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里，午夜梦回，莫淮安都会亲口问这个男人，当年那样对自己，可会后悔，可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莫淮安称霸修真界的第一百一十年，仅存的所有正道修士聚集起来，选了一位英雄，去杀她。
这位英雄身高八尺，眉目清秀，长衣俊立，眼角边有一颗红痣，离行前，三杯酒下肚，众人目送壮士离开。
待人走后，一群仙君坐在一起，才有人想起这人的名字。
“他叫司空明，好像是邪崖山海门原来的大弟子，当年是她莫淮安的亲师兄。”
“亲师兄，既是亲师兄，若念在往日情分，她定也不会太为难那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而如今，莫淮安的寝殿内，司空明正和她大眼对小眼。
“师兄？”
她轻轻唤一声，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不可忽略。
男人清冷的眉角微动，面前这人，长大了，成熟了，没有小时候那么胖，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单纯。
“淮安，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久到她都快要忘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因谁而得，快要忘记自己的滔天的仇恨是因谁而起。她的身边都是忠臣，每日千般讨好她，但她还是记得这个人，多年前，是如何把她一步步推进深渊。
“师兄，你是来杀我的？”
天晓得她此刻的心情，她等了很久很久，找了他一百多年，如今，他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前，纵然他们之间仙魔殊途，可她还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
“莫淮安，你枉为邪崖山海弟子，多年来作恶无数，杀人无数，今日，我是来给师父和天下百姓求个公道，让你归西的。”
可是，你看，你还是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男人的长剑出鞘，直直刺向她。
长剑入心脏，她低头，注视着那长剑一寸一寸插进身体，然后，抬头，对他笑。
“师兄，你有没有后悔过？”
她用尽全力问他的话，从百年前自己入魔那天开始，问了他一百多年，到头来，自己穷尽碧落，也没能听到回答。
她死了，一代枭雄莫淮安，称霸修真界数百年的邪帝莫淮安，被自己的正道师兄杀了。
“你有没有后悔过？”
“淮安，后不后悔，你都要死的。”
男人给她堆了个坟，坐在她的坟头，看着鼓起的坟包，像小时候的那样，拍拍她的脑袋。
或许就像多年前，师父告诉自己的，这是一段孽缘，没有办法解开，也没有办法避开。
“其实，淮安，你一点都不胖，你小时候，很可爱，可是我，太坏了。”
他声泪俱下，眼泪渗入泥土里，传来九天之上的叹息。
如果有来世，淮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奈何天不遂人愿，她本以为自己被他救回来，也被他送回去，此生也算圆满了，可再睁眼，她的身后传来阵阵剧痛。
捂着屁股，她飞快站起来，却发现身后有一个男人举着长棍，威风凛凛。
“师叔？
这个人，是她当年在邪崖山海门的师叔，姓游名絮，为人刚正不阿，从不讲人情。
“莫淮安，你还敢躲，我问你，你今天在外面为什么打人？”
我为什么打人？
她斜着眼看他，眸中传来丝丝凉意，冰冷邪恶，如同在看仇人。
她的悲剧，一半是因为司空明无中生有，一半是因为这个人善恶不分。
“莫淮安，你入门第一天，就在山下擅自殴打白家小姐，你可知错？”
白家小姐？白萧雅，她记起来了，八岁时，她被司空明救回来，拜师第一天，司空明带她去山下吃好吃的，她就遇到了一个蛮横无理的千金小姐，十五六岁，心悦司空明。
“我何错之有？”
她记得，那时，她很胆小，连与人简单说话都不敢，那小姐趁着司空明不在，掐自己的脸，见自己没有反应，她在司空明上楼的时候从楼上滚下去，然后指着她，说这个小妹妹不是故意的。
后来，她回来，那白家小姐的父亲把她告到师父那里，师父在闭关，邪崖山海算上她，就只有三个内门弟子，长辈就只有师叔，她记得，那天，师叔用那根长棍，打得她十几天没下来床。
“我没打她，是她自己不长眼睛。”
可能苍天有眼，让她重来一世，却依旧在这个人手里。
游絮震怒，又举着棍子打下来，一瞬间，她竟没来得及躲，却也没来得及痛。
司空明用身子挡住了她。
“师叔啊，确实是那白萧雅不长眼睛，你就别欺负我姑娘了。”
莫淮安双眼迷茫，这个司空明，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和上一辈子也没什么不一样，怎么说话就有一股大碴子味？
