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沈胭丰润的唇瓣吐出几个字，“宋灵灵，是我的亲妹妹。”

    江千陵身体倏地僵住了。

    沈胭短短几个字，效果却出奇地明显，江千陵的动作立刻停下，呼吸几乎停滞了。

    沈胭知道了！

    她是怎么查到的！

    江千陵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闺阁小姐，他薄凉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江千陵的表现，和沈胭猜测得差不多。

    话本子里，沈胭被关在房里不得外出，就是为了避免她得知宋灵灵的真实身份。

    沈胭伸手，轻轻点在江千陵身上，这次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后退了很远。

    “你知道宋灵灵么？户部侍郎府的小姐”，沈胭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像要刺进江千陵的脑海。

    “刚巧她也在皇庄，我准备去找她。不管怎样，多一个妹妹也是好的。”沈胭意有所指地瞥了瞥江千陵，“姐妹间守望相助，我的处境会好些也未可知呢。

    沈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非同寻常的重量，江千陵一时间无法应答。

    “你不生气你父亲和姨母有染，生下个私生女，反而要去找她相认，你到底是何居心？”

    他心悦宋灵灵是秘密，灵灵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他把她保护的很好，至少外界很少知情。

    但灵灵心里藏不住事，如果沈胭得知自己喜欢宋灵灵，猜到自己是想让她做宋灵灵的替身，一时心生恶意，公布了宋灵灵的身世怎么办？私生女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灵灵那么单纯，万一知道了真正的身世，难以接受怎么办？她们一旦相认，真相被发现，他恐怕会被灵灵讨厌吧。

    沈胭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怎么，我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善良么？沈府我没有亲近的姐妹，一个亲妹妹近在眼前，她母亲又是我的姨母，亲上加亲，我想和她相认，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吧。”

    江千陵头一次发现他竟有些看不懂沈胭了，他宁愿相信这是真话，她毕竟也会去照顾孤儿乞丐不是么？

    可心底又隐隐有声音在反对，理智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千陵的第一反应是逃避，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似乎总是在逃避。就像是当年发现暴怒的父亲打死了母亲一样，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狼狈地转身，脚步仓皇地离去。他暂时不方便见宋灵灵了，甚至连沈胭也要少见。

    沈胭平静地关好门，信手点燃一盏琉璃灯。铜镜里，沈胭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的青紫指痕。

    沈胭吩咐杏柳打来了一盆热水，她低头，用热水沾湿帕子，一遍一遍地擦拭脖子和脸颊。

    热气升腾而起，铜镜愈发模糊不清，几乎映不出沈胭的脸，更照不清她的神色。

    ＊

    沈胭擅长把控人心，她想和一个人做朋友的时候，那人最后准会真的和她成为朋友。

    近些时日，陆锦薇已经越来越喜欢沈胭了。这日陆锦薇来找沈胭，是为了大昭帝下旨明日自由跑马之事。

    大昭重武，就连女子们也可学习射御之术，京都贵女大多学过骑马。

    只是男子可以做禁军护卫皇城，或是做将军征战沙场，女子在京都内却整日不是赏花喝茶，就是吟诗作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纵情跑马，一众贵女全都跃跃欲试。

    说到骑马，陆锦薇有些期待，“阿胭，你不是也会骑术么，我们明日一起！”

    沈胭神色有些犹豫，“我，恐怕不太适合，许久不曾练习，我的骑术已经有些生疏了。”虽是拒绝，神色间却颇有一些向往。

    前世两年困在江千陵府中，沈胭骑马的技艺的确有些生疏，却绝对没有生疏到不敢上马的程度。

    沈胭的骑术很好，甚至是很漂亮，能抬高她的身价的一切，沈府都不会吝啬，那都是沈家攀龙附凤的筹码。所以这些东西沈父倒是不曾亏待他，只不过都是有代价的罢了。

    陆锦薇扯扯沈胭的手臂，到底是逐渐熟悉了，不知怎的，明明同龄，沈胭就像她亲近的姐姐一样，她熟练地对沈胭撒着娇，

    “去嘛去嘛，不用怕，我哥哥他们也要来，到时候我让我哥照顾你，肯定没问题的！”

    沈胭任由陆锦薇撒娇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应下了。

    太傅之子陆安澜少时为太子伴读，如今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人称陆翰林。

    沈胭自是知道陆安澜骑术甚好的，她还知道，太子崔衍的骑术要更好。但现在的沈胭，不应该知道。

    曾经的沈胭囿于内宅，虽有烦恼，但整日与小姐们争执的无非是钗环美貌，甚至没有春心萌动看上哪个少年郎。刚刚及笄，又被江千陵困在江府，这些东西，都是她从话本子里知道的。

