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燃烛(九)

    这是陆嘉芩安排的人手,她预备待会就出去同刺客缠斗,而后被逼到悬崖处再掉下去——她让明鹊提前查探过断崖下的环境,十分崎岖,四处都可落脚,下方十丈远处还有一块平整的石台,是绝佳的死遁之地。

    可一支锋利的箭透窗而过,牢牢钉在她右侧的木棂上时,陆嘉芩处变不惊的神色终于不受控制地裂开了些。

    是真的有人想借今日刺杀她!

    前世她来祭祀裴皇后时可没有这桩事情!

    陆嘉芩当机立断从马车里跳了出去,在里面只能等着被人射成筛子,白鹤铃马车里什么东西都有,她从座椅下抽出一把剑来,出去后立刻与明鹊后背相贴,借着马车的掩护往附近能遮掩身形的地方躲藏。

    对面的人明显下了血本,右侧灌木林中箭雨射出一轮又一轮,京城近些年安定无事,出现过最大的问题就是酒楼失火,金吾卫们虽日日训练,可少有实操,其中又有不少人是仗着祖宗荫蔽才进来的,现下毫无防备地被刺客摆了一道,在箭雨中死伤近半。

    明鹊高声提醒让还能动的人退守在石头后面,林中刺客见箭矢失效,立刻杀声震天地冲了出来,陆嘉芩这边的金吾卫们本就已受惊怯,士气大损,竟有人生了弃剑逃跑的念头,脚尖朝着来路的方向。

    但无需明鹊说些什么,刺客们自己会挑软柿子捏,那人刚出去没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剑穿心了,其余金吾卫看见了自然再生不出什么逃跑的心思,明鹊沉着脸看向四周,扬声道:“今日生死,唯有一搏!大家身负京畿防务重任,日夜操训,难道还怕这群小贼么?!”

    为首的刺客知她是想激起这群少爷兵的士气,出言讽笑道:“我劝姑娘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京畿防卫重任?哈哈哈哈,就凭你们,也配称这几个字?”

    他的语气渐渐狠厉起来,“你们知道哪个王侯家的公子淫掳民女杀人全家却不必担刑责?知道哪处的农户为庄主所迫为了半点糊口之食举家卖身为奴?你们这些米虫一样的东西,拿着万民的税钱饱食终日,却只知尸位素餐,何曾负过京畿防卫之责?!”

    陆嘉芩心下一沉,虽有布巾遮面,可依旧能看到刺客额头青筋暴立,他情绪如此激动,身后那群同样打扮的刺客也对着他们一个个怒目而视。

    这些人,都与京中王公有仇,拿自己这个当朝太子寻仇也说得过去。

    可他们哪里来的这样好身手,地上散落一地的箭镞,皆是细工打造,又是谁供给了他们武器呢?

    不可能是晋王,也不可能是太后,他们都是世家出身,看这为首刺客对世家的痛恶,就知他不可能给他们卖命,那还能有谁,还能有谁能从她的死里获利?

    陆嘉芩下意识捏紧了系在腰间的玉佩,她察觉到自己已知的那些东西,似乎不仅不够,还有错处。

    刺客已心生不耐,一个个摩拳擦掌,持刀冲了过来,金吾卫们心知只有抵抗才能活,咬牙在明鹊的带领下挥刀杀了过去,他们的武器是皇家工匠所做,用料精细,比刺客们的东西好。

    两方人交缠在一起,但刺客早早就将此地埋伏起来,金吾卫还是不敌,愈战人愈少,再这样下去,被敌人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陆嘉芩抵挡着想从四面八方围杀她的刺客,艰难挪到了明鹊身边,她以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不能继续困在这里,有人想趁舅父在时,以孤之死搅翻京城的天,你速速带几个人冲出去报信!”

    明鹊连连摇头,“不行,这些刺客训练有素,这些酒囊饭袋不是他们的对手,奴婢怎能留殿下一个人在此地?!除非奴婢死了!”

    “……你戴上那张面具,”陆嘉芩知道拿其他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明鹊,“魏大师手艺了得,你身形又与孤相似,戴上那张面具,再在这巨石后佯装出换衣的样子,引出些追兵去,我们两个才都能安然无事!”

    明鹊果然迟疑了下。

    陆嘉芩继续循循善诱,“而且,那些东西,孤都带在身上了,断崖下你亲自查探过,信孤!回去之后留心孤留下的印记,明鹊,孤不会拿你的性命顽笑。”

    明鹊听出了陆嘉芩话中的重音,但让她抛下陆嘉芩带人突围,她又觉得不太行,踌躇不定间,刺客步步紧逼,离他们越发近了。

    明鹊自知脑子一向不如她家殿下好,咬牙思量一番终于应了下来。

    她心下有气,将飞落身边的一支箭折断,当做暗器扔了出去,正中最前面冲得最凶的刺客咽喉,迤逦一地的鲜血让那群亡命之徒下意识稍稍放缓了些往前冲的动作。

    二人都是下定决心便做之人,当即扯松了身上的衣裳,她们并没打算真的换衣,只是打算做出那般样态给刺客看。

    刺客很快发现对面那帮废物金吾卫突然后退聚在了一起,但很快又散开,带着几分有条不紊分成了两队人。

    刺客讥讽嗤笑,在他眼里,对面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可当他看见队伍后面站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太子芩时,势在必得的神色终于僵住了。

