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弓箭手屏住呼吸,保持拉弓姿势静止不动,仿佛是一尊健美的雕塑。
“嗖”的一声,利箭飞出,快得连残影都跟不上。
远方某处,高塔古城方面一个高级军官的心脏正中心刺入了一支箭。
他连痛呼都没来的发出,痉挛着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又是一个。
弓箭手随意抹了把汗,在心中默默计算斩首行动的目标清单上还剩多少项。
没人比她更适合干这项重要工作了。
那细细的箭承载千钧之力,箭无虚发,眨眼间就能击毙中高层,瘫痪敌方一支分队。
她距离城中心越来越近。
这意味着进展神速。敌方群龙无首,本就人心不齐,待到后续主力到来后便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主城。
她眯起锐利双眼,遥望城中心那座高高的孤塔。
无数记忆闪过脑海,可心情竟不似想象中那样波动。
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份本以为会永远刻骨铭心的爱意也如黄沙般消散了。
她现在啊,拥有更值得珍重的人和需要被好好守护的人。
还有一个需要被用力打上一拳、强制性迷途知返的家伙。
把长发扎牢,她甩甩头,再度拉起那把线条流畅的弓。
专注,定位,瞄准,蓄力……
最后是发射。
矢志不忘。
2
“嗯?你又来了,这次是什么?信件?药品?还是纱布?”
古恩希尔德“吱呀”拉开木门,将那个散发澄澈翠青色闪光的漂浮物迎进瞭望站上的小房间内。
火炉上吊着煮着浓茶的铜壶,茶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着,提神醒脑的浓烈茶叶气息弥漫。
“这次是苔丝送来的饼干和方糖,她说这是特地给您的。”
古恩希尔德笑了笑,接过来,捏起几块硬质糖块,扔进铜壶。
“帮我谢谢她,就说这些东西我完完全全地一个人吃完了,绝对没有分给别人,尤其是珀西。”
“稍微多待一会儿吧,暖暖身子”,她对风精灵说。
风精灵点点头。
祂有点馋那包饼干和加了糖块的茶水呢。
突然,祂再度飘了起来,朝外面飞去。
“是又有人要传递东西吗?”
古恩希尔德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风精灵颤颤巍巍地把爱德琳给巴泽尔的信送达后,哨站几个小伙子也腼腆地拜托祂把消息或是口信传递给基地;到达基地后,又有更多的人拜托祂。一来二去,风精灵凭借自己灵活飞翔的能力,为营地及其周边的人们组建了简易的运输网络。
包扎伤口的纱布?必须迅速!目标是湖边第十三颗橡树下的霍桑家!
七号前哨站需要三块坚实点儿的木板,所以应该先去物资点吧?
莫莉婶婶新出炉的三大盘核桃仁酥饼!十一个哨站分过后还剩下半盘,可以送给茜茜,她家附近的孩子们情况稍微糟糕一些。
四号哨站传来的消息,必须马上传递给指挥部。
……
风精灵像是轻巧玲珑的翠青色闪光,穿针引线般将基地上无数个分散孤立的小点连接成细密网络。
消息,密报,食物,药品,武器,材料……
每一样都是十万火急,每一样都承载着不可辜负的意义。
祂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要以最快速度送达,要比凛冽寒风还迅速,整个身体好像都在燃烧,力量运用到极致,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但这感觉很好。
祂能逐渐感觉到……
祂是被需要的。
祂是被委托以重任的。
祂是被众人,深深信赖的。
这份信赖的重量,化作承载的包裹,让身体沉甸甸的。
可被人们注视的感觉真是不错啊,让祂的心比白鸽羽毛还要轻,只要有一丝清风,就能飞上高天。
3
你骑在扫帚上,飞在半空中与暴怒的烈风之神明对峙。
你能感觉到,力量逐渐回来了。
不多,但够用。
黑刺李木魔杖牢牢握在手中,这是令你安心的触感。
“巫师,你当真要与我为敌吗?”
迭卡拉庇安还站在窗边,苍白的手指牢牢扣着窗框,灰色眼睛如锁定猎物的鹰隼般钉住你与莱艮芬德骑坐飞天扫帚的身影。
你歪歪头,不置可否。
魔杖顶端力量聚集,浑身肌肉紧绷,你十分确定自己能够在迭卡拉庇安有所行动的瞬间发射致命魔咒。
而且自古对波右边胜嘛!
