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行宫

    几乎是转瞬之间,众人疼痛得不得不仰起头来,重重叠叠的模糊白影在他们脸上扫过。

    雷声愈响,几乎震动大地。

    叶向洵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又是裴怀雪略有些佝偻的身躯,她面色凝重,左眼还在不断流血。

    猛然间,一道刺眼的寒芒几乎映着火光照亮他的面庞,叶向洵心中一紧,强忍着疼痛猛然将长剑往身前送去,噗呲一声,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哐当——”裴怀雪手中的长剑瞬时跌落在地,她大睁着双眼仰头倒在地上,嘴唇开合。

    叶向洵用剑身抵着石砖,艰难地起身,汲着步子来到裴怀雪身侧,几乎是有些绝望地看着她:“这就是,你还我的千剑,百剑?”

    裴怀雪咳嗽两下,吐出黏腻的血,她咧着嘴笑,并不去看叶向洵:“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她视线落在高空中的飞舞人影上,“我们就是他们口中的凡人,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叶向洵也抬头望去,众人身上亮闪闪的银丝已经汇聚起来,竟隐隐可以看出人影的轮廓。

    “你与虎谋皮,当初就不曾细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不知这句话又戳到了裴怀雪哪里,她急促地喘息着,话里还是笑意满满:“若重来千次万次,我都不后悔!”

    叶向洵几近绝望地闭上眼睛:“当年那场火,没有将我和兄长烧死,你定然气得要死吧?”

    听叶向洵提到这里,裴怀雪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僵了僵,她默了一瞬,才道:“对,我应该将你们淹在水里……”

    “你,你怎么配,怎么配让兄长叫了你那么久的母亲!”叶向洵眼眶通红,手脚冰凉得颤抖,银丝带来的苦楚,竟不及裴怀雪言语扎在他心上的刀。

    “我是不配,那又怎么样?”裴怀雪一面说着,一面将手缓缓覆上身旁的长剑,“你以为,我贪恋这个母亲这个称号,还想着连你也叫我一声吗?”

    叶向洵听完,腿上力气尽失,一下子跪坐在石砖上,他眼眶里含着泪,不住地摇着头:“你明明早就知道,还如此哄骗欺瞒!”

    裴怀雪却在此时悄悄动作,还道:“好孩子,你身上也算有点我的血脉,为人子者,孝为先,你便成全了我。”

    裴怀雪顿了顿,又道:“再不要来阻我的路,好不好?”话音未落,她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手抓住剑柄,猛然递去。

    叶向洵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苦笑两声:“裴怀雪,你真是个疯子!”正在避开之时,身体中撕裂的疼痛直击胸膛,他手臂忽然失力,差点倒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抬起头,却看见带血的剑尖,视线再越过裴怀雪,恰好能见到站在她身后的秦昭。

    她身上血渍尚未干透,姣好的眉眼亮如悬珠,飞扬的头发引着红色的发带在夜风里摇曳。

    叶向洵望着她的脸,心头涌动着无尽的惊喜,开口数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昭抽回长剑,裴怀雪便冲倒在地,脑袋正正磕在叶向洵脚边。

    这一回,她是当真没了气息。

    秦昭跑过去,将叶向洵扶起来:“还好吧。”

    叶向洵点点头:“你,我还以为……”

    秦昭也察觉到他视线,颇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表姐并非真心要杀我,她的剑势避开了命门,还封住穴位,叫我无法动作,方才刚解开。”

    叶向洵点点头,目光又投向高空中的身影,忽的,他发现秦昭身上并没有那银丝。

    秦昭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不解:“难道说,我先前已经被裂过魂魄,这一回,便裂不到我头上了?”

    她观察着这个巨大的罩子和这些细细的丝线,忽而发现东南西北四角银丝最粗最厚,周围还有不断摇晃的火光。

    秦昭垂着眸,脑子里忽然想起当初在那个道观的石室里,她放倒四角的石灯,便有金光涌起,而后那个鬼魂就现出了身形。

    可这些东西都被隔在阵外,秦昭想了想,收剑入鞘,唤来自己的马,飞身跃了上去。

    “我去边界的地方探一探,你备下几桶水,等会送来给我。”

    叶向洵虽不知她所做为何,但还是自然而然地相信,他望着秦昭背影:“小心。”

    秦昭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她望着这罩子的边界,策马奔腾起来,这罩子远远比她想得更大,她加快了扬起马鞭的速度,颠簸得她胸口上的伤口复又流出血来。

