂养这雉鸡!但愿凰兮不知此事。

    两兄妹你瞪我我瞪你半晌无声,一时气氛好不尴尬。

    “这就是你捡的……雉……雉鸡?”凤兮一手指着凰兮,一脸不可置信,话都说不利索。

    “是呀,养了有些时日。”清贤的声音从远处酒瓮间传来。

    凰兮扇着疏羽翅膀,焦急望向凤兮,带了丝往日不曾有过的祈求∶“足足!”哥!别跟他说我是凤凰!

    她可不想全天下都知道自个儿被捡去当雉鸡养了。

    “不过贤弟那养雉鸡的方子,没用成。”清贤那把声渐说渐近,不消片刻从酒瓮后转出来,他将壶酒顺手放在桌上∶“是愚兄错认了,那小鸟不是雉鸡。”

    废话,她当然不是雉鸡!

    “不过还得感谢贤弟替我查雉鸡的卷宗……”清贤边说着边朝着凤兮行了个叉手礼。

    凰兮登时瞪向回礼的凤兮,眼神下刀子似的恨不得将他钉墙上。敢情那顿恶心坏她的什锦虫拼盘,是她亲哥教授的。

    “新出的酒,尝尝!”清贤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杯酒递到凤兮手里,转头就见凰兮斗鸡似的盯着凤兮,当她怕生就要给她安抚,他习惯地伸手摸了摸凰兮刚长出的冠羽∶“漆漆莫怕!这是我好友凤兮。”

    凰兮∶“……”

    凤兮∶“……”

    “捡时见其漆黑如墨,以此取名,便唤漆漆”

    凰兮∶“……”

    凤兮∶“……”

    这二呆子怎么什么都能往外说,往后跟凤兮拌嘴的日子她铁定要被耻笑。

    亲哥虽不厚道但好在亲哥脸皮子厚,磨了清贤半个时辰,又是骗又是哄,好说歹说以疗伤为由,才将自己从他手上讨了回去。

    当然回到家她又被关禁闭,这次的理由是学术不精。

    被关禁闭的日子,养伤的凰兮满脑子跑马灯似的转着哥哥一路说过的话。

    “据我所知他在凡间历劫时养过一只锦鸡。”

    “他每年都要去凡间一趟,说是去看看他历劫时埋的酒有没有少。”

    “刚开始那百来年,确实一坛都未少。那时间大约是爹娘因你私下凡间关你禁闭之时。”

    “后来某日,他发现酒少时可开心,搬来一酒尊的酒,拉着我就喝,喝醉了就在那发疯笑。絮絮叨叨唠了许久,说他养的小锦鸡还活着。”

    “梨乐坊曾有流言,道是酒正清贤对历劫时养的锦鸡动了情生了心魔,迟迟不得飞升。”

    ……

    一声一句,句句判她痴心妄想。

    难不成她下凡撞运撞的不是帝君而是那二呆子?她偏不信这邪。

    待身子休养好,凰兮马不停蹄地跑去撬那笔仙的嘴。

    一通威逼利诱,小笔仙妥协了。

    他费劲巴拉从一堆卷宗里翻出那本历劫册子,依着她话语掐诀查阅。

    册子记载那年下凡历劫的仙君可不只有长生帝君,清贤也位列其中。

    “查帝君历劫生平!”凰兮不甘心,再撬。

    小笔仙依言掐诀抬手一挥,玉简上便浮现长生帝君长庚历劫的一生∶托生帝王家,行十一,先登九五之尊,好养百禽,尤擅花鸟画……醉心长生之术无心治国,遂退位为太上皇,传位太子,然国破任金人掳去,半生颠沛客死他乡,终年五十四岁。

    百禽百禽,有仙鹤有孔雀有鹦鹉,却偏偏没有她的只言片语。

    这是帝君长庚的一生,但不是凡人长庚的一生。

    无怪乎历劫归来的帝君和她对面不相识,可笑她压根就没跟帝君打过照面。

    “换酒正清贤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仍不死心,再撬。

    小笔仙又是掐诀挥手,玉简上浮现天官清贤为长庚的一世∶托生河东路滨州府童家,行四,名太白字长庚,官至滨州府酒官……玩物丧志,与只锦鸡形影不离,终身未婚,亡于岭南,享年四十。

    青竹黑字全是她凡间一遭亲历,句句不提她名,却字字皆是她。

    这是凡人长庚的一生,也是她的黄粱一梦。

    此长庚非彼长庚,终究是她痴心妄想了,撞运撞运,偏生错认了人,付错了情,陷了进去。

    从头到尾,她撞运撞的不是长生帝君长庚,而是酒正清贤历劫转世的凡人长庚。

    长庚和长庚,曾经她分不清错认了人,但现在她不想分清,她情愿是帝君绝情,当凡尘如泡影。

    无怪乎凡人总说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她溜下凡去往吕梁山,疯似的将为数不多的岁寒露尽数挖出,摔一半喝一半,酩酊大醉满山横卧。