你感受着回归的磅礴魔力,信心满满。
迭卡拉庇安没有行动,依旧用那双华彩的灰眼睛看着你,有些委屈,有些疑惑。
他确实是应该疑惑的。
明明自己命人建造了另一座辉煌的城堡,带来了异国的珍贵丝绸,妥帖地喂食了你丰软身体的欲望,甚至连刚才去买蒲公英酒都是用了最快的速度。
他眨了眨眼。
真是想不明白。
不过呢,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发现自己也无法把爱人那漂亮的脑袋割下来,无法把那颗卑劣的、爱撒谎的心脏剖出来。
还是先把那条丑陋的红色雄性虫子先杀死吧。
他抬手,凝聚神力,指尖轻动……
破风之声自远方传来。
神明的手掌被一支凡人之箭穿透。
弓箭手站在城中心的一座屋顶上,大口喘着气,搭在弓上的手剧烈颤抖。
她以为神明要摧毁半空中那两个骑在扫帚上的人,于是在烈风之前动手。
专注,定位,瞄准,蓄力……
最后是发射。
迭卡拉庇安在箭飞驰过程中就发现了,但他没有行动。
他只是想知道,你是否会对他的伤口有一丝怜悯或心痛。
结果让他失望。
他闭上双眼。
突然,孤塔顶端爆裂开来,霎时烟尘四起。
你眯起眼睛,搜索着迭卡拉庇安的身影;莱艮芬德也将简易轻弩从背包中取出,扣在小臂上。
尘埃落定时,你终于看清楚塔顶的情况。
昔日矜贵的神明如今浑身被黑气缭绕,墨丝纷飞,灰色眼睛阴沉到了极点。
他虚虚望了你一眼后,化作黑色卷风朝弓箭手藏身之处掠去。
4
此时,看着向自己袭来的漫天风潮,弓箭手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神明间的差距。
她已经尽了她的全力,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吹过脸颊的风越来越锋利。
濒临死亡的瞬间,大脑中像是走马观花般闪过了无数画面。
在她年轻的生命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用来追随迭卡拉庇安的脚步,她给祂讲述人世间种种美好,妄图用人类的温情感化魔神的坚冰。
可无论怎么做,灰眼睛的神明总是淡漠,久而久之,她心灰意冷。
在得知高塔古城外的茫茫雪原中潜伏着一支反叛军时,她欣喜若狂。
这是否是上天对她卑微爱意的恩赐?
若是把异端的火种按压在萌芽之时,神明的注视是否会降临在她身上?
单相思的爱人会感谢她的付出吗?会因为感激而珍重她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弓箭手即刻出发。
然而,她错估了雪原的威力与路途的距离,在半路就耗尽了食物,最终凭借毅力撑到目的地时已经快要冻僵。
她是在热姜汤的辛辣与栗子饼的甜香中苏醒的,收留她的是基地一户普通人家。
「啊!你醒了!」
深棕色短发的婶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勇敢挺过了整个寒冬、刚从雪堆中钻出个脑袋、发出微弱“啾啾”声的小麻雀。
「我…」
弓箭手那张即使在暴戾神明面前也能讲出个一千零一夜的嘴巴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好好歇着,小家伙!道谢的话等你好全了再说也不迟!」
婶婶理了理她干枯打结的长发,拿勺子沾了点蜂蜜涂在她开裂的嘴唇上。
「欢迎来到烈风之外,小家伙,现在,你自由了。」
休息好了后,她在基地中登记注册,拥有了一间很小很小的橡木屋。
再然后,她在一个夏夜湖边,遇见了据说是这个基地最初的几位创始人。
她很喜欢他们,尤其是那个黑头发黑眼睛,跟蒙德人长得都很不一样的巫师。
她总是在大家闲暇时,挥舞魔杖,做出好丰盛的一餐,然后等大家吃的肚皮滚圆后排排躺在湖边草地上,讲瑰丽如明珠般的故事。
「赫奇帕奇,你要向我发誓,这次讲的故事不会像上次那个一样,平·白·无·故惹我伤心。」
弓箭手躺在软乎乎的青草地上,紧贴着你的身体,在微凉秋夜中很温暖。
那晚她的工作结束最早,抢占了紧挨着你的位置。
然后来的是莱艮芬德。
最后是少年和风精灵。
他们懊恼于自己的姗姗来迟,只得任命地躺在离你最远的草皮上。
「好啦,现在人齐啦,故事要开始喽。」因为弓箭手的一番请求(威胁),你准备过几天再用那只夜莺的故事赚她一把一把的眼泪。
从前,有一个十分年轻的国王要举行加冕仪式
在加冕日的前一晚,朝臣们向他行礼鞠躬
他们没有做作到位,对于朝臣来说,这可真是个大过失啊
少年国王对于美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追求
琥珀,绿松石,象牙,檀香木……
他都命人一一寻来
靠在宽大松软的沙发,皮肤接触着绣满罂粟花的丝绸,他听着大段松木在炉膛内慢慢燃尽的声音,玩味着手中珍宝
午夜钟声响起,少年国王睡去
他做了可怕的梦
昏暗工房内,憔悴的织工们牵动手指运转织机,金线上染着星星点点血迹
「这是自由的乐土,你们不必自甘堕落,充当谁的奴隶」
善良的少年国王这样劝道
「我们身着看不见的锁链,我们是自由自在的奴隶;早晨唤醒我们的是苦恼,晚上陪着我们的是耻辱」
「你们,织的是什么?」
国王终于注意到织机上的金线,颤抖着声音问道
「少年国王加冕时要求穿的袍子,与你何干,快些走开」