    两人身上的衣物十分凌乱,太子锦袍上的蹀躞带都系歪了,可也正是如此,他不敢笃定她们的身份。

    对面的金吾卫也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们没有半刻停留,在那身穿武婢布衣之人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杀了过来,并且很快就通了一条路出来。

    刺客阵营这边却开始起了疑问,有人纵身一跃跳到贼首身边,阴狠道:“甘二兄,这是对面放出的迷雾,你看那围在婢女身前的金吾卫,都算有些血性了,那太子也在帮她突围,甘二兄,那婢女必然就是太子——”

    他的话被后跳过来的人打断,“如果不是呢……如果只是障眼法呢,万一她们想的就是让我们追婢女,从而让太子解困呢?你们看那婢女一马当先,若她是太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能有这么好的功夫?”

    二人几乎要当着贼首的面吵起来,那边的婢女已经一剑砍断车辕抢身上马,在后面那群金吾卫的掩护下要离开此地朝京中奔去了。

    贼首眼眶发红,他想到来之前那位大人的嘱托,立刻粗暴打断了二人的争执,“都别放屁!既然分不清,那就两个都弄死!你们两个带人去追那个婢女,我亲自留下,照看这个太子!”

    眼见刺客也分为两拨人,有人从灌木林中牵出了两匹骏马,刚围在贼首身边的那两人骑马带着大部分刺客追了出去,剩下的一小撮以合围之势包了过来。

    陆嘉芩冷笑一声,纵身冲了上去,对面的贼首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冲过来,交手后也没有料到陆嘉芩的武艺会那么好。

    陆嘉芩寻机挑开了他的面巾,出人意料的是,这贼首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恰恰相反,他生得十分文气。

    贼首下意识想去捞自己的面巾,可是崖顶风大,转眼间就不知吹去了哪里,他望向陆嘉芩,眼中的死水慢慢泛起涟漪,最终转为狠厉之色。

    陆嘉芩丝毫不以为意,她欺身上前,这人就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她对这样的人从不手软。

    贼首明显发觉自己不敌,暗道之前带人突围的婢女果然才是太子芩,他吃力挡住陆嘉芩劈下来的剑,冷笑道:“你主子逼你换衣,骑马逃走,又带走了多数金吾卫,只留下了这么些饭桶给你,你竟还心甘情愿做她的狗?”

    陆嘉芩淡然一笑,“只有你这样给人做狗的,才会觉得别人也是狗。”

    贼首登时恼羞成怒,却没有情绪上头继续跟她对打,他强挨一剑,借机跳到了护过来的两个刺客后面,而后狠狠吹响了胸口悬挂的骨哨。

    尖锐的声音霎时响彻云霄,那些刺客如受诏令,迅速如潮水般退回了灌木林,陆嘉芩面色微变,警惕地往后退去,场上还活着的十几个金吾卫也随着她的动作退到了石头后面。

    背后的断崖下突然飞上来三个人,眨眼间就捅死了躲在最后面的三个金吾卫,而后继续挥刀上前,甫一交手,陆嘉芩心下重重一坠,系统的警报声此刻也在脑中鸣叫起来。

    “警报!警报!宿主生命已受到极大威胁!”

    这三人,才是今日幕后主使安排给她的杀招。

    陆嘉芩不再犹豫,转身就从断崖上跳了下去,她借着崖壁上垂挂的藤蔓,两下荡到了石台上。

    她神经依旧紧绷,那三人肯定早已发现了这块石台,可是看到躺在旁边不省人事的人影时,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还是没忍住分出去了一些。

    季恪行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三个刺客果然紧随而至,以合围之势将陆嘉芩困在中间,石台狭小,陆嘉芩虽躲闪及时,可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她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却更为伤痛激起了血性,她寻机拼着左臂被刺穿的伤将一个刺客捅得透心凉,再冷戾地盯着另外两个人,那两人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此刻被太子看得竟觉背后发凉。

    难怪主子要让他们三个一起出动。

    谁都没注意,被他们事先敲晕在一旁的那位侍郎,似乎艰难地左右动了动脑袋。

    系统正在积极向主系统上诉给陆嘉芩争取重来一次的机会,陆嘉芩狠了狠心,都打算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杀人时,围在她左边的那个刺客突然被砸得往前一倒,手中弯刀脱手掉到石台底下。

    季恪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两手拎着一块南瓜大小的石头,刚刚那一击似乎用尽了他残余的力气,此刻难以抑制地气喘吁吁起来。

    陆嘉芩瞅准时机朝刺客的脖颈刺了进去,另一个刺客救援不及,登时凶相毕露,陆嘉芩只听一声“殿下小心”,身前便突然扑过来个人影。

    她听见季恪行闷哼一声,咬牙揽住人,她自己已流了许多血,眼前阵阵发黑,心知拖下去必然是一跳死路。

    系统的电子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人性化的咆哮意味,“从这跳下去宿主!抱着季恪行从这跳下去!我计算了一圈,你抱着他跳下去的存活率最高!”

    崖底偶有水声传来,陆嘉芩扶着季恪行后退,而后毫不犹豫地从石台上跳了下去。

    她这次要是能活着回东宫,非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不可!她肯安生地过,那些人倒不肯,是真觉得她身上那层贤良皮脱不下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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