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应薇个子不小，上短下长，臃肿棉服套在她身上，蹲下来也是小小一个。她骨架小，手也小，胆子倒挺大。池翦后来从助理那里得知，派出所那位民警是她认识的朋友，几乎笑出来。

    他为什么还不走？顶着那人存在感强烈的视线，应薇一颗心无所适从，慌慌张张，刻字也潦草，早知不叫自己薇薇，叫一一多好？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池翦始终站在原地，手揣着兜。他今天下午得空，过来跟朋友一聚，顺带给朋友的女友捧场，没成想会在这里碰见应薇。

    自上次山南一晚后，过去不到半月，没从助理那里收到有人兑现支票的消息，池翦工作也忙，早已不记得这个人。

    倘若不是刚才看到一头羊毛卷，还有那不算陌生的身形，心念一动，走过去，也不会捉到某人的小辫子。池翦顿时乐了。

    “池总？”门口进来一个人。

    池翦微微偏头睨去，那人逆光，辨不清是谁，待到走近，才堪堪想起，哦，环实科技家的二公子，叫什么？池翦没想起，只听友人提过一嘴，海外留学几年归来，最近在自家公司接手上班。

    关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被男人无形的气场压迫，紧张地走近，险些同手同脚，“真是你啊，池总，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以防池翦不记得自己，他贴心补充，“环实科技，关暮。”

    “记得。”池翦与他右手交握一下。

    这边，应薇想趁他们寒暄时偷偷溜走，她谨慎贴墙，动作幅度小心翼翼，一切落在池翦的眼中，他没吱声，倒是他旁边的青年诧异，“薇薇老师？”

    应薇脚步一顿，错愕回头，方才只觉得名字熟悉，这回对上脸，应薇认出来了，这是她大学时期做兼职，辅导过的高中生，长相只比几年前硬朗些许，五官彻底长开，像个成年人了。

    “老，师。”

    从池翦嘴边过一遍这两个字，一字一顿，字正腔圆，语气很轻，应薇听不出下文能有什么好话。

    “是你啊。”应薇站住脚跟，故作老成。

    “池翦。”

    二楼旋转楼梯上，有个男人在往下看，叫着池翦的名字，想问他怎么还不上来，扭头一看，环实科技老总家的儿子也在，再看他们对面的女人，女人闻声看过来，他一愣。

    “薇薇？”

    “……”

    应薇也一愣，第一反应是找个洞钻进去，可惜不能。她咽了咽口沫，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心虚地对他笑了笑，“你好，好久不见。”声音又虚又没有底气，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池翦不笑了。

    助理给他的资料上，没有过斛卓逸的名字。

    “你们认识？”他问。

    应薇低着头，不说话，即不敢看池翦，也不敢看楼上的斛卓逸。

    偏偏她想逃，却逃不掉。池翦和关暮堵在角落这边，大门在他们的身后。

    “怎么，不认识我了？”

    斛卓逸看到她这样子，反倒先是气上心头。

    他下楼来，一把扯过应薇的手，“我们聊聊。”

    应薇慌神儿低头，看抽不出来的手，经过池翦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垂放的手映入眼帘，池翦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指骨匀称，充满力量感，应薇还能想起他掐着自己的脸颊，被他喂吻的窒息感，像被丢进快要融化的巧克力房中。

    应薇没忍住，摸了摸池翦的手背。

    18.

    热的。

    她紧张到加速呼吸的频率，感觉手也快麻掉了。

    19.

    应薇想不通，怎么会在海市遇见斛卓逸，明明他不是海市人。

    且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在一家咖啡店里，一次性遇见三个不想遇见的人。

    斛卓逸是一个，池翦是一个，曾经向她表白过的学生，也是一个。

    应薇被斛卓逸带到三楼上，三楼暂时不对外营业，有十几个人在，像是斛卓逸的朋友，或许还是池翦的朋友。

    池翦随在她与斛卓逸身后，慢悠悠上来，在一片起哄声音中，她被斛卓逸扯进三楼某个小隔间，后面有人在跟池翦打招呼，他懒懒应声。斛卓逸关上门，冷声问她：“你舍得出现了？”

    “什么意思？”应薇诈傻扮懵。

    斛卓逸深深看她一眼，很是受伤，“薇薇，你走后，我在墨西哥找了你一个多月，去报警，报案，找大使馆，我以为你死了！被毒贩捉去弄死了运毒！要不是后来房东想起来她还有一封你写的信没交给我，我不知道我可能会找多久，你还要跟我装傻吗？”

    “……”

    心里几分罪恶浮头，应薇张了张嘴巴，又默默闭上。

    “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斛卓逸问。

    突如其来的愧疚感，迫使应薇老实回答他的几个问题。

    渐渐地，应薇有些不耐烦。那是房东的错，又不是她，她留了信，在信上道别，交给房东，让房东交给斛卓逸，谁能想到房东会忘记呢？

    “你是不是问太多了？”

    斛卓逸绷着脸，快要绷不住情绪，从他方才在楼下认出应薇起，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猛地如潮水般灌回脑子里，那么清晰，那么甜蜜，漫得他快要喘不过气，还要余出一点空间给又惊又喜。而这位，曾经与他一起共度美好回忆的对象，此刻冷漠地就像那些曾经的日子，只是他多出来的一段回忆，巨大的粉红泡泡，被冰冷的现实给戳破。

    斛卓逸嘴唇微动，却无声，过了一会儿，他说：“应薇，你消失的前一晚还在说爱我。”

    “……”应薇默了默。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斛卓逸隽秀的脸庞缓缓靠近，应薇知道躲不过去了，付之一叹，默默抬起手臂，横在两人中间，她推开斛卓逸的胸膛。

    20.

    “你就当我是在找刺激好了。”

    21.

    斛卓逸被她推了个趔趄，靠在货架边上，侧头看她。

    “什么刺激？”他平静地问。

    “平凡生活需要乐趣，不是吗？”应薇盯着门缝底下的影子，听见自己语气平平地说，“为什么离开墨西哥，因为学生九月一号开学，八月中旬我需要回去开会、备课、记四个班学生的名字，和同事主任家长搞好关系。”

    “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影子消失不见，应薇抬头对视斛卓逸。

    她的脸很小，没几分肉，衬得骨感明显，五官可爱的同时，面无表情却也十分冷漠。

    22.

    应薇打开门时，门外空空如也，却人声鼎沸。应薇微微低头往外走，她走得急，长发羊毛卷发尾在腰后来回微微扫荡。

    人群中，应薇迅速捕捉到池翦的身影，他站在岛台边上，身量单薄却挺括，如少女时期一样，很容易被她在人群里看到。

    其实应薇特别喜欢看他走路，不像大多数人习惯重点前倾，像扎着头往前蹿，或左右摇摆。

    池翦无论走路站姿皆以背脊和脚后跟作支点，重心靠后，如此身形即挺拔又松弛，内敛的矜贵，而不是外露的霸气。

    在他看过来时，应薇默然低下头，扶着栏杆飞快下楼，暗暗发誓，她以后绝对，不会再找有意向朝海市发展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