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颜

    夏侯曦第一眼看见这个下等贱奴的脸时,是感觉到惊艳的。没想到她这个公主府里,竟还藏着一个颜色这么好的奴仆。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撞倒她,她的手臂也还没有擦破皮。

    那撞倒她的人还来不及站起来,就已经被侍卫压着跪倒在地。夏侯曦忍住手臂上的辛辣,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男子身姿如青松修长挺拔,眉眼如落菊清隽淡雅。左眼睑下,有一颗淡淡的泪痣,魅人夺目。

    但同时他的皮肤黝黑,手臂上团团青紫十分扎眼,衣服又旧又黄,像一块发臭的抹布,抹布上还有穿过皮肤沁出的红。

    他明明被打得吐血,但手还死死地攥着一块包着东西的黄布。

    夏侯曦朝贴身侍女若紫微微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收到,严肃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侯曦今日心情好,带着一众婢女侍卫准备去逛花园,在去的路上经过厨房所在的院子时,她闻到了猪肘子的香味,于是便改道来了厨房。

    可走到了院子门口,脚还没有迈进,便被一个从里面冲出来的人猛然撞倒在地。那人身后,还追有两个带着棍棒的奴仆。

    若紫虽然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但到底从小生活在皇宫,服侍身份尊贵的公主,沉声询问时气势也逼人。那两个奴仆见冲撞了的人是公主,又听到公主身边的婢女厉声喝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回……回公主,这贱奴是来……来厨房里偷东西的,奴两人看到,便打算捆了他去见管事的。但这贱奴生性狡猾,趁奴等一时不注意,竟死命逃脱了去,这才冲撞了公主,求公主饶恕。”

    若紫:“他偷的是什么?”

    那回话的奴仆挠了挠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偷了什么,不过看他那宝贝样,宁愿被打死也不肯松手,东西虽不明但肯定值钱。

    想起最近公主喜欢喝人参炖鸡汤,厨房里囤了十几斤或粗或细的人参,不少奴仆心里都打过主意。

    思及此处,他道:“回公主,应是人参。”

    话音刚落,夏侯曦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像哑巴一样的人的变化,他将那团黄布偷偷藏进了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遮人耳目一般。

    不用夏侯曦出声,若紫就熟练地使唤一旁的侍卫去搜那跪在地上全程低着头的贱奴的身。

    搜身的功夫,已经有婢女请来了府里常驻的温大夫,温大夫替她请完脉后,开了一副内用的安神方子,并嘱咐婢女取用上等的金创药替公主一日抹三次便可。

    在若紫用金创药替夏侯曦轻轻抹着手臂时,侍卫已经用武力夺走了那下等贱奴怀中紧攥的东西,打开黄布,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她的面前。

    “回公主,这是药渣。至于是什么药,还需要温大夫诊明。”

    药渣?偷的不是人参吗?

    闻言,温大夫上前,一看二嗅,很快就明了。

    “回公主,这是治疗咳疾的药渣。看这药的颜色,这副药应是煮过了三次。就算再煮,也失去了药效。”

    天气炎热,只是站在屋外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就出了些薄汗,湿哒哒的挂在身上,让她没了耐心等在这里继续听故事。

    “抬起头来。”夏侯曦扬起下巴指示。

    只见那下等贱奴以一种乌龟爬坡的速度慢慢抬起头,而后掀眸直视夏侯曦。

    骤然跌入他幽深的眸中,这回夏侯曦看得更加分明。

    眉眼深邃,挺鼻薄唇,线条流畅,轮廓分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夏侯曦色心顿起,她抬头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惆怅地想着:她这么一个冷艳动人的大美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夜里芙蓉帐冷,时感孤寂。

    不如……

    于是,夏侯曦纤手一指,说了自见到这个贱奴的第二句话。

    “让他以后来院里伺候着。”

    ……

    黄墙黛瓦,内有馨香。

    屋外,朱门上方匾额题有“嘉宁院”三个字。走进院内,绿树成荫,花竞盛放。溪水轻泄而下,淙淙流淌。亭台楼阁,穿矗其中。

    屋内,楠木作梁,明珠为灯;地铺白玉,凿地为莲。象牙雕的镂空盒内,沉香缭绕其中,引得满室盈香。

    男人觉得自己与这样的香格格不入。

    夏侯曦啃完第二块猪肘子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自从驸马死后,她胃口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她觉得这两块猪肘子就是一个转折,在这之后,她又会变回那个吃啥啥香的公主。就像屋内这个下等贱奴一样,也是一个转折。

    用香喷喷的皂角净了手,又喝了两杯茶解了腻后,夏侯曦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脏兮兮的奴。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还是跪在地上,听到询问,抬起头来,眼中流露过一抹厌恶之情。但知道眼前这个丰腴的女人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身份尊贵,得罪了她自己讨不到好果子吃。

    到底还是回了话:“奴叫张来财。”

    话音刚落,张来财就听到了夏侯曦“啊”的尖叫了一声,然后捂着耳朵猛烈地摇了摇脑袋,“脏了脏了,我美丽动人的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

    张来财:……

    在若紫拿了手帕沾了水,细细地替夏侯曦擦了一遍耳朵后,夏侯曦才算缓了过来。

    她瞪了一眼张来财,似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取这么难听又俗气的名字。

    “你偷那些药渣干什么?”

    “给弟弟治病。”

    “治病请大夫就是了,你没钱吗?”

    张来财的手紧攥成拳,皱眉道:“借了钱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也不见好。”

    夏侯曦吃着消暑的果子,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所以你就来偷我的药?你以为我的药是灵丹妙药啊,包治百病?”