    最后停在这所谓的边界前,秦昭往回望过去,两拨人,万人混战,各处是都是失去意识的兵士和散落在地的伶仃火光。

    她有些紧张地拾起一支破烂的箭,眼见着那箭轻而易举地穿过罩子,秦昭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

    她闭上眼睛,策马冲了出去。带着热气的夜风混着烧焦的味道扑进她的鼻间,她勒马回缰绳,终于自外面看清了这罩子的模样。

    看上去透明,但是隐隐有文字流转,那些银丝自人体中生出,缓缓攀升至顶,又交杂缠绕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东面,这团燃得极旺的火乍一看没有异常,但秦昭蹲下身来,便可见到这火无源无本,竟是凭空腾起。

    她剥下外裳,重重挥去,岂料那火势竟不减分毫,明明只是一团小小的火。

    “秦昭——”叶向洵奔来,还混着马蹄的声响和碰撞涤荡的水声。

    秦昭望着马匹上的人影,愣了愣神:“你,你不怕……”

    叶向洵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马上下来:“我早该去克服,而非逃避。”他笑了笑,面色苍白,“你能从这里出去?”

    秦昭点头:“你快将水递来吧。”

    叶向洵上前,有些犹豫不决地抬手过去,手掌却被拦了下来,他摇了摇头:“不行。”

    秦昭望着他身上的银丝和愈发退去血色的面庞,忙穿过去将他按坐在地上:“你先缓一缓。”

    秦昭提水泼下去,火舌摇摇摆摆着缩减下去,却又在她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而又升腾起来,火势比方才还要大。

    秦昭心中奇异,又将桶中的水尽数泼去,依旧和方才一样。

    这火,居然扑不灭?

    叶向洵也艰难起身,走到边界的地方,他思忖了一会儿:“若不能灭火,何不试试添火?”

    秦昭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她取来树枝,裹上衣裳,递到那熊熊燃烧的火团之上。

    不多时,衣裳已被点着,可要将这火放在何处又叫秦昭不免疑惑起来,她举着火把,形容踌躇。

    “莫非是这罩子边界?”叶向洵望着紧贴罩子的火团,猜测道。

    秦昭引着火把放过去,却在试了几次之后摇了摇头:“不行,若没有引信或是供火燃烧的东西,这团火过不了多久就熄了。”

    两人不由得沉默下来,破坏这罩子的行动又陷入了僵局。

    叶向洵道:“这火是无源之火,应当是世外之物,可这世上,哪里会有无源无本的火呢?”

    秦昭举着火把,一次又一次地翻着从前的回忆,往事像走马灯掠过脑海,她抽丝剥茧地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知道了!”她的身子都因为激动不免颤抖起来,“你从前,是不是经常给我烧纸?”

    “不错。”他神色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可是,你却什么都收不着。”

    秦昭穿过罩子,轻轻握住他的手,重重地摇了摇头:“不是,我都能收到,就在卧房里,会忽然燃起火。”

    叶向洵脑子却轰的一下:“你,你都能收到?”那他写的那些信,秦昭岂非都能看见。

    秦昭见他神色有异,心下了然,却不好当下拉扯,合该先做正事:“我猜测,人死以后,阳魂消散,若是烧纸,便只有阴魂可以收到。”她踱着步,“所以,你烧的纸,衣裳,信件之类,都到了京城里。”

    叶向洵点点头:“所以,这火,也算是无源之火了?”

    秦昭点点头:“我觉得是,我们不妨试一试。”

    于是,叶向洵从殿内取来一些衣裳字画木雕并着个火盆,一股脑倒在地上。

    秦昭点燃衣裳,掷进盆中,闭上眼睛,合上手掌轻声道:“这些东西,都是信女烧给行宫内外诸位兵士的……”

    火舌舔舐着盆里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化作了灰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罩子内兵士们身体上方也升腾起了小小的火苗,搅得其中的银丝荡了荡。

    秦昭同叶向洵对视一眼,愈发勤快地将东西尽数掷入火盆中,越来越多。相应的,罩子中的火苗也越燃越大,几乎直冲罩顶,燎到了那个模糊的人影。

    原本已经显出大概轮廓的人影顿时飘摇起来,渐有消散之势。

    胥原脸上疯狂的笑意瞬时凝住,他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如鹰隼般在地面上搜寻起来。

    半晌,他终于发现了东边角落里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仰头望着他,眼中透出的坚定和唾弃像是扎透他心胸的利箭。

    又是她!

    胥原一咬牙,手心凝聚起无穷的力量,整个人飞速倾身而下,掌心涌动的金光几乎要将天地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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