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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七月半,莫出门。

    大鬼小鬼齐来哭,

    一片新坟盖旧坟。

    春牛依旧牵着牛车,慢慢在街上晃荡。

    夜风吹过,不知从何处刮来一张纸钱,落在地上,转眼便印上了一道车辙。

    各家门户全部紧闭,偶有几只孤零零的灯笼在檐下晃荡,散发出昏暗的光芒。

    等到行至白天来过的陈府外大街,只听“嗖”地一声,一道黑影忽然从头顶越过,惊得车前的老牛扬蹄,鼻中喷出不安的气息。

    春牛刚抬头,紧接着又有几人,从陈府墙里飞出,追着方才的黑影而去。

    在原地好不容易把老牛安抚好,赶着车继续前行,没走几步,便听见路旁小巷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砰”、“砰”……似是重物击打骨肉的声音,加之几声极力压抑的□□,听得春牛心底发寒。

    自知对面大概没有喻浮陵掺与的可能,春牛到底没忍住,壮着胆子下车往巷子边蹭了过去。

    “啊——”

    靠近时声音更大,而且那□□有点耳熟,春牛悄悄探头,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扭曲着蜷缩在地,身旁站着一个沉默的和尚,正举着一根巨大的禅杖,朝着他用力挥下。

    “大师住手!”

    瞬间认出这是昨日出现在店内的和尚,春牛连忙冲出来,再看地上,不是那叫“方明”的少年又是谁。

    春牛一把抱住和尚举起的胳膊,喊道:“这样打会打死他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大师怎能如此狠心!”

    “不会。”

    春牛愣了一下:“什么?”

    和尚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十分耐心:“不会打死他。贫僧是在救他。”

    春牛噎了一下,挠头:“是…是么?可俺没听说过,救人要先把人打死的…”

    和尚再次强调:“不会打死他。”

    春牛正待问,地上的方明忽然撑了起来,用力将他一把推开,而后跪在地上抱着和尚的腿哀求:“快打我!快打我啊!”

    声音竟比一开始春牛听见的还要痛苦几倍。

    而和尚一如他所愿,禅杖再次重重挥下,与骨肉相接,发出的声音既沉闷又清脆,让春牛想起曾见过的屠夫杀猪的场面——砍刀剁开骨头,落在铺满血肉和刀痕的木板上,亦如此声。

    背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春牛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甚至一直到和尚手中的禅杖停下,都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

    少年被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和尚单掌念了句佛号。

    这声音也让春牛顿时清醒,冲上前去检查少年的情况,探他的鼻息才发现对方只是晕了过去,心中不忍,不由得怨道:“大师未免太狠,再怎么样也不该把人打成这样!何况今天,就怕整个城里的医馆都找不到大夫开门。”

    和尚摇头:“不用给他看大夫。”

    春牛更加生气:“俺看你就是个妖僧,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让他看病!俺、俺要把他带走,留在你这迟早被害死。”

    说着就要把少年抱到牛车上,却被和尚拦下。

    “阿弥陀佛,施主将他带走才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嗬!这是什么个道理?”春牛瞪着和尚,大有一副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和尚依旧好脾气:“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心,这位乃是贫僧旧交之子。他身中蛊毒,唯有□□疼痛方可压制蛊虫。一旦身体得到供养,蛊虫便被唤醒,食其骨血,令人更加痛不欲生。”

    所以刚才是因为蛊虫醒了,少年才那么痛苦,反而被和尚打了就好了?春牛想不通,世上竟有如此折磨人的东西,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莫不是这和尚编了诓自己的?

    他依旧半信半疑,问道:“如此可怕的蛊毒,可有破解之法?”

    了心道:“只要找到下毒之人,应当会有解药。”

    “哦哦。”春牛点头,嘟囔道:“真不知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个孩子下这种毒手。”

    ……

    “阿嚏。”

    李灵犀揉了揉鼻子。

    一旁的喻浮陵奇道:“怎么?这香对你也有效?”

    李灵犀仰头一笑:“你猜?”

