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长缙手执长命缕,盯着最末端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图腾”,真想知道宋淮是怎么把这个扭得跟一条虫似的东西,看成“谨”字的。

    甚至这团东西后面,还来了一根拐了三道弯的小尾巴。

    见少将军沉着脸不说话,宋淮赶紧闭嘴,默默退后。

    ——

    这古佛寺已有百年历史,年前刚刚翻新过,宏伟壮丽的建筑雕梁画栋,重檐庑殿顶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姜稚因带着侍女碧桃,登上汉白玉的台阶,进了寺院最中心的大雄宝殿。

    大殿内宽广高深,富丽堂皇。殿内挂满楹联,三层的莲花宝灯供奉在两侧,幡幔高悬,佛灯闪耀。供桌古朴,拜垫整齐。

    伴随着木鱼敲击音,姜稚因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许久,她双手合十,在佛前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随后扣头拜首。

    待一切结束,她来到桌案前,将自己手抄的经书摆放于佛像脚下。

    “阿弥陀佛。”敲击木鱼的和尚停放下手中木槌,手持念珠,朝姜稚因颔首一礼。

    “贫僧见姑娘面色红润,天庭隐带浅浅福光,乃至福之像。近日当有大喜临门。”

    “大喜?”

    和尚点头:“想来今日姑娘所求,必能满载而归。”

    “真的吗!多谢法师。”姜稚因朝对方福了福身子,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趁着高兴,又往功德箱里放了一枚银锭子做香火钱,连下山的脚步都跟着轻快了不少。

    “碧桃,你说刚刚那个人说得是不是真的?”姜稚因回想到大雄宝殿内的经历,根本遏制不住上扬的唇角,一个劲地拉着碧桃追问,生怕刚刚的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她刚刚在佛前许下许多心愿,希望父母身体健朗,希望兄长早日归来,希望自己身子能比去年好一些,希望卫姨母的病好起来,连她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君谢长缙的份都没有落下。

    毕竟难得来一次,姜稚因生怕自己漏了什么,早知道今日会有如此境遇,就在出门先罗列一张单子了。

    “肯定是真的呀,奴婢瞧着那法师是个有些道行在身上的,你没看他穿得袈裟都与别人不一样,他说得一定准,小姐定能得偿所愿,福泽绵长。”碧桃自是向着自家姑娘说话。

    抱着喜悦的心情,姜稚因欢快地下山,视线来回地搜寻这自家的马车。却在远处看见驾车小厮正蹲在车边。

    而原本的油壁香车,车身已经歪在一侧,再仔细一瞧,车轮破碎了一半。而就在不远处,一块黑石上面没有一点积雪,显得极其突兀。

    显然,是有人恶意破坏的。

    小厮看见姜稚因过来,赶紧跪下请罪:“小姐赎罪,这,小人只是坐在前面打了个盹,突然听见声音,之后便如此了,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连咱们姜家的车都敢动手。”

    姜稚因不愿意在这事上纠结过久,只问对方:“要多久才能修好?”

    “这……须得将原先坏了的车轮取下来,换个新的上去。”

    古福寺地处城外,更何况今日天寒,此处连路过的人都没几个,怎么会有铺子?想来得回京城,寻个铺子买了新的物件,再带回来换上。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天都黑了。

    更何况,姜稚因天生不足,身子本就怕寒,这冰天雪地的,她即等不到晚上,也没那个身子骨走回姜家去。

    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忖着,从京城的方向悠悠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帘一掀开,车内身着锦袍的男子,嘴角擒着一抹刻意的笑容。

    来人正是宁王。

    虽然是笑,但却给姜稚因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她很不喜欢,可以说是浑身都难受。

    自打姜稚因被赐婚后,宁王就被派去南方平息突厥之乱。一走便是两年。听闻前些日子战事告捷,圣上展颜,宣宁王进京奉赏。

    自打姜稚因知晓宁王归京就鲜少出门,跟着她养的那只雪绒一块“猫冬”。唯一一次出门便是今日。

    原本想着,宁王或许不会冒着如此大雪特意前来为难于她,她早去早回,兴许待人察觉时她已经平安到家。

    更何况,赐婚圣旨还在,宁王也不敢太放肆才对。

    “没想到今日大雪,本王会在此遇见姜姑娘,看来你我真是缘分不浅。”宁王语气里装作一副意外的模样。

    饶是心中不愿意,姜稚因还是得屈膝一礼,唤了句“殿下。”

