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山一隅。
茂密的山林深处,坐落着两间破落的小竹屋。
往常这个时间,小竹屋早就冒起炊烟,飘满了饭菜的香味,今天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丝烟火气。
来传消息的村民顿时急了:“欢丫头人呢?这门开着,里面没人啊,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别急,咱们去道长墓碑那看看!”
另一个村民嘴上说着别急,脚下的步伐却走得比谁都快。
他们是附近的村民,这些年受了道长不少照顾,平日时不时会送些东西过来,一来二去就跟道长熟了。
起初,他们以为唐欢是道长的女儿,熟了之后才知道唐欢的身世。
原来,她是道长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弃婴。
丧良心的,这年头居然有人将孩子丢垃圾桶……
天打雷劈的!
因着唐欢的身世,他们对唐欢多了丝怜爱。
昨日道长去世,他们送完道长,回去之后,从村长那里收到了一个跟唐欢相关的消息。
是个好消息。
可惜天黑不好走山路,他们当晚没能过来给唐欢传消息。
辗转反侧,挨了一晚上,天一亮他们就赶过来了,没想到却没看见唐欢。
这孩子跟道长相依为命,现在道长没了,她伤心过度该不会做傻事吧?
几人越想越心惊胆战,心急的直奔墓地,远远就瞧见了靠在墓碑旁的唐欢。
“欢丫头……”
谁,谁在叫她?
难道是陆修景?
不,不对,陆修景从没叫过她欢丫头,只有重阳山上的长辈们才这样叫她……
唐欢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才会听到长辈们的声音,忽而,一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反射性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山上婶婶的面孔。
怎么会……
“欢丫头!这儿这么冷,你怎么睡这儿了?身上还这么凉?该不会你整晚都在这儿吧?”
“赶紧起来,快回屋……”
唐欢迷迷糊糊的被推着往前走,直到进了自个儿的小竹屋,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听着长辈们絮絮叨叨的关怀,她才彻底缓了过来。
她重生了!
她重生在师父去世的第二天。
上辈子,师父去世之后,她在师父的墓碑旁守了一天一夜。
直至翌日,才被长辈们带回来,就跟现在一样。
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吗?
不管如何,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跟上辈子一样,长辈们先是劝慰她,而后说起了好消息。
“欢丫头,你父母来找你了!你父母说他们没遗弃你,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他们非常爱你,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你!”
“他们住在大城市,工作很忙,等忙完了就亲自来接你回家!”
“听村长说,你父母是京市的,录取你的大学也是京市的,这是缘分呐!”
“……”
长辈们说话的时候,眼神很亮,看得出来,他们都在为她高兴。
他们以为这天降的父母是她的新依靠,然而,淳朴的他们并不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做父母。
唐欢低头,掩去眸底的冷笑。
“我知道了!麻烦叔伯婶子们跟村长说一声,不麻烦他们亲自来接我了,我想多待段时间为师父守灵,等开学了我再去京市见他们。”
唐欢语气很平静,言语之间没有丝毫的激动与高兴。
长辈们只以为她还在为师父去世难过,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有这份孝心,相信她亲生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好,我们回去了就跟村长说,你还没吃饭吧?婶给你做饭!”
“不用了婶……”
“昨儿我看你水缸的水不多了,叔给你挑满!”
“叔……”
“……”
长辈们无视唐欢的拒绝,纷纷干起了活。
唐欢看着忙碌的长辈们,鼻子酸的一塌糊涂,心却暖暖的。
父不疼、母不爱又怎样?
她有师父,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长辈……
他们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无数倍。
自从她说要为师父守灵,所谓的父母跟村长夸了她有孝心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她。
村里的长辈们颇有微词,觉得这对父母不称职。
至于唐欢,上辈子她就看清了那对夫妻的真面目,这辈子,她只希望他们不要来打扰她。
否则,就算是父母,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就快开学了。
这段时间,唐欢将山上的东西收拾的七七八八了,趁着闲暇时间,她还画了不少平安符,托上山的长辈送给村里的人。
安置好一切之后,她收拾好东西,来到了师父的墓碑前,跟师父告别。
“师父,我要走啦!”
“上辈子,我没听您的话,落了个那样的下场,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这辈子,我一定听您的话,您一定要多多保佑我啊!”
