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瞻少微看着面前的女生,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湿透了的长发胡乱沾上裸露的胳膊,挂着几道血痕,上面满是寒栗,一直延伸到修长细白的脖颈,脖颈旁的衣裙吊带绽了线,裂纹被刻意压在素色短袖外套下,只在外套领口处露了几团杂乱的线头。

    是暴雨夜路滑,摔进水坑了吗?

    一片柔软的纸巾敷上脖颈,遮住了线头,纸上洇开了水花。

    细长的手指收回湿润的洁白纸巾,细细叠成方块,淡粉色的指尖飞舞得像晚风中飘落的樱花,脸上却平静冷淡,似乎狼狈的人不是她。

    他又递了一包纸巾给她:“你们专业不是要学大气课程?出门不会看天气吗?”

    这是在直接质疑她的专业能力?

    晓星希抬眼接过他的纸巾,舔了舔后槽牙,面上却微微笑起来:“及之而后知,不然怎么预报让你带伞呢?”

    瞻少微被呛了一声,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想起似乎上次见面也是开口就被她呛回来的,他凝眸深思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唯一想起的也只是在上学期的校级比赛论述父母与家庭关系的问题上,他说她是在以偏概全。但那是常见的辩论反驳话术,切磋不带有恶意,她应当不会为此生气。

    正细想间,他看见她腰侧拉链脱线绽开,破损处被叠进了衣服里,又被她手臂遮掩得很好,若非仔细去看,也很难发现。

    这是?

    不像是暴雨中摔的,反像是被强迫时,人为挣扎出的。

    遇到劫色的歹徒了?

    依案例,劫色大都是熟人作案。

    发生什么事了?

    坐在她身旁的绿衣男生陡然笑了起来:“这还没开赛呢,怎么提前拿下周辩题,知行合一,练起手了?”

    晓星希也笑:“听说你们这场赢得漂亮,想感受一下氛围。”

    看来是不想让人发觉。瞻少微很快便推测出了过程,也理解了她的想法。

    那边绿衣男生同她说了许多,正说到这次庆功聚餐是老师带队,他们是校内包车过来的,外面暴雨,她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回去。

    晓星希看了眼手机上漫长的等车时间,时间下一行小字写着前方排队人数还有28人,她摇了摇头对男生说:“谢谢,我打车回去就好。”

    男生:“你这要打多久?快下门禁了,我们车上还有空位,更方便。”

    她是不喜欢麻烦人的性子,想来不是自己学院的车,带着一身水汽坐上去,打扰他们,并不太合适。

    何况身上那些伤口和衣裙几处撕裂的痕迹容易让人想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不想之后成为纷繁流言的中心,听到些夸张故事,就像高中时那些人纷纷指责她是罪魁祸首,害得两个男生为她打架重伤。

    那群男男女女已在门口渐次撑起了伞,敞开的玻璃门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进来。

    瞻少微取出一把伞递给她:“外车进不了校园,我看你没带伞,准备这个样子冒雨走上十几分钟?”

    “对哦,你真不如坐我们的车,车上有几个女生和你一栋宿舍楼的,反正都要送到楼下。”那个绿衣男生挠着脑袋笑起来,酒窝很深,“大家都认识,正好交流一下嘛。”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一再拒绝,接过瞻少微的伞,站起了身,不动声色地掩了下裙子破口,向面前两人道了谢。

    瞻少微清淡地说了声:“不用。”又脱下身上月白色的休闲外套递给她,“雨天冷,披上吧。”

    她看了他一眼,白皙清隽的脸,挺拔的鼻梁在黑白分明的眼眸间洒落淡淡阴影,她想说其实还好,也没那么冷。他已将外套交到她手上,脸转向门口看去,声音极小,同他本人一样温淡,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遮一下。”

    她垂眸接过,似乎有一阵寒风吹透她的衣裙,寒意顺着脊骨爬上了头皮。身上挣扎的痕迹还是没能遮住,流言杀人。

    这种私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无法正面去回忆同渣男的点滴细节,一想到就头脑炸裂般的痛,无神细想,接过他的外套,迅速披上了身。

    他骨架高大,休闲款的外套松松垮垮正好从上遮到了臀,将她所有曲线与引人遐想的痕迹遮得一干二净。她向他小声又道了次谢:“谢谢,弄脏了你的衣服,我洗完还给你吧。”

    听得她已穿好外套,他才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是你的错,走吧。”

    走出饭店大门时,雨已小了一些,只剩银针般的雨丝往颈项里飘。夏夜的雷雨总是这样,积蓄着澎湃的力量,暴力地将人生计划全都打乱,又倏忽间化成一只温顺的家猫,仿佛刚才那个吃人的猛兽只是幻觉,冲你丢两根柔软的毛毛细雨,就算结束。一夜雨过天晴,什么都不曾留下。

    几个学生在排队往淡黄色的小巴士上登,还有两个女生正冲他们招手:“快回去吧,在车上也能聊。”

    她撑起瞻少微给的那把靛青色的伞,想着细雨之下,是不是要侧向这柄伞的主人,那人已走入绿衣男生的伞下,快步来到车门前,临登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车里微弱的灯光为他勾勒了一圈淡淡的黄色光边,他转身低头跨上了楼梯。

    她有时觉得周围的人都是那样的青春阳光,唯有自己像一棵枯朽的老树,在绿意盎然的盛夏林间,伪装着绽出几片嫩叶,叶片背后却布满了枯黄的孔洞。

    她撑着伞走入细雨中,地砖上溅起的水落上鞋面,风雨确实小了呀。

    当她登上车时,里面的人正交头接耳,有的颤着肩膀笑意不停,她环视了一眼,只剩下车尾一个空位,那个绿衣男生坐在旁边。

    她带着氤氲水汽走了过去,那男生忙站起身问她:“你晕车吗?需要靠窗坐还是坐走道?”

