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雪下了很厚，李晴踏雪去暖房照看花草，一盆盆看过来，几盆栀子离门口太近，受不了严寒花冠畏缩，鼓着花苞的唐菖蒲也迟迟不开花，反而叶子蔫黄，连日不见太阳，花房里的花都有些萎靡，看起来了无生气。

    暖房里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搬到陵寝之后了。

    李晴拿着一把小剪刀挨个检查枯叶，操心着白日里告诉烧地龙的人夜里也要加火，白日里不能烧太旺，坐在花丛间发怔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明一沾了一身白雪掀开帘子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看见林霜，几日不见，那天带进来的是个脏兮兮的人，如今洗干净了，也穿了整洁衣裳，后厨两个厨娘看她可怜，隔空就给她投喂，于是脸上也有了些气色，于是就看出林霜原本的眉清目秀，垂着眼看花的时候沉静温柔，明一心里紧了一下，说不出心里感觉，笑起来：“原来是你，我就说，谁这么早在花房，花怎么样？”

    问话时走过来看她身边一株珍稀的佛塔，这花颇有来历，是西域某国岁贡时进献，陛下赐给昭靖公主，如今又从公主府搬出来一路上折腾送到了栖霞县，一盆原本有两支，路上花骨朵掉了一个，剩下这个无精打采，原本张牙舞爪的叶子下垂着，没有一点要开的意思。

    他问：“这花怎么这么没精神？”

    李晴说：“佛塔喜暖，暖房里时冷时热，花儿娇贵，吃不来这些苦。”

    “那怎么办？”明一蹲下仔细观察那盆花，再看周围，大都无精打采，但是比林霜来之前好很多了。

    李晴摇头：“都是金贵的花草，外面风吹日晒，夏日炎热冬季严寒，若非如今这般放在暖阁里伺候，活不过很久的。”

    明一笑，半真半假道：“那不正好给你有了差事？”

    李晴奇怪地看他，说话间，外头吵嚷开，李晴站起来，远远听到什么“媳妇、逃婚”之类的字眼。

    那日林家村的人将她关起来，林霜那个三婶有个侄子幼时发热烧坏了脑子，她说服林家村的人将林霜送去给她那个侄子当媳妇。

    若是原本的林霜说不定就这么被欺负了，可李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趁着守夜的人打盹儿连夜跑了，如今林家村的人顺着书铺老板说的找到官驿要他们交出林霜。

    近来有京城贵客住在官驿，门口站岗的都是沈舆带来的禁卫，朱衣金铠站在门口威风凌凌，这群人才刚涌过来，腰上佩刀立刻拔出半截：“什么人！”

    李晴跟着明一出来看，大老远就听到她那些堂叔堂伯的声音，她停下脚，明一奇怪地问：“怎么了？”

    不多时，官驿门口围起来一大群人，人群中传来妇人撒泼的声音：“这个死丫头早先克死了她爹，近来又克死了亲娘，这些年我们这些亲邻想着法子帮衬，她爹娘害病请郎中吃药欠了我们不少钱，还帮她给她娘办丧事给她说亲事，结果这个死丫头欠了钱一声不吭就跑了！”

    紧接着外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说林霜一个姑娘家混在满是男人的官驿，又说这些官差收留一个姑娘不知道是何居心。

    林霜来官驿没几天，托后厨两个厨娘的福，凄惨身世已经人尽皆知，明一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看眼前的姑娘，抿着嘴不说话，一张脸尖瘦地风一吹就能倒，外面那一群人却各个中气十足在官衙外面叫嚣。

    明一问：“他们要把你卖掉？”

    李晴见他表情逐渐愤慨，不明所以地点头，实事求是道：“是……”

    “你放心，进了官驿你就是朝廷的人，没道理让几个刁民在门前撒泼。”明一道。

    李晴：“……嗯。”嗯？

    怎么明一忽然间就义愤填膺了？他不是沈舆的亲信吗？沈舆身边竟还有如此少年意气复有担当的人？

    总之明一沉着脸出去，方才因为人群混乱不好动手的护卫见明一来了立刻让开一条道，撒泼的王素娥见出来了一位能管事的，嚎啕声愈发尖利，嚷嚷着说官老爷欺负良民了，势必要让官驿的人交出林霜。

    她早跟娘家哥哥说好了，一定会把那个丫头送回去给四儿当媳妇，彩礼都收了人却跑了。

    沈舆被吵嚷惊动，也出来了，李晴莫名感到一道视线，回头看见沈舆站在廊下蹙眉看着这边，似乎对她极为不满，李晴愈发不明所以，实在不知道她何时惹了沈舆不快，仔细想，来官驿几天甚至没有同沈舆打过照面，沈舆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扭身走了。

    李晴：“？”总不能是前世的仇吧？沈舆应当没有火眼金睛到认出她这个孤魂野鬼吧？

    明一命人堵上叫嚣最大声那几人的嘴，威胁他们再来官驿外堵门就将他们扭送去县衙坐牢，然后驱散了围观人群，驱逐林家村那群人的时候，人群里有个人忽然看到门内的少女，指着林霜大喊：“媳妇！漂亮媳妇！”

    出声的是王素娥的傻侄子，林母还没死的时候王素娥就说过要把林霜给她当媳妇了，见过林霜几次，今天也是跟着人来讨媳妇的，看到林霜之后就穿过人群直直地冲过来，林霜本来都转身要走了，听到这道声音还没回头，忽然就被一个人撞翻，那人嘴里喊着“媳妇”抓着她不放手，明一也没反应过来，等林霜被撞倒才想起来救人，踹开那傻子扶起林霜，一抬头，沈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在廊下看着这一幕闹哄哄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