    七

    凤凰族那小帝姬又被她爹娘关了禁闭,掰手指头算算,近百年来,这小帝姬被关禁闭已不下四五回了。

    近来自梨乐坊传出一则关于小帝姬的逸闻趣事,据悉那小帝姬前些日子闯了大祸,先是无端把司命星君跟前随侍的小笔仙揍了一顿,随后喝醉了酒撒疯,把天官酒正的酒窖给砸了,还吓坏了梨乐坊前来取酒的乐仙。

    彼时轶闻里的小帝姬凰兮,正被关着禁闭,听着亲哥大摆龙门阵,细数宴席上听来的流言蜚语。

    揍笔仙这事她认了,毕竟查完卷宗后,她真的薅掉了笔仙好几撮头发。

    可要说她撒酒疯,将酒窖给砸了这事,是不是有些胡诌了?也不晓得哪个碎嘴子净会瞎扯,让她逮着非一顿胖揍不可。

    她是喝醉了,不是醉得没知觉了!

    酒窖她没砸,但酒正她倒真轻薄非礼了一番。

    那日,在吕梁山上她挖出了长庚酿的所有酒,一边喝,一边砸,发泄着情绪。

    酒坛砸光了,她也喝醉了。

    管他长庚是谁,她心悦之人从来都是那个在凡间兜里永远揣着竹实的长庚。

    酒壮怂人胆,她仗着酒意,直奔九霄,誓要同清贤讲个清楚问个明白。

    酒窖的大门是被她一脚踹开的。

    门内的清贤正扛着锄头提溜坛酒准备出门,一旁站着位她不认识的仙家,看那衣裳估摸着是梨乐坊的乐仙,嫩津津的,长得跟块白豆腐似的,正同清贤小声揶揄着什么,惹得清贤递他一眼刀。

    门外的凰兮华裳画满酒渍,发梢还挂片枯叶,她醉醺醺地岔开腿叉着腰,那架势若是再拿把刀就与凡间山匪一般无二。

    风吹过,门吱呀吱呀地扭着。

    凰兮醉眼迷离,看了清贤好一会,才指着他大吼:“童长庚!”这声儿沸天震地。

    乐仙:“?”

    清贤:“?”

    不待那俩反应,她径直走上前,一把揪着清贤的领子,将他拉近跟前,脸对着脸不过一指:“你答应过给我酿岁寒露,还作不作数?”

    活脱脱一场强抢民女戏码,一旁的乐仙一脸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敢插话惊扰。

    未来得及反抗便已四目相对,清贤一脸错愕,手头那把锄头和坛酒险些砸在地上。

    她的脸颊烧得如春日西府海棠花色,不知是醉酡还是羞赧,鼻息间喷涌的热气尽是岁寒露的香气,嗅到味儿的一刹,他眼底的惊诧消失殆尽。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养的“小锦鸡”来找他了。

    眸里欣喜溢出,他激动得舌头都磕绊:“乌……乌乌?”声音也不由染上了几分喜悦,他点头连连称说:“作数作数!”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松手傻笑,歪头靠上清贤肩膀嘟囔:“你知不知道!乌乌这名真的很难听!”一边说着一边锤他胸口。她打了个酒嗝,热气搽着他耳朵:“还有那个漆漆也很难听!”

    说实话,她真不记得清贤耳根子红了没,也不记得他的表情,只模糊记得那胸口锤下去似敲面牛皮鼓,颇有弹性,而不是骨头的梆硬。

    醉酒的人总会做些出格的事,一半是糊涂一半是心事。

    她伸手摸上清贤的脸:“你怎么就不找我呢?”随后不满地直起身,单手掐着下巴将他脸掰向自己:“长庚!我喜欢你”,话音刚落,她手利索地攀上清贤后脑勺,摁下,学着话本子的描绘,将唇贴上了他的唇。

    “啪”酒水伴着碎瓷四处飞溅,锄头落地声夹杂着乐仙九歌的惊呼。

    整个酒窖闹哄哄的乱成一片。

    岁寒露的香气在唇舌间漾开,是温热,是柔软,是白凉粉的嫩滑,一入口便是清甜,是皮薄汤圆的软糯,一抿嘴便露馅。

    随后清贤缓过神反客为主,伸手搂住她的腰往怀里扣,唇舌交错搅起一场春雨淋漓。

    偏生她的记忆到这就断片了,脑子空空竟回味不起一丝一毫 ,什么话本里的酥麻战栗,她楞是一个都没感受到,怪只怪她酒喝多了,亏大发了,但想想在凡间她可没少看清贤洗澡,要这么算她也不算太吃亏。

    凰兮醉酒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等等,她都断片了,她怎么回家来着?凰兮狐疑地瞥向凤兮。

    只见凤兮手里摇着柄扇,含笑不语,那双丹凤眼眯成一弯柳叶也含不住笑意。

    此事定有内情!

