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前。
大门被人从里间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一道娇小的影子从里面利落地溜了出来,轻轻把门带上。
少女低头翻了翻腰间别着的物事,得意地勾起嘴角。
拿着手上的笔,她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到马厩,推开栅栏,捏着鼻子躲开家马甩着的尾巴,找见了地上不可描状物,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蒙到脸上,把笔戳进去搅了又搅。
“嘿嘿嘿嘿。”
她坏笑几声。
看着脏污了的笔尖,少女缓步走向深处倒在草垛上的两人。
黑暗中,酣睡的妇人和女子浑然不知自己将要遭遇“毒手”。
“一个丁老头儿……欠我俩鸡蛋。”
她一边在两人脸上涂涂画画一边嘴里念叨着。
“……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嘻!”
这里要轻,那边要重。
“一个烧饼三毛三……三根儿韭菜三毛三。一块儿豆腐六毛六……两根儿韭菜不要钱……”
昏倒在地上的两人不省人事,只能被她为所欲为,眼看两女秀美的双颊都顶上了由马粪书就的涂鸦,少女此刻也顾不得马粪味儿恶心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便是倚翠口中那个养在深闺里不怎么见人的“堂小姐”。
苏茶。
不过——
里子已经换了,现在的她,是前不久从现代夺舍而来的穿越者。
因放学回家见义勇为导致冲突升级,流氓带着管制刀具把苏茶捅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苏茶发现穿进了自己读了一半的小说《嫡女策》中。
《嫡女策》原文讲述了一名高门嫡女与爱人决裂自尽身亡,重生后重新谋划婚姻的爱情故事。
因为情节跌宕起伏,节奏紧凑,人设丰满,在连载的网络平台上有着不俗的成绩。
文中有个女配角和她同名同姓,也是叫作“苏茶”。
不过不同的是,这个配角,是个极尽绿茶之能,试图靠女色翻身上位茶艺大师!
因母亲出身青楼,她自小到大没少遭受江家众人冷眼,加上身无依靠,便起了勾搭江府两名继承人的心思,凭借美色周旋在堂兄弟江明锦、江明灿之间,在见到男二之前一心想嫁给堂兄在江家站稳脚跟,见到男二后又妄图利用姿容嫁给男二,一度勾引男二想要爬上男二的床。
至于她的结局,又是毁容又是死于非命,自然是成为男女主姻缘圆满路上的炮灰了。
这不,“苏茶”与江明锦的暧昧关系在烧尾宴前夕被江母李氏发现,带了一群人把苏茶围堵在祠堂里给打了一顿,那耳光打得呀,她到现在脸蛋都还隐隐作痛呢!
而苏茶与那炮灰女配除了名字相同,其他简直没有一处相似,这种天外来锅和窝囊气怎么能忍?
此仇不报非君子。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苏茶看向江怡婷,用脚拨了拨她瘫软的胳膊。
“你可真是蠢呐!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和世子搭上线,我编的纸条那么蹩脚你都信?人家是男二,会主动写信约见你一个只见过一面的路人女?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也不枉她在男厕蹲守半天,找人递纸条了。
“还有你。”
苏茶看着昏死的李氏,扔掉手上的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我说大妈,伙同那么多人一起欺负我,仗势欺人以多欺少,呵,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
“第一,你儿子不是我勾搭的!”
“第二,我可不像那个原身,被人欺负只能娇滴滴的去找大树靠,要出气我也要自己亲自来!”
“第三——”
“我不是个好惹的!”
在男厕蹲完书童,拜托对方向江怡婷转交纸条,再一路跟随,等书童转交纸条后,假扮女仆与江怡婷贴身侍女相撞,指着地上另一张伪造的纸条说是不是她的遗落物……
这种小说里常写到的小学生伎俩,竟真的成了!
苏茶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江怡婷冷哼:“我看这原身之前也没少被你欺负,借了人家身子这么些天,就当帮她报仇了!”
反杀恶人,让恶人吃瘪,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是?
