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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墙外热闹墙内人声少。

    既是过寿,又为祭灵,挂红挂白都略微不合时宜,因此偌大的陈府依旧干干净净,只有前院飘着几道黄幡。

    陈老爷对今天的水陆道场不算满意。

    和尚太少了,嗡嘛呢咪地念了千百遍,也依旧化不掉心头的躁郁。

    他端坐上首,看着厅内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一群人,不由得更加来气——所谓江湖中人,不过是一群仗艺横行、以侠义为名实土匪之事的乌合之众。

    跟他们谋事,无异于与狼分肉。

    还是自己的安阳城好。

    奈何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柴高鼎就,想吃一盘好菜,还要巴巴地往别处买,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多付些车马劳钱罢了。

    “陈老爷。”

    有客起身。

    青衫文士先一拱手,很是斯文客气:“鄙人与诸位英雄赴约而来,承蒙陈老爷盛情款待数日,今日寿宴过后,我等也不便继续叨扰,故而先在此提出告辞,还望多多见谅。”

    话音未落,周围便有附和之语。

    轻轻叹了口气,陈老爷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起身走到青衫文士身前,先请对方安坐,而后开口:“请诸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请大家来此,岂有让人空手而归之理。只是这几日府中事忙,乃有目共睹……”

    话未说完,一管事从门外小跑进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哎呀!快请进来!”陈老爷顿时喜形于色,彷佛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高兴得连待客之道都忘了,左右转了两圈才堪堪站定。

    角落里有一少年正呲牙咧嘴地闷头啃肉,周围的动静皆视若罔闻,只是在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后方皱眉抬头。

    “不孝女来迟,请父亲责罚。”

    原来竟是她的府上,方明手中的肉顿了不过一瞬,继而再次填入口中:干他何事,臭和尚坑蒙拐骗得来的,不吃白不吃。

    那边红光满面的陈老爷笑得好似弥勒佛:“不怪不怪,我儿远道而来,为父欣喜至极,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

    女子摘了帷帽,露出姣好的容颜,引得座席一片赞叹。

    “陈老爷好福气。”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陈老爷亦盯着她,面露心疼:“我儿瘦了,可是奔波劳累?或是姑苏那些人照顾不周?”

    对方摇头:“听闻姐姐噩耗,心下神伤,难免清减。”

    闻言陈老爷侧身低头,似乎不愿听这伤心之语,也怕让人看见他悲痛的神色:“如今我只剩你一个,无论如何也该好好照顾身体,不止是为了自己…”

    “是。”

    父女情略一叙叙,陈老爷仍不忘招待客人。

    “这是老夫的小女,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照顾。”

    又看向方才的青衫文士笑道:“知鹤兄,既然小女已经来了,你可就别再说走之一字了。”

    对方展扇哈哈而笑。

    可是怎么个照顾法儿,陈老爷没说,别人也没问,大家彷佛心照不宣似的,一齐都开心起来,厅内再次恢复成往日推杯换盏、谈笑有余的画面。

    ……

    喻浮陵跟着春牛排队过了牌楼,春牛将他按坐席中,独自牵着牛车从角门进入。不欲将对方牵扯其中,喻浮陵只能等他离开再另想办法。

    尚未思虑周全,后面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

    “英雄不问出处,何况某于你府有恩乎!我已替你们报完此仇,谁敢拦我?”江阿行举起手里的包袱抖了抖,抖出几缕带血的碎发,吓得周围人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是鬼面书生的项上人头,凭此难道还不能讨你府上一杯酒喝吗?”