    喻浮陵不欲同她拉扯,他信奉女子难惹,她们的心志远比大多数男子还要坚定,不管外面看起来多么和善可亲,一旦发起狠来,都是同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两人伏在陈老爷卧房所在院子的不远处,看着院内院外的几个人,按照计划,方才江阿行故意作出要劫走陈未女的假象,调虎离山,将一批人引出了陈府。

    他的轻功让喻浮陵并无多少担心。

    眼下还有几人,自然要靠喻浮陵出手。

    “李姑娘确定没人发现你的踪影?”喻浮陵再问。

    李灵犀睁大眼睛:“当然,被发现的小偷还能叫小偷吗?”

    “那好,这几人就交给喻某,剩下陈老爷,想必李姑娘自己也能解决。”

    李灵犀点头。

    喻浮陵跳下树。

    只是他并未直冲陈老爷的院子,而是按照江阿行的轨迹再次往陈未女所在的阁楼飞去。

    果不其然,没出几步就听脑后一阵利风袭来,喻浮陵顿时定脚侧身,一只红色的爪子擦过他的耳畔,又直冲面门而来。

    喻浮陵一个翻身,同时伸出两指往对方手腕探去,一碰便觉指尖传来一股湿热的触感,彷佛沾上了一层血,滑腻腻得连脉搏都摸不到。

    “呵。”对方发出一声嘲笑。

    据说独孤老全身无皮,赤若朱砂,每走一步都似要抖落一身血液。可是人没皮还能活吗?

    但独孤老的确很老,反而是那些异样瞧他的人都死了。

    暗色下不知喻浮陵有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但同样要死,独孤老不仅手上功夫好,腿下也快,眼见喻浮陵又躲过一招,踢出的腿没有收回,反而软绵绵地抖动,犹如一条长绸迅速缠上了喻浮陵的腰。

    喻浮陵只觉被一条巨蟒缠住,绞得五脏六腑都喘不过气,不知这独孤老用的什么功夫,竟然真的跟没骨头一样,手脚并用越缩越紧。

    而待喻浮陵被困住时,又一道青光飞来,一柄青剑直指他的额头。

    喻浮陵闭眼。

    身上的人却抬手替他把剑打掉:“滚开臭牛鼻子,爷爷我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

    “呵呵,要是知道你独孤老想喝奶,我韩道人又何必救你,早点送你投胎岂不更好。”

    独孤老闻言刚要再骂,忽觉腰上又痛又麻,再想收腿时却万万不能。他顿时惊愕:“怎么回事儿!”

    抬头望向喻浮陵,却见喻浮陵一笑,伸出双手:“你我难解难分,叫旁人瞧了多不好,还是让在下来帮你一把。”

    说着两手各握住对方一只脚踝,独孤老下意识想挣脱,喻浮陵却不给对方这个机会。

    左右食指拇指各扣住一条脚筋,其余三指按住旁边穴位,双臂用力一扯,身上的人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独孤老像条破布一样被丢开。

    “好厉害的点穴功夫。”韩道人方才已经瞧见,独孤老挂在这小子身上时,对方的手往独孤老的后腰轻轻一点,独孤老引以为豪的“蟒蛇绞首”式便再无半点作用,更奇者独孤老竟对此毫无反应,后知后觉。

    “但你手无兵器,又怎可胜过我这柄若水剑。”

    喻浮陵的目光也落在那柄青剑上,传说老子飞升前坐而忘道,遗留一骨,后人以骨铸剑,剑成青芒如玉,名为“若水”。

    真是好剑,喻浮陵暗道,不如拿来我用。

    正思索间周身风起,韩道人竟用青剑斩出了一道风墙,将喻浮陵挡在原地。

    喻浮陵顿时又想起一件事,若水剑原属青城派掌门,后青城派被“北虎南鹰”两股势力联合灭掉,从此若水剑下落不明,如今怎的又出现在这人手中?

    难道是他漏看了今虚子的哪一卷?

    方才听这人自称“韩道人”,喻浮陵不太耳熟,不过姓韩的剑客却另有一位他知之甚多。

    西蜀无故人,遍地皆韩门。

    “‘无风剑’韩笑雨阁下可认得?”喻浮陵喊了一声。

    对面哼了一声:“他是我三弟的长子,你说认不认得。”

    喻浮陵一喜:“伯父手下留情,在下与韩贤弟乃八拜之交——”

    话音未落对方已然骂道:“住口,谁是你伯父,那韩笑雨杀我妻儿,我与他誓死不休,你既和此贼相交,今日就替他先偿一命!”