苏茶嘴角挂笑,准备回自己屋子。
一会儿寻人的侍女的肯定要回来这里,发现李氏失踪铁定会满府地毯式搜索。
不过,其他人就算要找这俩人,估计翻遍了宅子也不会想到人在马厩。
只希望她们在这儿睡到明天早上才会被人发现吧!
“怪我也没用哈!”她冲两人做了个鬼脸,转身开溜。
好巧不巧。
这时一匹马刚好在她面前一挡,苏茶被绊了下,一个不稳后退几步,直接仰坐在了地上。
手心温软的触感,莫、莫名有些熟悉……
苏茶在原地愣了两秒。
她一手支地,刚好按在了先前的马粪上!
……
…………
……天道好轮回,做坏事是有报应的,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脸嫌弃,把沾到的马粪在江怡婷母女衣物上胡乱抹了抹,可还是擦不干净。
“真晦气!”
苏茶暗骂一声。
她看了看周围,能洗手的地方只有马槽,可或许是因为今晚宴会,人全去了前厅。这里无人操管,没多少水在里头。
“还尚书府呢,”苏茶忍不住吐槽,“欺负人的时候人多势众,干活半个人人影见不着!”
她想起了江宅的人造池塘。
那儿离得不远,是她被江怡婷推下水的地方,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打卡点,洗手很方便。
一路上,苏茶把手伸得老远,指尖传来的阵阵臭气让她纤巧的眉拧在一处。
俗话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自打穿越后,她运气就没能好过。
先是发现自己在初春的池子里醒来,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泡了好久,好不容易挣扎着上岸,就连发了几天高烧。
她差点以为自己刚穿越就要两腿一蹬,白瞎了老天爷这番重生好意了。
祸不单行的是,退烧后,那江怡婷带着贴身侍女倚翠跑到她住的别苑,一主一仆,趁着她病弱体虚,来了个下马威,一个按住她另一个对着她的脸就是几巴掌!
再之后,便是女主人李氏协众捆着她的一顿毒打。
想到这些,苏茶心中满是憋屈和怨恨。
顶着原身这张脸真就是三天两头挨打受欺负,这报复吧,还能倒糊自己一手粑粑,真是够丧气的。
身在异世,孤立难行。
她这种现代人待在这种地方,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反抗吧,这肉身太过脆弱,对方又人多势众,是个婆子婢子都能骑到这女配头上来。
哪怕她之前看小说时候不怎么喜欢这个“苏茶”,此刻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只觉得,古代后宅当真是人吃人的地方,生存艰难。
可要说待着难受回家去……又怎么回去?
她想过各种法子。
从来时的池子里跳进去,无果。
自尽……不敢,怕死个透。
按照小说套路跑完剧情?
可这“苏茶”与女主“江泠月”还没什么多的交集就下线了,甚至都没熬到她看完全书剧情。
而利用已知剧情与女主套近乎抱大腿保命这种操作她也不是没想过。
可以女配的这种生存情况着实难了些。这把个月,因为身体缘故,她连门都出不去,更别说见女主的人影了。
而“苏茶”的屋子落得偏,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只有那个江明锦三天两头派丫鬟过来送吃食和小礼物。
交集都不曾有,又如何推进下一步?
难难难。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又能做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闷闷不乐间,宅院某个角落忽地蹿起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白色的光芒在半空中铺开一张巨网,将整个江府笼罩其中。
苏茶被这异象吸引,一时愣在了原地。
法术?
宅斗文里为什么会出现法术?
光柱起点就在池塘的方向,她也顾不得手上的气味,一路小跑着溜了过去。
许是夜深,路上也没碰见什么人。
巡夜的侍卫像是集体匿了迹,周围静得能听见沿路灯火细碎的“噼啪”轻响,以及若有若无的乐声。
苏茶耳朵动了动,再细听。
没错,确实是乐声。
好像是……箫?
