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已经成了属于觉醒态的战场。

    趁它们打得不可开交，岛上依旧安然无恙的学员们，被紧急出动的高年级生们找到，安置在了小型军用飞船上，之前发出去的求救讯号在第一次回应后，没有再发来消息。

    显然，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芬恩都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不想让他们平安归来了。再一次联系上负责人，向他追问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抵达，仅仅得到对方稍安勿躁的安抚，具体什么时间依然不清楚。

    当他发现贺心不在的时候，岛屿已经彻底被摧毁。

    和芬恩待在一起的幸存者们，搭乘飞船绕道到警卫塔接走剩余的学员，正在为星海穿梭做准备时，来自幽蓝星域防线的驻扎军团撕裂了天际，巨型军舰稳稳降落在附近的另一座无人小岛上。

    “情况不妙啊……”

    对付觉醒态顶多只需要几位优秀的机甲战士，直接开军舰来，未免也太夸张了。

    距离已经沉入海底的小岛越来越远，芬恩在一众狼狈不堪的学员中，挑出一个顺眼的，“同学，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来帮我写份报告怎么样？”

    白衬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乐意效劳。”

    即使对贺心的处境充满担忧，但芬恩是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耽搁时间，让俨然已经失控的情势愈发偏离正规。再说，他也没有这个权力。

    -

    江来和昏迷过去的隋棠一起被埋在了废墟里。

    期间她一直没有失去意识，但眼前一片漆黑，视线都被遮蔽，只能听见觉醒态自相残杀时发出的各种轰鸣声。身体无法动弹，呼吸也随时时间流逝变得艰难。

    她的力气倒是很大，但也无法掀翻压在身上的废墟，在倒塌的废弃物缝隙中趴伏着，留给她的氧气不多了。

    太阳穴又开始阵痛。

    江来思绪渐渐飘远，不禁苦中作乐地想，下辈子投胎转世她要当一位农场主。

    当然这只是一种幻想，事实上人没有转世投胎一说，死了以后一切都归于虚无，既无极乐世界，也无悲惨地狱。而尚在人世间时，就被无止境的茫然和空虚包围，显然不是认真对待生活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在她的想象中，做一个坐拥万千公顷土地的有产阶级，不必亲自下地种田，而是启用高科技进行自动化生产，蔬菜谷物以及水果每天的产出量多到仅仅只是盯着表格上的数字看都会感到丰收带来的喜悦，就像看到美食图片便驱逐了自身的饥饿。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江来做农场主的这个星球上，人类的数量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不知道到底怎么诞生的杂交生物，它们长相奇异，却拥有着与人类惯有的交往方式大相径庭的疯狂举止，对这些生物来说，爱你就要吃掉你，喜欢你便要重拳出击狂揍你也是很平常的。它们想对这个星球上少有的人类表达友好，结果往往却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所以，尽管她坐拥数万公顷的土地，帝国和联邦也分别给她颁发相应的资格证明，认可她是登记在册的该星球农场主，每天都有极为丰盛的产出，但由于该星球的人类数量稀少，而需要食用蔬菜谷物的生命体只有人类。也就造成了大量粮食被浪费了。

    但真的是浪费吗？毕竟占据这座星球的那些长相奇异的生物，其中有不少喜欢舔舐物体表面腐败变质生成的薄膜，并对腐烂物体孕育的薄膜进行了评级，红色的为最佳，白色的为最劣质也最普遍的食物。

    这天，发出轰隆噪音的狂风从她醒来时，便一直在农场边缘打转，她吃午餐时，狂风突然转向，冲着她最爱巡视的玉米田而去，硕大的金黄色玉米粒如子弹被风裹挟朝四面八方飞去，噼里啪啦炸毁了更远处的田地。

    午餐盘子是她精心去二手市场淘来的，煎蛋、炖肉块和土豆泥堆在环绕盘子外侧一圈的金边内，只需五分钟就能被她尽数吞入肚中。

    而她坐在红色丝绒躺椅上，边吃边哼着轻快的旋律，跟着耳机里溢出的歌声唱到高潮时，她笑嘻嘻地念出了“我背叛你一次是为了重获自信，背叛你第二次则是为了让自己高兴~”，瞥一眼监控屏上的画面，看见风刮起的旋涡将农场高达十三米的玉米棒子四分五裂，感觉就像在欣赏一部电影工厂粗制滥造拍摄出的商业电影一般，甚至比那感觉更好。

    在这个星球与星球之间可以任意往来的时代，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只是江来没想到，这样一个对人类来说堪称冷落荒凉的星球，即将迎来过多的不受欢迎的访客。

    当来自其他星球的访客从玉米子弹旋风中从天降落，她正在忙着清洗餐盘。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就因此错过了他初次造访农场的画面。

    等异星访客在这里制造了一连串的麻烦终于被她揪出来，四肢结结实实地用麻绳绑在树上拷打审问，他的泪水顺着下巴滑入衣襟内，惨叫着向她求饶，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

    想象到此戛然而止，江来突然意识到她的这段幻想太过逼真。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有了太多对细节的描摹和没必要的心理描写。

    她似乎在哪里曽听人说过，人在濒死之际会生出幻觉。

    所以有的人死前反倒感受到了活着的时候从未有过的强烈幸福感，在生命的最后几秒种，有关极乐世界的种种会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但她的幻想也未免太离谱了。

    江来不禁闭上眼睛，沉沉睡意袭来。

    岛屿沉入海底时，海水将废弃物的缝隙撑开，钻入鼻孔和耳朵，也淹没了思维。有那么一瞬间，江来差点就真的睡死过去。

    但有一双手拉住了她，并从背后抱住她，费力地往外拖。

    “……你是美人鱼吗？”

