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平权

    她也曾疑惑先前那些在从西齐回程中出现的刺客为何要用不致命的软鞭。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宋温言对她的手下留情。

    她不明白,难不成是宋温言还在念及着以往的情分么?还是说另有其他打算?

    人嘛,总是复杂的。

    他心里藏着国仇家恨,却又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放过自己,可真是矛盾。

    那日他回宫,用手触到了自己的脸颊,手心的薄茧从她脸颊上划过,便让她起了疑心。

    宋温言不会武,那手中的薄茧从何而来?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会干那些脏活累活吗?

    更何况他回来的时机是那般的巧。

    那段时间,她确实有种草木皆兵之感,她暗自告诫自己,或许宋温言手上的薄茧与他日常的采药捣药有关。

    可当她去了云幽谷之后,不经意间问过宋温言此事,他的回答令她心凉。

    他说他从不做重活,关于采摘药材之事全都是身旁的仆从做的。

    为了证实,她又借机捉住了他的手,那是比在她脸上更加真实的触感。

    那时的她发现,宋温言不仅手掌上带有薄茧,虎口处的薄茧更甚。

    这是常年握有刀剑所致的。

    也是那时,她才明白,或许宋温言身上有着她不为所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将会打破她对亲情的所有念想。

    如今宋温言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宋时锦的心却沉到了冰点。

    若真到了最后,她该怎么办?

    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兵刃相见?

    宋时锦在心底苦笑,摒弃先前的亲情,这太难了。

    但她也知道,北昭等不起,她作为帝王,需得对万民负责。

    必要时,她也只能是毫不留情了。

    宋时锦抬起眸子,她的目光从宋温言身上划过,流露出不经意间的复杂与心忧,但却在他看过来时调整好了情绪。

    “看什么?”许是之前宋时锦刺到了他,他的语气不似之前惯有的温润,反而毫不客气。

    宋时锦掩下心底的苦涩,回应着,半真半假:“我在想,表叔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真的很想知道宋温言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在他那儿是否还占有一份亲情的地位,毕竟年少的时光做不了假。

    他们之间明明那么得亲密无间,难不成这些年的叔侄情意只是虚情假意么?

    宋时锦不敢想。

    “在你心里,想必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宋温言嘲讽道。

    听到此话,宋时锦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撇着头掀起帘子看向车外,这是她能掩掉情绪的最好方法。

    她能等得起时间慢慢了解一个全新的宋温言,可时间却等不了她。

    算算日子,距她失踪已有两个月有余,北昭宫城内还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上月的祭祀大典需得由自己亲自主持,也不知阿蕴他们是怎样翻过去的。

    但能翻过一次却不可能翻过第二次,她还是得尽快回宫。

    如今连何云都出来寻着自己了,也不知千家镇那边的情况如何。

    她现在处处受到掣肘,并不能与何云相认,但以她的聪慧想来也是能想明白的。

    宋时锦眉眼微敛,并不在意宋温言时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暗自想着事情。

    还在酒肆里坐着的何云心下十分欣喜,难掩激动。

    原来皇上没事,她终于找到他了。

    门口那一撞,虽然皇上明面上不愿与她相认,但他抚袖口的动作却让她明白,那就是他。

    她就知道像皇上这般好的人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何云双手合十,果真是苍天有眼、老天保佑啊!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事况紧急,她并没有时间耽搁,现下情况不明,许是皇上让某些事情绊住了,为了保护自己才不愿暴露身份。

    既然如此,那她就得先把这个消息传回宫中,起码要告诉皇后娘娘,皇上他回来了,之后她再回千家镇,等着消息。

    她虽帮不上其他什么忙,但要做到不添乱。

    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个好人,他们的心里是真正装着百姓的,甚至是她们这种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女子。

    她幼时家贫,父母为了供弟弟念书就把她给卖了,让她做村长家傻儿子的妾室,她不愿意,哭着乞求父母念在自己是他们亲生女儿的份上不要将她卖掉,可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用来换钱的工具。

