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

    朱门绮户是藏不住事的。

    叶皓言本在席间饮酒,方还回味着江家二女儿的惊鸿一舞——

    袅娜的身段,腰间环佩叮当声震,娉婷曼妙,娇柔婉转。

    一双玉臂似无骨般蜿蜒而动,薄纱覆面,眼中波光潋滟,笑眼盈盈。可那一颦一笑虽勾人心魄,却毫无艳俗之感……

    就见一名婢女神色惊慌,连跑带跌的过了来,声音颤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席间陪酒的江宅主人江世琮见状,顿时冷了脸,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只作不见,抖作筛糠,口中喃喃道:“老……老爷!出……出事了!”

    江世琮只得对叶皓言赔了个笑脸:“世子……”

    叶皓言含笑示意,江世琮当即欠身告退,离席去了外面。

    宴厅门口。

    两人正站在昏黄的灯下与那婢女耳语,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江世琮脸色大变,双目惊慌,不时用余光扫向里间。

    不多久另一名仆从也着急慌忙地跑了过来,向江世琮汇报情况。

    叶皓言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口人影晃动。

    来来去去,匆匆忙忙。

    他端起一盏清茶浅酌了一口,斜斜看向身侧青色劲装的男子,轻声道:“这江家当真有趣得紧。”

    邻座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挺拔如松,此时也随着叶皓言的视线看了过去,仅一眼又收回视线,冷淡不语。

    “明锦此次高中,作为礼部尚书长子,且是家中新晋入仕的小辈,登科家宴却是小办,很是奇怪。”

    叶皓言手中折扇轻晃,清风徐徐,一如他不咸不淡的语调。

    “这次来的宾客多是交好的亲友,席半走得已七七八八。而那次女舞后离席换装,明锦作为主角也跟着不见了人影。不多会儿夫人李氏幺女皆相次离去——几个姓江的都不见了人,眼下看这侍女慌不择口的样子,这江府出的事,怕是不小啊。”

    男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你怀疑……”

    “我怀疑与魔种一事有关。”

    大端的中元祭在每年七月十五举行,皇室将会于该日祭祀天神,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叶皓言,便是御座此次钦定的中元祭负责人。

    与其他四洲各国在鬼月祭祖的风俗不同,端朝王室会在这日祈法打通与冥界的通路,人鬼团聚,共渡良日。

    说是鬼节,实际上是某种意义上阖家团圆的日子,并不幽森可怖。

    这一日,都城会邀请祭司在都城中央开展盛大的傩舞演出,百姓会烧花纸吃冷食,燃放河灯、天灯,告慰亲人。

    但今年不知怎的,距离祭祀还有三月,鬼门已提前打开,失去路引的魂灵流散人间,久之沾染人世浊气,失心疯魔,化作怨鬼,戕害活人。

    近几日类似的事已发生不少起,一时间人心惶惶,原本万众期待的吉日变成了凶日,活人都怕自己活得好好的,被怨祟缠身的鬼带上冥路。

    叶皓言少时曾于四大修仙门派之首的凌云门修行过些时日,而今皇命加身,一纸飞鸽传书,请了旧日同窗下山相助,以保祭祀顺利进行。

    而他邻座的男子,便是凌云门年轻一辈中排行第一的翘楚——

    萧珩。

    说来也巧。

    凌云门近日也怪事频频。

    先是道门所在的邶山天动异象,漫天异彩,星辰紊乱。后是门内弟子遭遇不测,灵根尽毁。

    凌云门太卜卜算到大端首都晋阳上古屠龙阵阵眼不稳,期间收到自修仙四大门派中专祀鬼神的玉溪阁通报,说是有大幽荒地有魔族出逃,猜测一切异变与魔族有关,便让萧珩下山匡扶皇室之余,调查屠龙阵阵法松动一事。

    萧珩与同门到达晋阳后分散调查数日余,发现晋阳近日中元祭变故亦与魔族关系紧密。

    被怨鬼戕害的普通百姓中,有天生灵根之人,与惨遭不测的凌云门弟子一样,灵根被尽数拔除,浑身浸染魔气,身如槁木枯枝,残败不堪。

    而那被填入灵根的魔气——

    便是魔种。

    萧珩剑眉微蹙,疑惑道:“可我并未察觉到魔气,你又如何得知?”

    “你莫不是修仙修傻了,”叶皓言闻言连连摇头,“户部尚书是什么人,我又是何身份?这府间能发生什么事让一侍女惊慌成这样?不顾礼仪体统,当着我的面向家主禀报。十之八九——是人命。”

    在大端,叶皓言作为亲王的老来独子,连江世琮这种正三品的官员都得礼让三分。

    与其子交好更是对家门有益的好事,江世琮席间全心全力地招待直至席末,又怎会说走就走,扔下贵客半晌都不见人影?

    萧珩几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

    “我可不懂你们这些‘显贵’之间的弯绕。”

    眉宇间几分不耐,俨然无心细听。

    叶皓言一声轻笑:“凌云门家大业大,堂堂少门主说不懂这里间的弯绕?我不信。”

    萧珩正襟危坐,不作答话。

    叶皓言见状,更是用夸张的语气揶揄说:“也是,你这人满脑子都是修炼,无心这些也是正常。哪怕弯绕在你面前,你也只作不见,自然是不懂了。”

    “你就是尘心太重才苦修无果,沦落到被遣回祖籍的地步,”萧珩斜他一眼,“回这凡尘俗世,与争权夺利为伍。”

    “尘心?凡尘俗世?争权夺利?”叶皓言拈起手中杯盏,细细研看釉色,“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我至交多年,我向来不喜修仙苦闷,你是懂的。”

    他顶着茶盏,神情颇为赞许,显然这套招待客人的瓷器品质不错。

    萧珩闻言一声冷哼。

    “再说,这天下之人多少想拥有我所拥有的,你却只当这是争权夺利。便是你不懂了。”

    他放下手中杯盏,折扇震震。

    “我等凡夫走卒,红尘中人,自是尘里来尘里去,比不得你们这些仙家道门,”他浅笑长叹,“更何况,修仙之人问道长生,又与我等俗子求名得利有何不同?”