“老妹，你没事吧，刚挨了下是吧？疼不疼？”
他哭唧唧把莫淮安放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确保全身除了屁股上的那下再也没有其他伤痕，这才喘口气，拍拍她的小脑袋，“没事哦，老哥在这里。”
她可能重生一次，死的时候脑袋撞地，不太好使了，看到幻觉了。
“师叔，不是我说您，我不就做个饭的功夫，您就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姑娘，这算啥？”
游絮也歪着头，蹲下身子，笑道：“你今早把脑子吃坏了？是你叫我严惩的，现在又嫌我打她，司空明，你师叔我脾气好，陪你玩玩，是不是？”
“不是，那对不住了师叔，您别打了，别打了噢。”
嘻嘻哈哈，司空明乐呵呵牵着孩子的手要走，却被莫淮安甩开。
“你要严惩我？”
你怎么能这样？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打我，为什么？
她双眼通红，瞪他，却硬生生一滴泪没落下。
司空明把她抱在怀里，几欲开口，却无话可说，最终，他只是轻轻地抚上她瘦瘦的身体，很久之后，才开口：“让我宝委屈了是不，老哥错了，宝不哭，哥给宝做好吃的好不好？”
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此时的司空明眼泪汪汪，真不像演的。
她何德何能，让他说如此胡话，可不知为何，她心中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开始喘不上气，开始放声痛哭，声音响彻云霄。
司空明有点不知所措，把她紧紧圈在怀里，暗道这个小家伙还真难哄，不愧是日后能称霸九州的女枭雄。
如今的他，这副身体，也不过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郎正风华正茂，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满嘴大碴子味，行为粗俗的大汉。
“这样吧，妹，老哥给我大姑娘做黄桃罐头吃好不好，宝儿不伤心了，人家都说了，眼睛一闭一睁，这一天就过去了，宝儿大人有大量，行不？”
他把八岁的莫淮安嘻嘻哈哈抱在怀里，笑呵呵跑进厨房，给她做了一堆好吃的，琳琅满目。
“你被夺舍了？”
“没呢，你老哥我健健康康的，别乱想，快吃，宝儿。”
没夺舍，那也不正常，因为在最开始，她的印象里，司空明是不会做饭的。
不过就算夺舍，那也没事，因为这个手艺，实在是太棒了！
莫淮安吃的满嘴流油，司空明坐在一旁乐呵道：“对，宝儿多吃点，看你瘦的。”
“你不觉得我胖吗？”
她很胖，至少在司空明眼里，她从小到大就是一个胖妞，他叫也就算了，可他还怂恿其他的师兄弟叫她胖妞。
“怎么就胖了？你看你瘦的，再说了，胖点怎么了，胖宝宝好看，招人稀罕。”
司空明的俊脸贴上来，谄媚邀功，不过莫淮安只是觉得，这个人，太虚伪了！
以前说她胖着丑，现在又说她好看，真是，不要脸。
吃了两碗饭，她甩了筷子，气鼓鼓走了。
司空明在原地呆呆的，一时间，又失望坐在凳子上，却在下一刻又想到什么，飞快跑出去。
不仅是他，莫淮安也想到这一茬，所以她坐在小湖边，静静看着自己的二师兄苏星竹气冲冲过来，居高临下看她。
这个苏星竹，今年十四岁，心悦白萧雅，前世，她趴在床上，就是他过来落井下石，把她从床上打到门口，又从门口打到床上，威胁她谁也不能说。
可如今，她虽然半点修为没有，可前生当了那么多年霸主，也不能白当，她站起来，摆好架子，准备打架。
俩人势均力敌，打起来的前一刻，司空明赶到，把莫淮安护在身后。
“苏星竹，你不许欺负你妹妹！”
“师兄，她打了小白姐姐，就这么算了吗？”
司空明看着这个半大小子，越看越来气，“打了就打了，你看不惯你就替你妹妹赔礼道歉去，别在这一天天瞎嚷嚷！”
“师兄，你怎么能向着外人？”
“外人？”司空明气笑了，“外人？你妹妹是外人，哎呦，我们苏少爷真的太牛了，好赖人分不清！”
苏星竹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指着他，仰着下巴说了句：“师兄，你是不是疯了？”
司空明冷笑一声，走过去，把他绕着池塘踹了一圈，又倒着踹了一圈，最后，一脚踢到莫淮安面前道：“给你妹妹道歉，快点的！”
“我错了，我错了，师妹，你原谅我呗。”
这个人，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当年她称霸九州，他是第一个归降的正道。
莫淮安依旧冷冷看着，直到司空明过来，拉着她的手，语气真诚道：“老妹，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给老哥说，看我不打死他！”
她微微抬头，艰难从口中吐出几个字：“你真是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