    早年是家务全揽还得做女红赚钱,可吃的却是最差的,还时常受到父母的打骂。

    而后面则是压榨自己最后的价值,说好听点是嫁人,说难听点就是卖了换钱。

    谁人不知那村长的小儿子残暴无比,手段更是花样百出,他的妾室从没有能活出一个月的。

    这分明是推着她前去送死。

    可他们为了自己享福,拿了村长家给的好处,就抛弃了她,丝毫不顾及她的死活。

    在她的哭喊声,一顶花轿还是将她的一生葬送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院子。

    村长的儿子果真性情残暴,对她非打即骂,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白日里还好,可一到晚上,他似乎要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令她痛不欲生。

    而其他人,对她所遭受的痛苦全都视而不见,甚至是冷眼相待。

    她逃过两次,全都被抓了回来,换来的是更加严酷的毒打,那次她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靠着想活得信念才坚持了下来。

    将养得稍能下床时,她便整日对着庭院门口的老槐树发呆,在所有人都觉得她认命了的时候,她又逃了。

    也就是那一次,她成功了。

    成功的代价是她拿着剪刀捅伤了身旁的监视着她的仆从。

    那是她第一次伤人,很无助,很害怕,可她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她想逃离那个地方,她想活下去。

    由于之前的伤没养好,又加之受了惊吓,没多久她就跌倒在了路旁。

    闭眼之前,她看到了缓缓而来地马车,她想伸手求救,可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幸运的是,她得救了。

    救她的是一对容貌极为出色的年轻夫妇。

    两人得知她的遭遇并没有嫌弃她,反而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这种表情是她在别人身上从未见过的,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他们问了自己的打算,在得知她无处可去之后,那位公子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她从未奢求过的东西。

    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去上学堂。

    闻言,她呆愣在原地,她当然想,那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她看着那对夫妇,他们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好意,让她瞬间明白这不是在说笑。

    可机会摆在她眼前,她又有些退缩,甚至是不知所措。

    一是她身无分文,二是她早已过了念书的年纪,甚至还嫁过人。

    那位公子也看出了她的顾虑,他笑着让她不要怕,只要她有上学的念头,其余的她都不用操心。

    在两人温柔的鼓励下,她做出了决定。

    她当然答应,她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于是,她被带到了千家镇。

    那是一个安静和谐的世外桃源,里面大多都是如她一般的孤苦之人,有的是逃难至此,有的是被父母所弃,他们都是这世上的苦命人,可在这里却能够快乐地活着。

    在这里,不论男女老少都有入学的机会。

    而那位公子也说了一句令她诧异甚至终身难忘的话。

    他说:不出几年,朝廷便会颁布一条新的规定,不论男女,皆有入仕的机会,各凭本事。

    此话一出,她是震惊的,这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一句话,多么不切实际,又是多么的令人向往。

    但她却愿意去相信,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不被欺压,不被当成物品随意贱卖,她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自由,那是肆意潇洒的人生。

    男人能做到的,她们也能做到。

    那么,平权的社会将不再是奢求,人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期待着这一天,也愿意为之努力,搏一个美好的将来。

    所以她十分刻苦,既不希望辜负两位恩人的期待,又在朝着自己的目标所前行。

    好在,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两年的时间,让她足以能担得起千家镇的大小事务,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两位恩人的尊贵身份。

    她第一次进宫,除了对皇家威严的敬畏,更多的则是欣喜。

    因为她知道,那个不论男女,人人都可为官的梦想终究会实现。

    皇上与皇后娘娘都在为此努力,试图冲破世俗的禁锢,试图打碎这千百年来的传统,那么她们便要付出更多的辛勤与奋勉。

    去迎接那个平权的、公平的全新世间。

    他们可以做到,一定能够做到。

    一月前,她如常入宫想向帝后汇报千家镇的情况,可最终却得到了一个皇上遇刺失踪的秘密。

    她无比震惊,实是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害如此仁厚礼贤、励精图治的明君。

    看着皇后娘娘焦急的样子,她也想出一份力,便偷偷四下寻找。

    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洪福齐天的皇上。

    何云拭去眼角的泪花,从袖中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离开了小酒肆。

    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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