    她看着皮质座椅说了声:“都行。”却在担忧自己湿漉漉的衣裙会弄湿座椅,这毕竟是其他院老师带队的车。

    男生向走道迈了一步,让出了靠窗的座位:“那坐里面吧,更舒服一些。”

    大巴摇晃了一下,司机在前方喊道:“快坐稳了,要发车了。”

    男生高声回道:“好嘞师傅,您慢点开。”

    她被这车身一晃,手臂撞上了身旁的座椅,预想中的疼痛未曾传来,反而接触了一片柔软暖意。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搭在座椅的尖角处,挡住了她的手臂,才免于被撞痛。

    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隆起,线条干练好看,往上看是一张清隽的侧脸,皮肤清透干净,下颌线简洁流畅。

    瞻少微坐在前排靠走道的座位里,正抬头看她,柔软的黑发微微蜷曲,发量很多,在车外灯光的映照下毛绒绒的,只在刘海下藏着一双清淡的眉眼,目光里没什么情绪,是不可亵玩的模样。

    她低声道了声谢,感觉今晚向他道谢的频率很高,然后走进座位里,在座椅上垫了两张纸巾以防裙摆沾湿皮质座椅。

    汽车呼啸着启动,她倚着窗,随着汽车的颠簸,身旁男生裸露的手臂时不时撞上她。肌肤相接,有些温热的触感。

    她不喜欢肢体接触,又向窗边挪了挪,尽量避开。那男生低声向他道了歉,在这逼仄的汽车空间里,邻座相触也不是他的错。

    她轻轻说了声没关系又收缩了肩膀,窝在一个小角落里。汽车行驶得很快,耳边是同学闲聊的笑谈声,她靠在玻璃窗上看着细雨中的路灯连成一线,额角时不时轻撞在窗上,细密轻微的疼痛将她的神思拉回现实,车窗玻璃映出一柄柄雨伞的流影,很快被甩在车后。

    一个转弯,汽车驶进熟悉的大门,她也随之松了口气,今晚一直提着的心慢慢回落。

    临下车时,她同瞻少微加了微信,约好过两天还他外套,随后跟着几名女生走下大巴。

    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小小女生,手里拎着一把伞,一见她的身影就向她奔来。

    她看着对方纤嫩的脸蛋上溢满担忧的表情,跑到她身前仰着脸仔细问她有没有受伤,晶亮的圆眼忽闪忽闪,却不曾过问半分她同渣男的过往与细节,她突然很想揉一揉她的头。

    这是那位一直在担心她的舍友,沈思悦,听她说已经坐了法学院的包车回来,便一直在宿舍下等到现在。

    沈思悦拉着她向宿舍走去,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缓缓启动的大巴,从人头攒动的车窗里看见了一双清冷的眼,隔着蒙蒙细雨同她对视。

    那人的目光相当冷淡而深沉,她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大概已能推测出几分,自己今晚的狗血剧情又增加了新的知情者。

    这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回到宿舍时,开门,房内一阵干燥的温暖空气扑了上来,她紧绷的身体一松,扶着门差点瘫软在地上。耳畔突然炸开一句:“女神回来啦,今晚不是要陪男友吗?还是发现外面的金窝银窝,不如咱们宿舍的狗窝舒服了吧。”

    她定睛一看,进门第二张桌子上还亮着护眼台灯,淡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一个干练的短发女生,是她们宿舍老大惠则明。

    老大正对着她张开手臂,又见她一身水汽,皱了皱眉:“我去,怎么变落汤鸡了,不抱了不抱了,你快去洗个澡,给你留热水了,洗得香香软软的我再来。”

    晓星希身旁的沈思悦偷偷对她眨了下眼,用口型告诉她:“我没和别人讲。”

    还好,她这位舍友是不爱八卦的性子,今晚的事她希望能够烂在回忆里。

    她将包放回自己的书桌上,又随意地问老大:“你不是出去旅游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大:“晚上啊,拜托,我课后作业都还没做完,后天就要交了。诶,你这手怎么伤的?像是被人抓的。”

    晓星希:“雨天路滑,摔的。”

    老大起身去翻书桌柜子:“我这儿有碘伏,你快点洗完澡涂一下,我们宿舍今晚势必要早点熄灯,养成早睡好习惯。我最近看了篇论文,早睡是减缓衰老的重要手段。”她边将碘伏递给她,边垂头去看桌面上瘫着的几张布满潦草笔痕的草稿纸,“但是,要等我数分作业做完再熄灯。”

    数分是数学分析的简称,也是他们今年开设的最让人头疼的课程之一,题量大,计算难,一提起就全员哀嚎。

    她笑了笑,忽然在这日常对话彻底放松下来,打趣道:“那今晚还能有熄灯的机会了吗?”

    老大:“那必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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