    此言一出,霎时间如水入油锅,砰然而沸,围观的百姓皆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那贼人神出…没,官府这么久都没抓到,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见有人质疑,江阿行又哼了一声,抓住包袱皮的手指一松,一颗狰狞无比的人头顿时显露,加上斑驳血迹,彷佛地狱爬出的恶鬼,吓得当场竟有胆小的百姓昏迷,场面更加乱了起来。

    “快去禀告大管家。”小厮们争相往府里爬。

    喻浮陵不知江阿行手里的人头惹了什么官司,昨夜微醺只记得似乎与春牛有关,但须臾间他已打定主意,拎起席上的一坛酒,走到对方面前,笑然一举:“有能者尊,有义者敬,大侠此举,真令人为之倾醉。”

    “不过为民除害,岂敢称大侠。”一听喻浮陵开口,江阿行便深引为知己,虽然说着受之有愧,但依旧接过了酒坛,用嘴咬掉坛口的红封,然后仰头一饮。

    微黄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汩汩下流。

    这样的“豪情壮举”看得喻浮陵暗自发笑,却依旧在坛中酒空的时候抚掌叫了一声“好!”,然后走到对方身侧站定,转而怒对陈府的其余人:“都说陈老爷乃大善之人,若是让他知道有人擅自将恩人拦于府外,万一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看你们当中谁能担待的起?”

    立即有人辩解:“谁知道是不是有恩,你说那是鬼…凶手就是凶手吗?谁也没见过不是。”

    不等江阿行开口,喻浮陵先拍上他的肩膀:“他能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此事,难道还不算大丈夫、君子之行吗?既是君子,又岂屑于说谎。”继而看向他,语气诚恳:“喻某相信阁下定是光明磊落之人,就算在陈老爷面前,我也愿意替你分辩。”

    江阿行忙道:“多谢喻兄,我——”

    “陈老爷有请,壮士请随我来。”

    从正门小跑出一位中年管事,看到江阿行手中的人头猛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腰弯得愈发低了。

    “走吧。”

    江阿行先行,喻浮陵紧随其后,眼见对方带着迷惑回头,不等他反应,喻浮陵再次拍上他的肩膀,带着坚持的力道微笑道:“放心。”

    想到方才这人的仗义之举,江阿行同样回笑。

    踏进陈府,管事的脚步愈快,沿着长长的西廊往里面的正院走,一边回头:“还未请教壮士尊名。”

    “江阿行。”

    “我家老爷痛失爱女,对凶手自然恨之入骨,只是年事已高,没有确切消息前底下人也不想让老爷再次失望,故而有所阻拦。老爷一听此事,便立刻让请,壮士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多多担待,千万勿怪。”

    江阿行按刀的手一摆:“无妨。”

    转身已行至正院,院中似乎正在做水陆道场,各式香案坛烛,烟熏缭绕,底下十来个灰衣和尚口中一齐诵经绕行,又另有小僧盘腿而坐,敲着木鱼,声声不绝。江阿行听得头大如斗,只觉这些人个个怪模怪样面目可憎,几乎下意识将按刀改为提刀。

    喻浮陵亦觉不妥,他曾随人清修几载,大小法事见过不少,却没一场给他这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若要形容,就好像目不识丁之人临时扮作状元跨马游街,三岁小儿硬撑大人形状,处处透着违和。

    不知陈老爷从哪里硬拉来的和尚。

    没等他细究,人已入正厅。

    陈老爷待客有道,平民百姓尚有宴饮,何况恩人乎。

    没有任何怀疑,江阿行登时被请至上座,喻浮陵跟在他的下首,左右各挨着陈老爷的“朋友”。

    趁陈老爷询问杀人细节,喻浮陵打量着其余人,不过十余人,厅内却给人一种满满当当喘不过气的感觉,可见这些人的气势非同寻常,皆是江湖老手。

    更有甚者煞气盈天,似乎来头不小——若他没有记错的话。

    他正暗自思量,又听陈老爷叹道:“原来如此,看来江少侠不仅为我大女报仇,更是无意中救了小女一命,请受老夫一拜。”

    江阿行好似才知昨日那女子竟是陈府之人,连忙跟着起身:“江湖行路,不平事乃分内事,某岂敢当此大礼。”

    “好!”陈老爷笑道,紧接着扬手:“来人。”

    顷刻进来一人,手中捧着一方蒙了红绸的木盘。

    陈老爷揭开红布,一片金光耀眼。

    “大恩难报,这里是黄金五十两,权为老夫的一点心意,望江少侠勿要推辞。”

