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圣主拽上一只脚差点伸进汽车的帕克的衣领,直接把他拖到前面。

    “臭小子,这里不是你该坐的地方。你难道看不见副驾驶的门都打开了吗?”

    站在车头的小个子男人伸手推一下黄色的墨镜,好声好气地推小男孩上了车。成小玉扒住左后方的车门,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她问道。已经关上那边车门的圣主眯起眼睛,把视线投向驾驶座的车窗。

    这个男人笑了一下,示意她先上车。等一切妥当后,他抻了抻身上的皮夹克,边调整后视镜边回答她的问题。

    “是的,成小姐。我的侄子也在你们两个的学校里上学,你可能在我接他们的时候见过我——小先生,车要发动了,请把头扭过来。哦,既然你不会晕车,那请便——但我已经有两三个星期没来过了,你的记性很好。”

    成小玉眨眨眼,转过脸盯上圣主。“他不是司机?”她的头朝椅背一撇。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车子缓缓开动,驶入延绵不断的车流中。夜晚的明亮灯光从黑色的玻璃上流过,女孩靠在车座椅背上,快速瞥了一眼外面。

    “反正成家的司机不会让小孩和老板的孩子上同一所学校,也不会在学校没放假的时候有半个月的空缺。”

    圣主发出一声哼笑。他的双手交叉,搭在翘起的膝盖上。

    “听到没有,周。你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看穿了。”

    成小玉竖起耳朵。

    在刚看见那个人的黄色墨镜时,她就怀疑他是不是黑手集团的五位骨干之一。毕竟,外面的人都清楚,周这辈子就两个爱好,一个是抛光他的皮夹克,另一个就是收集全世界的黄眼镜。

    很难说明这位小个子先生在瓦龙手下干些什么。他既不像那位彪悍易怒的打手阿福,和旧金山全部的黑|道都火|并过一遍,因此获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外号“黑虎”;他也不像排名第一的骨干那样神秘,谁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模样,只清楚他有一身白色的西装。

    老爹曾经和她讲过,黑手集团表面上是个做科技产品的公司,背地里却倒卖军|火,还替各路人马清洗赃|款、抽取佣金。圣主和瓦龙分别负责黑|道和白|道的不同事务,各自拥有不同的强大手下。除了那五位之外,黑手集团还有六个能力出众但神出鬼没的副手,全都是圣主带来的人。

    那些是他的兄弟姐妹们。喝醉的老家主向侄孙女说明关系。其实还有两个,是他的儿子和弟弟。他排第七,底下就一个谁也没见过面的弟弟。但是——

    他的解释被推门而入的侄子给打断。成龙拒绝女孩继续听下去,理由是她不需要了解这些东西,她会拥有一个平淡快乐的一生。

    成小玉发现自己被排除在外,这让她觉得糟透了。

    “嘿。”她突然开口,吸引圣主的注意。“我听说你有个儿子,还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弟弟?”

    “小玉!”

    帕克的呼唤又低又轻。女孩没有看他,用手势示意他安静。圣主微挑眉梢,表情看不出喜怒。

    “怎么,难道你想来我们家,和他们两个交朋友吗?”

    他的挖苦听起来很没有水平,成小玉在心底鄙夷道。她正想问些什么,就被圣主给打断。

    “如果你叔叔和黑手达成合作的话,我会亲自把他们送到成家,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他垂下眼,整个人仿佛一条引诱别人跳入漆黑洞穴的蛇。“现在,成龙不会允许我和你有联系。要不是你身上的定位器来自黑手,我也不会跑来找你。”

    他打了个哈欠,完全没在意旁边忽然扭动起身体的女孩。成小玉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于是恶狠狠地质问他。

    “你竟然在我身上放这种东西?!龙叔不会放过你的!”