后来,少年国王又梦到了七窍流血的采珠人,在最后一次上岸时,他递上了最大最白的一颗
比满月还要饱满,比启明星还要洁白
「这颗珍珠将要被镶在国王的权杖之上」
采珠船的奴隶主得意洋洋地宣称
第三次,他梦见了峡谷中被死亡与疟疾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苦工
他们佝偻着,寻找时间最美的一颗红宝石
「他们是为谁而如此涉险呢」
少年国王哭着问
「回头,你就知道了」
国王回过头,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加冕日上,国王拒绝了金袍,珍珠与红宝石
「袍子里织满悲哀,珍珠里包裹死亡,宝石内浸满鲜血」
主教听闻,告诫他
「世间苦难,绝非一颗心能够承受的。快些换上衣袍,带上皇冕,拿上权杖吧,凡民需要看见一位熠熠生辉的国王,而非衣衫褴褛的孩子。」
少年国王未回答,他转身走向大殿中央的塑像
「在他站在神明塑像前的一刹那,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在他身上,织就了最为珍贵的金纱袍,枯死的木杖开出了珍珠白的百合花,干枯的荆棘开出了红宝石般的玫瑰花。众人见状,纷纷虔诚地跪拜,他们都认出了这是人世间最为尊贵的存在。」
人在听故事时很容易将自己带入到故事中的某个角色。
那时,弓箭手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些夜以继日织布、采珠、寻找宝石的奴仆,只不过她献给神明的是一颗真心。
她简直为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而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迭卡拉什么来着?别蹭!真不熟!
她顶着莱艮芬德和双辫少年的怒视,翻身滚到你怀里,哼唧说自己头疼。
秋风微凉,草叶纷飞,你们紧紧挨着彼此,揣着最珍贵的美梦,驶入梦乡。
烈风如刃,割破了弓箭手的皮肤,切断了她的长发。
感受着死亡脚步迫近,她喃喃道:
“我原本是想来杀你的,不是想来爱你的啊。”
5
“闭上眼。”
弓箭手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抓牢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更加温暖的东西抓住了。
她紧紧握住。
“幻影移形!”
你施展魔力。三人瞬间出现在了城郊。
弓箭手被拉上了扫帚,坐在乱蓬蓬的尾端。
暴怒的魔神依旧穷追不舍,祂的怒气化作狂暴的龙卷风,掠起无数沙尘,朝背叛的爱人袭去。
你稍加盘算,就明白自己的路线不能与基地派往城里的队伍的路线重合,更加不能往基地方向飞。长途跋涉的凡人和兵力空虚的基地遇上迭卡拉庇安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自己现在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在保护好弓箭手和莱艮芬德的前提下与烈风魔神对峙,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你挥动魔杖,挡下几道凛冽风刃,大脑飞速运转,可却找寻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数道更具威力的风刃打来,你一个没注意,扫帚被打歪了好多,颤颤巍巍地在高空中摇晃。
“赫、赫奇帕奇啊”,莱艮芬德替你拢了拢遮挡眼睛的乱发,不确定地问,“这个扫帚不会脆弱到被打一下就散架吧,不会吧不会——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身下承载着三个人重量的可怜扫帚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悲鸣,失去控制,直直坠落。
你当机立断,转身抱住莱艮芬德,胳膊越过他的肩膀,拽住弓箭手的手腕。
你会在坠地前一刻“幻影移形”到稍微安全的地方。
但也仅仅是“稍微安全”了。
到那个时候就得与迭卡拉庇安正面对上。
你集中精力,在坠落的极短瞬间里估算着距离。
等一下,再等一小下……
凝聚魔力……
咦?
这是……
你觉得自己被轻柔地托起,像是躺在铺着蒲公英的羽毛床上。
别误会,虽然是如清澈微风一般柔和,但却将肆虐的龙卷与风沙严密地隔开,没让迭卡拉庇安的神力再前进半分。
你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像是飞鸟或是云朵一般停留在半空中。
纯净的翠青色人形伸出双臂,轻轻地揽着你,像是怀抱一束洁白无瑕的花儿。
“……风精灵?”
你呆呆地说。
翠青色光芒的人形看不出表情,可你就是觉得祂朝你眨了眨眼睛,如一个调皮的孩童。
“巴巴托斯。”
“我的名字是巴巴托斯哦~”
6
蒙德人的愿望与内心代替肆虐的神力选择了新一位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