    “若是不说,我便同魔族的……”

    她话音未落,凤兮似乎被戳中痛处了,不再嬉皮笑脸逗她了,直接开摆∶“那夜,月色正浓,晚风轻抚……”

    “说!重!点……”

    “远远看见一颗泡发的银耳朝我飞来,我还以为是只银耳修炼成仙,正……”

    凰兮半敛眼底的凶气,敲了敲桌子打断凤兮。

    “远远便看见清贤兄飞来,仔细一看,嘿!他怀里抱着你”凤兮一边说着,一边舞着扇子比划∶“你不晓得,当时我一瞅着他,我就心虚啊!生怕他开口找我要雉鸡!我上哪去逮只去还他?”

    他顿了下又继续说道∶ “哪想他开口就是∶令妹喝醉了,须好生照看。若是日后她馋酒,贤弟当知会一声,有空我便给她捎上几坛岁寒露。”

    凤兮摇着扇晃着头感慨∶“平日同他称兄道弟,也没见他这么客气!”他凑到凰兮跟前嬉笑:“当时我还想着莫不是你又闯祸了?醉倒前把他给揍服了?”

    凰兮朝他瞪去,随即翻了个白眼。

    在亲哥眼里她就这么不堪?不讲道理只会动拳脚?

    凤兮见状敛起嬉笑正色道∶“原是我料错了,他不是来讨雉鸡的,而是送你回家的!”

    随即他又凑凰兮跟前小声说∶“凭我两情谊,估摸着他是瞧上你了,就临走前他那眼神,沾你身上像饴糖烊了似的,歪腻得很!分明是红鸾星动,情不由己……”

    “送你回来,还托词说什么眼拙错认,合该当面赔礼道歉……”

    ……

    根据凤兮添油加醋的说辞,她大致拼凑出自个儿回家的始末,也知晓了清贤的心思。

    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撇开情爱,这流言蜚语的账,她禁闭结束后,还得找清贤好好算上一算。

    八

    禁闭的日子漫长且无聊,漫长到凰兮那醉砸酒窖的谣言都变成了陈年芝麻烂谷子,无聊到她都快把亲哥留的话本子翻烂了。

    离凰兮禁闭结束还差不到半刻钟,清贤找上了门。

    前阵子,帝姬醉砸酒窖之事闹得动静不小,加上今日又是帝姬解禁的日子,再者酒正清贤带着一车车酒上梧桐林,实在是惹眼招摇,三者这么搅和凑一块,倒引来不少好事者围观,凤凰一族向来安静的梧桐林一时之间竟热闹了起来。

    只是酒正清贤这架势哪像是上门来找茬的,倒像是赔罪的!

    帝姬醉砸酒窖之事岂不是另有蹊跷?

    朱漆殿门未开,只见清贤走上门前一撩衣摆,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朗声道:“鄙仙清贤,特来向凤凰一族凰兮帝姬请罪!”

    不仅围观八卦好事者懵了,门内正听热闹的凤兮也懵了。

    他的祖宗呦!凤兮吓得开门忙将清贤迎进门。

    不消片半刻钟,整个天界都知晓,酒正清贤上梧桐林找凰兮帝姬请罪了。

    房内只剩下她俩,剔红镶螺钿七巧桌就如一道银河横在两人之间,凰兮在这头,清贤在那头,桌上摆着几碟竹实并一酒壶杯两只。

    要较真起来,她与清贤还真没好好坐在一块过,更遑论秉烛夜谈。

    人与禽,禽与仙,她俩这情生得不明不白,放话本子里倒像是不伦禁忌,堪不破便是痴怨生债,冤也孽也。

    清贤提着酒壶将酒斟满,打破漫长的寂静:“砸酒窖这罪名不该是呜……帝姬背负,故登门当众请罪,此望帝姬容我自罚三杯!”

    他举杯朗声道∶“第一杯酒,是我有眼无珠,错认帝姬真身,该罚!”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斟满。

    凰兮不由乐了,说是自罚三杯,他这架势怕不是借酒壮胆吧!他可真真是个二愣子,一回将她认作锦鸡,二回认作雉鸡。

    “第二杯酒,是我心盲不自知,有负帝姬好意,该罚!”又是一饮而尽,斟酒。

    “第三杯酒,是我耳聋口哑,害帝姬名誉受损被关,该罚!”又是一饮而尽,斟酒。

    这次他将酒杯端到凰兮面前:“第四杯酒,是我痴心妄想,敢问……乌乌……以后还喝岁寒露吗?”声音带着丝颤抖,谅是凰兮这般迟钝也听出弦外之音——他怕她拒绝。

    “不”她伸手挡住递过来的酒杯,望着清贤一脸失落一字一句道:“叫我凰兮!”

    清贤起那两名字实在难听!诓他一把怎么不算扯平呢?

    清贤将酒杯再次端到她面前“凰兮!以后还喝岁寒露吗?”声音尽是喜悦,不复方才的颤抖。

    “喝!”她接过酒盏,饮下。

    唇舌间的醇香是岁寒露,是她的长庚亲酿的酒。

    岁岁年年,寒来暑往,只贪露酒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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