    意识模糊间，江来说出了一句非常蠢的话。

    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一种奇妙的感受通过对方和她相贴的皮肤传递，那暖洋洋的，让人沉醉的触感，温暖的不像话。

    肺部积压了太多水分，呼吸依旧困难，江来在他的怀中咳嗽连连。

    那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似乎又要晕过去。

    于是他的手臂顶住江来的肋骨，嘴唇迟疑着落在她的脸颊上，犹豫一阵后，才轻轻地转移到她的下巴，江来被迫张开嘴，呼吸交替间，她感到一丝窘迫和无助。

    脸烫烫的，身体也过于热了。

    她猛地咳出一滩水，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美人鱼”将她放到沙滩上，被阳光烘烤过的沙子干燥温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江来想抬起头来看却没有，她的视力已经恢复正常，身体也没什么不适，可就是不敢起身追上去。

    不久前在清醒状态下做的那个有关农场主的梦，其实给她的感觉并不舒服。

    很神奇的是，一想到那个梦中兴许再做得久一点就会有刚才那位“美人鱼”，或者是因为做了那样一个愚蠢的梦，才被“美人鱼”拯救，就觉得那是个好梦了。

    坠入爱河中的人总是能找到各种原因解释自己对钟情之人的迷恋，尽管江来没有意识到。正常状况下她是个很冷静的人，就算遭遇生死劫难，也不会生出多余的想法。

    “咳咳——”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送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江来惊喜地瞥向他。

    哦，是隋棠。

    “这是哪儿？”隋棠撩起额前的湿发问。

    “附近的某座小岛吧。”

    “你记得是谁救了我们吗？”

    “……”

    江来沉默着，隋棠也不想追问。

    “诶，你说，这次招生还算数吗？”她拍了拍手上的腕表。

    隋棠仰面朝天，静静望着天空。

    “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做不了，想以后再去完成的吗？”

    良久后，他问。

    “我要买下我出生的那颗星球，让我所有的朋友们都在那上面安家，过上最幸福平静的生活。”

    席席海风吹来，江来随手捡起一块贝壳，一段记忆被大海的气息唤醒。

    “今晚过去后，救援还没有来，我们就要自己想办法从这儿离开了。”隋棠转移话题道。

    江来手指着夜空，数了数天上星星有几颗，没数多久就忘了手指到底点了那几颗星星。她一脸笑容道：“没错，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个游戏，那时我们会比谁记下的星星数量最多，我每次玩这个游戏都会输，谁让我从小就记忆力不好，脑子也不聪明。”

    隋棠：“记忆力不好，还能记得这些小事情啊。”

    江来笑：“突然想起来的嘛。”

    不过她的心情，却因此有些低落，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人和事情被她忘记了。

    晚上燃起篝火睡觉，江来沉入梦乡。

    这一次，农场主的生活成了屏幕上播放的连续剧。

    她和一堆小孩围坐在屏幕前，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有时还会互相捉弄。

    剧情进展到高潮处时，年纪最大的孩子，将年纪比她小的这些孩子赶走。

    说接下来的剧情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能看。

    江来对此没什么想法，有的孩子却很失望，因此和大姐姐吵起来。

    “等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都可以，别说追剧不被打扰，就算是半夜跑出去和人约会都没关系哦。”

    于是朋友们纷纷嘲笑起和大姐姐吵架的孩子。

    吵闹一会儿后，江来被他们请进睡觉的房间单独待着，她坐在床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有钱。”

    “我也有钱。”

    “上次捡的垃圾卖的钱，大家都攒起来了吗？”

    “嗯嗯攒起来了！”

    “我全都拿出来了，孟雅姐姐，给你。”

    随后两个小朋友笑嘻嘻地叩响门，江来一开门，他们就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带出了房间。

    “走吧。”

    餐馆明黄色的灯光铺设在桌上，使瓷盘中的甜点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这是一家氛围到位让人踏入其中便精神舒畅的店铺。

    一帮小孩子，吵吵闹闹进门的瞬间，全都安静下来，其中有人想像其他顾客一样，拉动置于门上的摇铃再进门，他这么做了后，其他孩子都跟着模仿。

    结果，短时间内，两声清脆铃响一次次响起。

    “哇，有这么多好吃的，真让人期待。”

    “不过我知道的，今天，要先让江来姐姐吃。”

    孩子们径直走向靠窗的桌子，银发的侍者为他们拉出椅子，微微躬身放下菜单，丝毫没有因为他们是小孩子而故意懈怠。

    “如果想要保持神秘感，就请再等一会儿吧。”

    侍者的微笑，让孩子们微微愣了下。

    “生日快乐。”

    “哇——”

    送到桌上的是一道造型格外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插着根细条纹大红蜡烛，融化的糖霜顺着蛋糕流到小巧的瓷盘上，浓醇的可可香气扑鼻而来。

    江来坐在巧克力蛋糕的正对面。

    而坐在圆桌另一端，和她隔着蛋糕对视的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孩子。

    “安静点，江来姐姐该许愿了。”

    她当时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呢？在那一刻，许下的愿望是纯粹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大家。

    江来都不记得了。

    她在梦中吃下第一口蛋糕，而篝火旁，和她距离很近的隋棠，睁着眼看她，清楚地看见她眼角滑下的水光。

    天亮前，江来醒了。

    记得粗制滥造的连续剧的情节，却不记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对虚构的故事记忆深刻，对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她捂住脸，许久后，才放下掌心有些湿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