    张来财不知不觉又低下头去,看着花纹缭乱的名贵地毯,只觉得晃得眼疼。

    “前几天奴无意中听到旁人说公主最近也有些咳嗽,厨房每日都会煎药送来嘉宁院。奴的弟弟也是咳嗽不止,奴便想着等今日煎完药后,再用药渣煎多一碗水给弟弟喝。”

    说到此处,他又抬起头看着夏侯曦强调道:“奴没有偷,这药渣煎完药后就被丢弃在厨房的泔水桶里,奴这是捡。”

    就在这时,另一个贴身婢女若青进屋禀告说管事的到了。

    这管事是负责管理公主府的用人事务的,既然现在夏侯曦亲自指了一个男奴来院子里伺候,管事的就要到她面前如实禀报这个男奴的身世身契等个人信息。

    管事的进到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公主脚下的张来财,心想着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靠着一张脸得了公主的青睐。近身服侍公主,可不比在公主府里刷恭桶强多了,说不定哪一天他都要越过他了去。

    管事给公主行了礼,堆着笑谄媚道:“回公主,这贱奴名唤张来财,是一年前从外面买进来的,家里父母不在了,也没有什么亲戚,就只剩一个弟弟。他平日里在外院主要是做些苦力活,洒扫担抬什么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管事心里清楚,府里什么累的苦的脏的活,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夏侯曦摆摆手让管事下去,看这奴身上穿着的这块抹布,就知道做的不是什么体面活。

    “你弟弟也在府里做事?”

    听到夏侯曦提及弟弟,张来财一直可以刻意隐忍的怒气喷涌而出。他斜眼看她,嘲讽道:“公主这是明知故问吗?”

    夏侯曦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若紫和若青,疑问道:“这是什么话?你们认识他弟弟?”

    若紫若青双双摇头。

    张来财见状,嘴角扯出一抹讥嘲:“公主若是不认识奴的弟弟,又为何会下令打他二十板子呢?公主敢做不敢当么?”

    这下夏侯曦坐不住了,她紧锁眉头,提声道:“大胆,本公主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你一个下等贱奴,竟敢污蔑本公主。本公主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冤枉好人!”

    夏侯曦气得胸膛大起大落,喘着粗气叉着腰让若青又将管事的叫回来。

    管事一回来,就听到公主明显是气极了的声音:“他弟弟是谁?谁管他弟弟的,通通给我叫来。”

    管事眼皮一跳,心想你这小子也算是有本事,刚来嘉宁院地都还没跪热,就惹怒了主子。看着吧,公主向来记仇,你小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府里一番人仰马翻后,事情总算调查清楚了。

    张来财的弟弟张来富本是在容嬷嬷手下做事的,负责浣洗衣物。本来浆洗公主衣裙的差事也轮不到他身上,但那日容嬷嬷在浆洗时因为动作粗鲁,用力过度将那件轻纱裙搓出了一个洞来。

    因为怕被责罚,她便将衣裙给了张来富来洗,事后还推托到他身上,说是他浣洗衣裙时洗烂了。一层层往上报,等到了管事这里,管事就说按照府里的规矩,是要打上二十板子的。

    于是,张来富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就被绑到板凳上受了二十板子。容嬷嬷因为做贼心虚,在张来富受刑前,还说是公主做出的处罚。

    张来富受了刑,皮肉的伤疼得下不来床,卧躺在床一个月后,屁股上的伤好转了,但却开始咳了起来。近几日,还咳出了血。

    张来财问医无果,没了办法,这才去厨房偷偷捡些药渣回来,却不料被两个奴仆看到,以为他偷了什么贵重之物。

    按照公主府的规矩,夏侯曦解了管事和容嬷嬷的职务,管事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真相就草草施以刑罚,责打二十大板并扣三个月的月俸。至于容嬷嬷,栽赃嫁祸,冤枉他人,被赶出了公主府。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夏侯曦听完,觉得张来富实在可怜,便让温大夫去为他看诊。诊断说是他挨了板子后积了瘀血郁结于心,这才咳出了血。服用几副方子后,慢慢就会好转。

    “对不起。”

    到了这里,张来财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夏侯曦。

    夏侯曦高傲地“哼”了一声,她还在生气,也不想多说什么,便任由他跪着,自己先去榻上躺着闭目养神。

    张来财这一跪,硬是跪了四个时辰,明媚的太阳悄悄落下,朦胧的月亮静静爬起。

    等夏侯曦醒过来时,已将近亥时。

    绕过黄花梨黑漆八折屏风,夏侯曦看见他依旧跪得笔直,腰挺得直直的,只右手微微撑地的姿势还是暴露了他的不适。

    见夏侯曦醒来,张来财低着头道:“”

    夏侯曦径直坐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使唤道:“把你的裤子卷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膝盖。”

    张来财听到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会儿,似是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但还是迟疑地听从。

    在夏侯曦看到他膝上的那两团明晃晃的淤青时,积攒在心中被冤枉的怒气这才消散了些。她这人就是这样,自己要有一分难受,其他人就要还五分回来。

    她支着下巴,眼神玩味:“本公主问你,你可想以后在院里伺候?当然,若是不想,也大可回你以前做事的地方去。”

    张来财好几个时辰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奴……愿意。”

    夏侯曦啧了一声,嘴角勾起。

    “既然跟了本公主,你现在的名字太过俗气,不堪入耳,本公主就另赐你一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眼前那扇屏风,屏风上描画着万重青山,一人独自攀爬而上。

    莫名的,她想起了李太白的那句诗。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就叫陆今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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