    圣主竖起一根手指,脸上的表情介于安抚和嘲笑之间。“小朋友,遇到点事情就搬出你叔叔,我要是他,我也不会让你参与进来的。”

    “你——”

    成小玉顿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下头。

    此时此刻,外面已然安静下来。车子拐入熟悉的街道,明亮而不刺眼的浅黄色路灯矗立在两旁的浅灰色石砖上。在黑暗中,腰带上的金属扣被前车窗照进来的月光打出一道小小的银弧。她下意识握住扳扣,抬眼看向圣主。

    “自从把你接到旧金山后,你叔叔就亲自去找瓦龙,让黑手给你的所有腰带都安上特制的定位器。虽然我们算不上朋友,但他知道谁才是专业人士。”

    他调整下坐姿,好整以暇地向她说明:

    “我弟弟和儿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独立执行任务了。成龙对你太紧张了,他不会让你接触到任何一点儿涉|黑的部分。他还心存幻想,以为你可以置身之外呢。”

    尽管成小玉对叔叔产生了微妙的不满,但她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短发女孩拨开挡住视线的碎发,牙尖嘴利地反驳:“他最起码不像某些人,以折磨别人为乐趣。”

    出乎意料地,圣主先是一愣,接着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后视镜里映出同样憋笑的周和紧皱眉头的帕克,她攥紧手指,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耻辱。

    “你笑够了吗?”

    这个幼稚的男人摸上尾戒,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火焰状的金属图案。他的语气充满愉悦,还有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真是个小孩子。”他对像小狼崽一样亮出獠牙的女孩拱火,“你觉得一个老好人能坐稳家主的位置吗?”

    成小玉紧紧抿唇,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圣主看出她的倔强,眼珠一转,从怀里丢给她一只手机。

    “巴萨常。”

    “什么?”接住手机后,女孩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让她把东西藏好,伸出手推上帕克扭到后面的脸。

    “小鬼头,你到底能不能坐端正?——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巴萨常是一个台湾的玉石商人,前几年来到旧金山,专门为上流社会制作玉器。但是,去年圣诞节后,他的工厂被封死,直到前两天才重新开放。在这之后,大家才发现,巴萨常的公司挂靠到成氏集团的名下去了。”

    男人掏出前胸口袋里的手帕,嫌恶地擦拭刚才碰上男孩脸颊的掌心。他把手帕攥成一团,继续说了下去。

    “更有意思的是,巴萨常的右手也没了,只留下一只用最好的翡翠做成的假手。他全靠做器件首饰和别人攀关系,没了那双手,谁还愿意搭理他。据说,他是被一柄匕首慢慢磨开皮肉,一直到骨头全出来才用上了大家伙。”

    圣主高高在上地俯视成小玉头顶的发圈,弯曲的食指指节敲上旁边的玻璃窗。

    “成龙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小朋友,你觉得为什么没有人再提起换家主的事情,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开始向你叔叔示好呢?”

    吱嘎!

    猛然刹车的摩擦声响起,成小玉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了一下。她看向横亘在正前方的埃尔法,琥珀色的眼珠微颤,流露出少见的迷茫。

    圣主解下安全带,手指握上车门把手。他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后打开车门。他用右手扶住车门上方的边框,语气欠揍,对急匆匆来到另一边的男人打招呼。

    “晚上好,成先生。小孩子得好好管管,不如把这位小小姐送到我家教导一下怎么样?”

    检查完侄女的成龙松了一口气,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他。

    “不必了,圣主。她不会和那个世界有半点关系的。”

    -

    成小玉闭上眼,靠在宽敞的真皮车座上。

    五分钟前,帕克爬上那辆一直接送他们的埃尔法,并且阻止女孩上来。他扶住座椅把手,眼神向前挑去。

    “去坐成先生的那辆车吧,小玉。”男孩侧身挡住司机的视线,使劲对她使眼色。“你今天肯定吓坏了。圣主送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不是有点不舒服吗?”