“这是您最爱的竹叶青,您尝尝味,等放假了我再回来给您酿,还给您做您爱吃的叫花鸡、红烧肉……”
唐欢边说边笑,她跪下结结实实的给师父的墓碑磕了个头,才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十分崎岖,常年爬山的人走起来都很费劲,唐欢却健步如飞。
她打小就跟着师父练功,这点山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眼看着就到山脚了,身后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
“欢……欢丫头,等……等等!”
唐欢回头,就看见几个叔伯长辈扛着几个蛇皮袋跑了过来。
“喏,这里面是你婶们给你的鸡蛋!听说城里好多假的土鸡蛋,你婶们今儿一早去窝里捡的,新鲜。”
“还有你叔们给你的腊肉和野菌菇,都是你爱吃的!”
“还有我去年打的山核桃……”
“……”
唐欢看着叔伯长辈们手里满满当当的几个蛇皮袋,心里五味陈杂。
住在大山里的人,都是靠山吃山,生活不富裕,也就将将自给自足。
这些东西,往日里他们都不舍得吃,逢年过节才拿出来解解馋,他们却将这些都拿给自己——
唐欢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随手拿了其中一个蛇皮袋。
叔伯长辈们一看,急眼了:“都带上,都带上……”
他们一边说,一边把蛇皮袋往唐欢身上挂。
唐欢忍俊不禁的晃了晃手,“叔伯,我就两只手,拿不了那么多。”
叔伯长辈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唐欢背上背着个行李包,手里还拎了个大布袋,再加上她刚刚拿的蛇皮袋……她拿不下了!
叔伯长辈们顿感手足无措,懵了。
唐欢笑道:“我就是去京市上学,又不是不回来了!寒暑假我都会回来,到时候没米没菜的,都得靠您们接济了!”
叔伯长辈们一听这,脸色顿时缓过来了。
是啊,欢丫头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行,剩下的就留着你回来吃!对了,这有封信,是你柳奶给你的,说有机会的话,让你帮忙转交给她孙女……”
柳奶的孙女叫柳红红,父母双亡,是柳奶一手拉扯大的。
柳红红刚成年就出山打工了,一直没回来过,她每隔几个月会寄回来一笔钱和信,信里说人在京市的大酒店上班,让柳奶不要担心。
孩子在外,家人哪有不担心的。
无奈山里条件差,水电倒是通了,电话却只有村长家有。
村里家家户户住得远,跑村长家接电话也不方便,很多外出打工的人联系家里都靠书信。
唐欢收好信封,郑重道:“叔伯,您告诉柳奶,我一定会把信带到的!”
“欸!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火车了!听说外面坏人多,小偷多,路上多留个心眼!在学校跟同学好好相处,要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忍着,打回去!缺钱了就给村长打电话,咱们凑一凑还是有的……”
在叔伯长辈的叮嘱声中,唐欢扛着蛇皮袋,坐上了从重阳山开往京市的火车。
火车是最原始的小绿皮,一路上行驶的磕磕绊绊绊的,遇车就停。
中途,到了许多站,下了许多人,又上了许多人。
二十多个小时里,唐欢身边的人来来走走,换了好几拨。
眼看着离京市没几站了,她旁边换成了一波学生。
这群学生刚靠近,一股阴冷的寒气就迎面袭来。
闭目养神的唐欢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看什么看,乡巴佬!”粉衣女生注意到唐欢的目光,反射性骂了一句。
她旁边的斯文眼镜男闻言,皱了皱眉:“你别这样说……”
“我又没说错!烦死了,我早就说不来这破地方了,你们非要来!哪写生不行,非得来这儿写生?害得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刮了一身的伤不说,现在还得跟这群乡巴佬坐一起,这里又脏又臭的,让人怎么坐!”
粉衣女生话声一落,引来整个车厢的人的敌意。
另一个女同学有点胆小,被这么多人盯着很心慌,忙道:“你别说了!那边有空位,我们去那边坐!”
粉衣女生看到车厢众人的眼神,也知道自己犯众怒了。
尽管她心底瞧不上这群乡下人,可到底不敢鸡蛋碰石头,半推半就的跟着女同学坐到了角落。
唐欢身边有空位,斯文眼镜男没有过多犹豫,就坐在了唐欢身边。
他忐忑的道歉:“对不起,我同学说话有些难听,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嗯。”唐欢淡淡应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有的闲事,还是不要管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