    喻浮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顿时哭笑不得,眼见剑光寒芒大闪,四面风墙呼啸压来,稍微一动,几片衣角便簌簌而落。

    大势已定,韩道人甚至开始在心底盘算,不知这小子所言是否为真,不然真该拿着他的人头去找那韩笑雨,让他也尝尝那种锥心之痛。但一转眼,却见风墙里的人一跃而起,踏着有如实质的剑光几下飞出,能将合抱之树劈成两瓣的剑气竟成了他的登云梯!

    这不可能!

    韩道人心中大骇,直接以若水剑迎击,砍向对方的足底,剑刃与靴底相碰时,冷冽之声划过,绸面应声而裂,露出闪着金光的内里。

    “金丝软甲?”韩道人喃喃,又随即否认:“这不可能。”

    谁都知道金丝软甲乃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宝物,怎么会有人拿来做成靴子,如此暴殄天物,却又理所当然地令人嫉妒成狂。

    喻浮陵难得有些羞郝,像个闺阁千金似的试图把脚缩起来。

    送给自己这双鞋时,那女子说:“我要你一直穿着它,早晚别人看见了,把你这双会到处乱跑的脚砍下来,那时才好。”

    现如今不正是她想看见的场面。

    原本袖手旁观的几人刹那间全奔喻浮陵而来,手中的武器直冲下半身。

    “韩老道,你的剑既然没用,不如也一块让给我们兄弟俩吧。”

    “对,何况你的脚大,即便抢了这靴子也穿不上啊!”

    一对身形矮小的兄弟俩甩着鞭子左右交替,一个去拦韩道人的剑,一个去勾喻浮陵的脚。

    “吴多财吴多福,靴子可只有一双,你们俩要怎么分?你穿左他穿右?或者你穿今天他穿明天?”又一道声音插进来,一边调侃,一边甩出四根银针。

    其余四人齐齐躲开。

    “唐千愁你疯了!”韩道人骂道。

    “各位、各位,”喻浮陵高声喊道:“喻某一双臭脚,不值得大家这样追捧,你们若想看,在下哪天洗洗干净,定然高置于案供各位品鉴!”

    “找死!”又是四声合一。

    趁着喻浮陵那边打作一团,李灵犀悄悄滑下树,走进无人看守的院子。

    隔着窗户看见屋内一道人影静坐。

    李灵犀摸了摸荷包,没有轻举妄动,反而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纸包——这是她跟到城外时从快死的胡云身上摸来的。

    门里每个人擅使手段不同,曾经时云胡云师兄弟也是门主的得意弟子,学得了门主一手制香的好本事,不像自己,只会跟着大父捉虫子,每每用香还要去门里买。

    门主爱徒又怎样,不照样叛逃出来,若非门主看重,他们也未必能偷到地图呢。

    等自己回去,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嚼舌根。

    暗自腹诽几句,眼见屋里人影已经悄然倒下,再无第二人走动,李灵犀才踮着脚尖溜进去。

    陈老爷倒伏在案上,手里捏着一张地图,似乎原本正在对着烛光研究。

    李灵犀拾起地图,地图长宽约九寸,薄如蝉翼,指尖所触质地坚韧柔软,彷佛是某种动物的皮,但上面却没有半点痕迹。

    想起门主的吩咐,李灵犀掏出一只拇指大的玉管,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大肉虫。

    肉虫在掌心扭动着身躯,看得李灵犀暗呼可爱,半天才伸出指甲,将虫子从尾至头轻轻慢慢地刮动。

    虫子仰着头,被刮得吐出一点唾液。

    李灵犀挑起唾液,涂在地图的一角,耐心等了许久,手中的地图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空空如也。

    “上当了!”瞬间反应过来的李灵犀装回虫子,转身就要逃,却觉胸口一痛。

    低头一看,一根细剑穿过她的身体,鲜血正顺着剑尖滴落。

    李灵犀转身,看见另一个陈老爷,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多谢姑娘,为老夫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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