    果真好大方,喻浮陵暗叹,视线从上面虚虚一过,他仍旧想着先前之事,眼下既未瞧见之前的那位姑娘,亦没有时云的踪影,现在已经见了陈老爷的真面目,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安阳城长了二十余年,此人绝不是过去所见的那位陈老爷。

    看来还是找时间多问问春牛。

    喻浮陵虽视金钱于无物,可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喻浮陵。陈老爷掀开红绸时已然让众人吸气,可真听见他说赠与江阿行时,还是让不少人开始心思浮躁。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皆集中于此,陈老爷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江阿行恍若未觉,摆手哈哈一笑:“事了拂衣去,岂图功与名。若要赏银,某自去府衙领了便是,只听说陈老爷这里有美酒,特来讨一杯喝。如今酒已喝过,某自当告辞。”

    这怎行?

    “万万不可!”

    喻浮陵皱眉的同时陈老爷已经张口:“少侠既为我府恩人,你若不收,让别人知道岂不说老夫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你为我儿报了深仇大恨,正该留在府内让老夫款待几日,再将这贼子的祭天,以告慰我儿和那些无辜女子的亡魂!”

    江阿行又推脱几句,终是无可奈何地应下,至于五十两金,倒没有太过扭捏,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收入怀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别人投来的炙热视线。

    喻浮陵对于这个走向自然满意,陈老爷已经把他当成江阿行的同伴,不等江阿行解释,他便先开口:“在下自是愿意追随江兄一起,若有叨扰之处,还望陈老爷多多见谅。”

    只是在他说完之后,才注意到江阿行目光中隐约透露出的不赞成。

    ……

    因明日是中元节,才过晌午,府外的宴席便已撤去,只剩满地狼藉。有不少百姓自发留下,同陈府的下人一起洒扫,或者看看能否还有未被啃完的骨头,可以带回家熬个汤啥的,都是平头百姓,谁也不嫌谁。

    春牛赶着车依旧从角门出来,后厨的管事允许他跟着下人一起在里面吃,直至肚撑如斗才走。

    一出门就看见自家瘸了腿的狸猫缩在墙角,一下一下地舔着爪子,看见他便轻巧地扑过来,跳上牛车,轻轻地喵了一声。

    春牛回头一望,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府中酒宴也已仅剩余音,陈老爷虽待客有道,只是似乎并不想将江阿行介绍给在场的众人。或者说,正因为他二人的到来,酒宴才不得已早早结束。

    不过如此也正中喻浮陵下怀,他虽名声在外,却因今虚子关于容貌叙述的阴差阳错,致使见过他的人未必能在第一眼就认出身份,但总归小心谨慎为上。

    而江阿行在从他答应留下的一刻开始,就似乎有话想说,只是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开口,如今总算能够离席,自是迫不及待。

    二人跟着管事一直往后院走,去往陈老爷为他们安排的客房,途中喻浮陵并未见到早上经过的那处小花园,亦未见到任何陌生的身影。

    “二位贵客在此安心歇息,若有需要尽请吩咐。”

    等管事离去,江阿行在这间小院里四下转了转,确定无人后将喻浮陵拉进客房,关上房门。

    “江兄何故如此?”

    江阿行并未回答,只是来回踱步,看了喻浮陵一眼,叹一声气,再看一眼,又叹一声。

    半晌,才冒出一句:“难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么?”

    “江兄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喻浮陵一边开口,一边望向他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颗人头已被陈老爷留下。

    而它换来的黄金此刻正揣在…躺在自己的眼前。

    看着江阿行手中的那颗金锭,喻浮陵更加迷惑:“江兄这是何意?”

    第三次提问终于有了回答:“多谢喻兄你挺身而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只是此地卧虎藏龙十分危险,只怕你涉身至此会有性命之忧……”

    “但有送碳情,难全添花意。这是谢礼,一会儿趁他们不注意,某会掩护你离开这里。”

    果真好大方。此刻,喻浮陵的注意力却全都在这枚金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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