    帕克意有所指地在那个名字上加上重音。成小玉领会到他的意思,冲他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她让前面那台已经掉过头的古思特停下来,再打开车门,坐到有点惊讶的叔叔身边。

    “我想你了,龙叔。”

    她用这样一句话打消男人将要说出口的询问。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侄女的手。

    汽车稳稳当当地向前开动,引擎带来的轻微颤抖顺着车架传来,舒服得如同能让婴儿安睡的摇篮。女孩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海面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沉。

    车里的全部东西都如此熟悉,熟悉到她差点忘记内心深处埋藏的疑虑。

    有那么一秒钟,成小玉想抛下一切,按照叔叔的意愿当一个安心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只要向长辈们撒撒娇,她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然而,无边的黑暗蔓延上来。它们爬上她的下巴,抠住她的双眼,在她的耳边厉声尖叫,甚至想钻进她的鼻腔。这些厉鬼不断扭曲,滴落的边缘慢慢汇聚,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成小玉心跳加速,难受地歪过头。

    那是她的妈妈,她已经记不清楚面容的妈妈。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母的死因吗?”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塔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的漆黑中,背后竖起巨大的武士画。

    是她被关在酒店里,和塔拉面对面的那半个小时。

    成小玉想一拳挥到他脸上,却被死死钉在原地。历史不能更改,时光不能倒流,她只能按照原先的路径,重演当时的行为。

    女孩已经忘记那个时候说了什么话。死去的父母是她埋藏心底的伤痛,这三年来,在成龙的授意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提及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于父母的话题。一千多天的时光没有让伤口结痂,反而因为刻意的躲避而使翻开的皮肉依旧保持最原始的样子。她被顷刻间翻涌的情绪冲得不知所措,只能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

    “成龙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凭什么能压下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家族子弟成为继承人,还能哄得老家主在快不行的时候交出实权?”

    塔拉慢悠悠地开口,说出来的问题却像钢珠一样,连成串地打上她的太阳穴。

    “小朋友,你叔叔难道没教过你吗?‘新官上任三把火’,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想立威就得出人命。况且,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再怎么样,旧金山也不是你们一家独大。”

    这位首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惋惜,可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陈申是个好人,他只想好好待在香港,守好那些祖产。不过,老实就意味着好欺负。反正那些产业就是个象征,对成家来说,换谁打理都一样。”

    他盯住成小玉震颤的眼眸,以一种讳莫如深的姿态结束话题。

    “成龙太想当然了。真相是隐瞒不住的,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一切。”

    哒、哒、哒。

    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敲击声出现,应该是有人用指腹敲上真皮的座套。这些声音仿佛是静谧水面上、忽然浮出又悄然炸裂的小小水泡,成小玉从回忆中抽离,正好听到成龙用极低的气音吩咐司机:

    “把空调打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热而干燥的风从空调的出气口送出来,给汽车内增添了点儿温度。女孩皱了皱鼻子,然后在下一秒顿住呼吸。

    一只大手搂住她的肩膀,整个人被缓慢轻柔的力度放平。她枕到叔叔的腿上,一条厚实的毯子搭上胸腔以下的身体。

    成小玉的鼻子猛然一酸。

    身边的这个人,这个毫无底线地宠爱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人,难道真的能为了获得家主的位置,而置自己的亲人于死地之中吗?他真的会像塔拉和圣主所说的那样,是个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的人吗?

    女孩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龙叔不把实情告诉她?就算在大人们的眼里,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但她才是她父母的孩子不是吗?她能理解长辈们不告诉她这件事情的原因和细节,然而,她连知道凶手是谁的资格都没有吗?

    所有情绪都在此刻爆发。

    被绑架的惶恐、父母死因的冲击、和圣主斗智斗勇后的迷茫,这些都纠缠到一起,在成小玉心底压上沉重而湿漉漉的海草团。她装出熟睡的样子,暗暗攥紧手指。

    塔拉、圣主、巴萨常,他们各怀鬼胎,都是为了分走龙叔的注意力才接触她。就算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假,她也会尽量打探,而不是帮着外人对付亲人。

    她绝不会做出害叔叔的行为。

    男人的手掌划过顺滑的短发,让下面被覆盖着的耳朵也感受到一阵温暖。他让司机再开慢一点的指令飘落到半空,像溶进水里的可溶透明胶。成小玉打了个哈欠,坐起身的时候快速抹去眼眶下的水渍。

    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女孩想。

    长大之后,她就可以明白所有事情了。

    汽车减缓速度,拐进成家的别墅。明亮的灯光在地面上打出拉长的影子,成小玉打开车门,对着帕克一耸肩。她乖巧握上成龙的手,和他一起向家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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