    沈胭饶有兴味地问起，“陆翰林骑术很好？”

    亲妹妹对自家哥哥总是嫌弃的，陆锦薇摆摆手，不自觉地提到太子崔衍，

    “也就一般吧，要说骑术最好，还得是太子殿下。我哥和太子殿下他们跑马我是见过的，赛马的时候我哥从来没赢过。”

    竖日，皇庄跑马场。

    草色青青，清风徐徐，皇庄依山傍水，占地辽阔，跑马场也修建得极为宽广。从皇庄西北角出发，一直到扶风山山腰，都可随意驰骋。

    沈胭的眼前是一排排的马匹，马匹威武健壮，有些马正扬起前蹄，发出“咴咴”的嘶叫。

    陆锦薇出声询问，“阿胭，你想选哪一匹？”

    沈胭状似迟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锦薇，不如，我还是看你们骑？”

    陆锦薇难得有要好的小姐妹，自然想要一起骑才好，“阿胭，你昨天不是决定了要温习马术的么？”

    沈胭的语气纠结，似是想骑马，又多了些害怕，“我仔细想了想，这里的马好像没有皇城的马匹温和，还是下次吧。”

    “阿胭！”

    陆锦薇昨日已经想好了，她要和沈胭一起骑马，看看皇子和其他勋贵子弟打猎，然后去碧虚水看月。听人说掬水月在手，意味无穷，她早就向往了。

    沈胭还要推辞，太子崔衍和陆安澜走了过来。

    陆锦薇眼神一亮，立刻拉住陆安澜的手臂，“哥，我正想找你呢，你在一旁看着，如果我和阿胭有危险第一时间帮忙。”

    陆安澜儒雅俊秀，在太子面前却略显逊色。

    太子崔衍眉目英挺，棱角分明，穿着一身四爪蟒袍，圆领阔袖，胸前蟒纹栩栩如生，更显威严霸气，吸引了不少小女娘的目光。

    沈胭目光从崔衍身上一扫而过，崔衍如今年方二十，清冷自持的性子让他有一种凛冽的气质，又有因大权在握，累积而来的满身威势，自是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话本子里宋灵灵在信笺里写着：

    ［太子殿下好英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人呢？］

    ［我好喜欢、好喜欢太子殿下，我一定要嫁给太子为妻！］

    崔衍的目光也落在沈胭身上，女子肌肤白皙胜雪，一袭紧身骑装，更显身姿窈窕。她微微俯身行礼，然后缓缓抬头。

    崔衍第一次对上沈胭琥珀色的眸光，仿佛带着惑人的光晕，让人忍不住沉浸。声音更似被山泉浸润过般清澈动听。

    “给太子殿下请安。”崔衍微微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一旁陆安澜拿妹妹没办法，自是无奈地应下。

    对上陆锦薇催促的眼神，沈胭顺势选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伸手摸摸马匹的鬃毛。有太子和陆翰林盯着，马倌检查马鞍、缰绳更加细致，生怕有丝毫差错。

    场中已有人在骑马，沈胭站在围栏外看了一眼，牵着缰绳走进跑马场，心中计划不断地快速完善。

    终于，沈胭翻身上马，腰背挺直，双腿修长，动作自然流畅，仪态完美。虽然沈胭好似毫无所觉，但已经成为了马场上一道美景，很多少年郎的目光悄悄看向她。

    沈胭在跑马场附近慢速跑了一段距离，头发微乱，向来白如冷玉的脸上透出些健康的薄红，明艳妖娆。

    见沈胭的骑术没什么问题，陆锦薇由衷地开心起来，终于上马，加快速度和沈胭朝远处跑去。

    沈胭和陆锦薇的身影逐渐跑远，崔衍微微失神片刻，默不作声，却是上了马，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陆安澜挑挑眉，自是紧随其后。

    沈胭在马上畅快地笑着，有一种久违的宽松和畅快。

    这片马场在扶风山脚，扶风山遍布杏花和桃花，草地上散落着些许花瓣，味道芳香。沈胭嗅着馥郁的香气，只有她知道，她会惊马。

    惊马的位置经过她仔细的观察，假如太子没来救她，皇庄巡视的护卫也能确保她的安全。

    不过惊马到底危险，无论如何都会有风险，甚至有所擦伤。

    她很清楚。

    但有时候想要有所收获，就必须要先行付出。她不怕付出，只要获得的东西值得。

    沈胭一边随口应和陆锦薇，一边从袖口不为人知地划出一支银簪，银簪的尾端异常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