    萧珩淡淡一哂:“问道反求诸己,需得守心明性克己慎独,修心修身。尘心皆为外求,又有何相同?”

    “有些东西若想得偿所愿,只能外求。”叶皓言道。

    “比如?”

    “人行世间,自然会需要与他人交汇,”叶皓言面带笑容地说着,一派过来人的样子,“爱恨嗔痴七情六欲,因他人喜悲,求他人安慰抚恤再正常不过,待你日后有所体会,便会懂我今日所说。”

    “无聊。”

    萧珩不喜他这副油滑作派,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问道修仙当需舍弃这些,你却要我向他人求索?笑话。”

    “做人又何必孤高至此?”叶皓言无奈摇头,“这人生在世,这些全都体会一遭才算是活过——你还记不记得,凌云入学考后,太卜为每个人算过一卦。”

    “怎么忽然提这个?”萧珩挑眉。

    叶皓言顾自道:“你这人向来古板端正,所以太卜说你的卜词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你命里当有一情劫。”

    说着,他将手中折扇一合,换上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我且看这卜词应验之日,你可还能否嘴硬至此。”

    萧珩正待反驳,就见江世琮脸色煞白地走了回来,额边汗水涔涔,对二人道:“世子见谅,下官家中出了些变故,烦请世子先行回府,择日,下官必将与犬子一同,登门谢罪……”

    叶皓言与萧珩对视一眼,看回江世琮,作关心状:“江大人,发生何事?”

    “这……”

    见江世琮犹豫,叶皓言浅笑说:“近日坊间有一些邪魔作祟的传闻。你也知道,中元大典在即,又是由我负责这摊子事儿,自然得更操心一些。”

    他指着邻座的男子:“我这位朋友乃凌云门弟子,精通仙法武艺,已陪我查了不少时日,倘若与此有关,兴许能帮上些什么。”

    萧珩无言,顾自饮茶,见江世琮有意打量,忽地眉眼一抬,与江世琮的视线撞到一处。

    江世琮被他眼中锐气所慑,不禁打了个激灵。

    “江大人?”叶皓言晃着手中折扇,轻声追问,烛光中神色明灭不定。

    沉默片刻后,江世琮悠悠叹了口气。

    “烦请借一步说话。”

    ——江府果真出了命案。

    两人随江世琮穿行在江府曲折的小径上,一路听着家仆详细叙述。

    江家三小姐贴身侍女倚翠,在后厨附近游廊转角处惨遭杀害,死状可怖。据厨娘宋氏所言,她死前受管事嬷嬷差遣,到后厨房去端盛给贵客的粥品,粥成后端出去没多久,就听闻不远处一声惊叫,再然后就发现了尸体。

    “当时就她二人?”

    “是的,就她二人。”家仆回复。

    叶皓言疑惑:“就她一人去端餐食?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人手这么少?”

    “这……您有所不知,”家仆飞速瞟了一眼表情沉郁的江世琮,“您是老爷和大少爷请来的贵客,又……又在皇城中享誉盛名。丫鬟们没见过世面,席末都跑来前庭偷、偷看您……”边说边偷瞧叶皓言的表情,生怕惹他不快。

    “那尸体可有什么异状?”叶皓言无视家仆异样,追问。

    家仆却不回话了,面露惊恐,似不愿回忆那惨状。双唇嗫喏着:“她……她……”

    叶皓言询问的过程中,同行的萧珩在查看江宅里的花草、建筑。新月暮光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薄烟悠悠飘荡在空中,散发着甜腻的腥香。

    不等家仆带路,他越过三人,朝着薄烟飘来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叶皓言见状立马跟上。

    柳暗花明处,围了几人。那腥香愈发浓郁,凝成一团暗紫,此刻簇拥着一物在空气中飘忽不定,幻化着各种形态。萧珩所到之处,那烟雾却似活物般受惊般躲闪消散,像是怕他。

    而这雾气却只有他能看见。

    萧珩悠然踏进浓雾深处。

    一名女子身似琉璃般剔透,站于墙边一角。她双目失神,正呆呆地望着地上僵坐的物事——与她衣饰一般无二,腹部被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墙面溅落着碎肉残渣,腥浓的血液已经半干,透过洞依稀能看见背靠的墙面,死状甚是惨烈。

    她痴痴地看着自己已经冰凉的尸身,仿佛不愿相信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有人走近也未曾察觉。

    萧珩停下。

    她仿佛终于察觉般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窝瞬间变得漆黑凹陷,两股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到地面上,越汇越多,她张嘴挤出几粒古怪的音调,紧接着便披着血衣狰狞地扑了过来!

    一抹白芒自他眉间闪过。登时雾消魂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视野清晰了起来。

    “是?否?”

    叶皓言几步追至萧珩身侧,表情严肃。

    萧珩面上冷然不变,眼神却明亮如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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