循着箫声来到池塘所在的院落,里面大小高低不一的山石群绕,迷宫般半拥着一座八角亭。
亭边一座青石桥,青苔和绿萝点缀其间,缠缠又绕绕,浮萍小荷零散在桥下,倒映着桥上一道颀长的影子。
青衣男子闭目站于桥上,深邃的五官在光照下勾出深浅不一的轮廓,墨玉般的长发被高高竖起,垂在肩上,两束发丝在鬓边随风而动。
苏茶不禁看得入了神,心中直白赞叹——
《嫡女策》中有这号人物?这种好样貌多少也能当个男主角或名配角吧?可把脑中的剧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什么印象。
如果不是其他剧情都对得上号,她都几乎要以为自己穿错书了。
那男子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薄唇紧贴手中的玉箫,轻轻吐息。
手中玉箫镶了金饰,闪烁着微光,似是什么法器,先前那若隐若现的乐声正是自他手中器物发出。
苏茶站在一角,看着这人清越的箫声化为音波以他为核心荡开,传向宅中各个角落,升天的光柱随着密网织成逐渐收窄落下,光华转淡,一曲箫乐也奏到了尾声。
她正愣神,就见对方缓缓睁开眼睛,锋利的视线刮了过来。
“谁?”
箫声一停,苏茶才发现周围安静得出奇,仲春夜间,周围什么虫鸣鸟叫都听不到,诡异得很。
男子正是萧珩。
他让江世琮配合遣散了附近的仆役,与叶皓言分头行动,以池塘为中心设下覆盖整个府邸的结界探查魔气。见来人穿着素雅普通,衣装脏乱,面上的粗布虽挡住了大半张脸,仍能看出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以为是不曾在主宴厅见过的粗使丫鬟,不由得微微皱眉。
“夜已深,”萧珩收起法器,警告,“姑娘莫要乱走动。”
那少女却两眼懵懂,一副呆相,像是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
“姑娘?”
重复,他耐心有限。
只见少女盯着自己,眼神滴溜溜直转,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毫无女儿家家的矜持。
甚是无礼。
萧珩心头不耐烦,见她不答话,心道如今结界已成,短时间内这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转头便要离开。
这头的苏茶看着眼前的俊朗公子,以及穹顶隐隐光华流转的罗网,思绪却飘出老远——
这一场景她从未在小说剧情中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作者叙事视角问题,《嫡女策》中从未提到过此情此景下,女配“苏茶”会遇见这么一号人物。
法术?颜值出众仙气飘飘的男配?全都不在已知的原文故事里。
宅斗文变成了仙侠文?
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什么剧情?还是说,她改变李氏母女的支线剧情影响了故事的走势?
此人会是她困局的转机吗?
这人大概就是仙侠小说里写的什么修仙人士,什么御剑飞行,降妖除魔应该都不在话下!
她或许也能通过他拜入修仙门派历练一番,或许……
回去的方法,就有着落了呢?
眼见萧珩要走,她回过神来,顺手扯住他的袖子说:“帅哥!先别急着走!”
然而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手上此刻糊着的、发散着恶臭的……物事。
萧珩本在疑惑女孩儿那声古怪的“帅哥”是什么意思,对她的靠近未来得及作反应,鼻端隐隐传来的气味让他不禁低头一看——
只见原本整洁干净的青色衣袖被黄绿相间的泥状物糊了个斑驳,还有些干草碎叶混杂其中,带着阵阵臭气直往鼻子里钻……
不看还好,一看,饶是平时萧珩性子冷,都忍不住怒意上涌。
“胡闹!”
萧珩猛地一挥衣袖,甩开苏茶。
因在桥边,少女被那力道振得后退几步,一声惊呼从栏杆上翻了下去,“扑通”落入水中。
萧珩皱着眉,用净身诀除掉污秽,但鼻尖仍能隐隐闻到马粪的臭味儿,又多加了几道术法清楚气味。
而那女孩儿在水中呼救了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待萧珩整理收拾完仪表,方才想起刚才落入水中的少女,四下张望一看——
湖心水波莹莹微漾,浮萍荷叶随着余波轻轻晃荡,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