    这马车被损毁的缘由找到了。

    “车坏了?这大冷天的,若是把姜姑娘冻坏了可怎么好,本王的车舆宽敞,不妨送姜姑娘一程。”

    说着,拍了拍自己身畔的软塌,示意让姜稚因上去。

    但姜稚因仍旧立在那,不想上车。

    “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岂敢越矩,还是让家仆去修理,臣女等一会便是。”姜稚因福了福身子,后退两步。

    就在第二步落下,一个坚硬的东西递上自己的腰际。随后侍卫的长刀微微拔出,稍一用力,姜稚因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内涵,不言而喻。

    这时,宁王不紧不慢地咳了声,好似训斥一般:“放肆!姜姑娘也是经得起你们这般推搡的,滚下去!”

    这话外之音很明显,姜稚因今天必须得上他的车,没有商量。

    果然是是军功在身,宁王如今说话都硬气不少。

    不对,因着生母宸贵妃受宠,宁王本就在京城肆无忌惮,是圣上为姜稚因赐婚后才略显收敛。

    显然,是受了敲打。

    那时候,姜稚因名义上的夫君谢长缙,乃是将门忠烈,借着这份荣光,宁王若是太放肆,否则天下百姓悠悠之口不会放过他,陛下亦不会轻饶他。

    但现在,他也得了军功,这境地自是不同了。

    宁王见姜稚因不动,给后面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再次上前,做出“请”姜稚因上车的模样。

    “姜姑娘,请吧。”

    正是踌躇之际,一道清润的声音拦住她的脚步:“姜妹妹。”

    姜稚因回头,是宁家二公子,当朝大理寺少卿宁庭安。

    一身湛蓝色鹤纹官袍,腰间玉带加持下,除了往日的儒雅,还多了几分清隽的模样。

    宁庭安过来,先是向宁王行礼,随后看向姜家的马车。

    “原来是姜妹妹的车舆坏了,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挤一挤,我回宫复命正好顺路,待进了城,再寻人来修罢。”见状,宁庭安主动开口,邀姜稚因同乘。

    姜稚因见状,赶紧应下:“那边有劳宁大人了。”

    宁庭安官居大理寺,直接受圣上差遣。

    原本赐婚圣旨在,宁王也不敢太放肆,不过是想借着同乘的机会,那怕一亲芳泽也是好的。奈何此刻又多了一个宁庭安,只得先作罢。

    宁王见计划落空,当着宁庭安的面又没法多言,留下一句:“宁庭安,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甩下车帘,扬长而去。

    “庭安哥哥,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姜稚因看着宁王发怒的模样有些担心,眼下宁庭安势头正盛,得圣上重用,日后若是宁王因此苛责于他,那她该如何汇报这份恩情。

    宁庭安却只是温柔地笑笑:“没事,走吧,我送你回家。”

    此刻,就在他二人身后,金顶山的古佛寺门口,谢长缙二人一刚迈出寺庙的门槛,就看见山下,在宁庭安的搀扶下,姜稚因提着裙摆,迈上宁家的马车。

    谢长缙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宋淮。

    此时宋淮不由得因为刚刚自己的那个错误而尴尬。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才能把长命缕上的东西看成是“谨”字。

    姜姑娘素来与少将军关系不好,怎么会冒着风雪千里迢迢走上这古佛寺,来替少将军祈福呢?

    这明显是为了宁二公子来的嘛!

    宋淮赶紧转移了话题,托举双臂问:“少将军,咱们这就回侯府吗?”

    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谢长缙沉声道:“不,先进宫。”

    ——

    一路上,姜稚因连连直叹气,她今日也真是倒霉,怎么会正好遇见宁王呢!明明在古佛寺内,那位法师说她身上隐带福光,这怎么还未到家就遇见如此晦气的事。

    不用说话,宁庭安似乎已经猜到姜稚因心中的想法,笑着摇摇头,随后问道:“说起来,妹妹最是畏寒,今日怎地不好好在家休息,有什么待天暖和些再去也是一样的。”

    闻言,姜稚因收了脸上的笑,沉声回答:“今日,是他的生辰。”

    没说他是谁,可宁庭安依然猜到答案。

    关于谢长缙跟姜稚因之间的事,宁庭安知晓不少。

    当年宁老夫人有意与姜老夫人结亲,这年龄最登对的,便是宁庭安与姜稚因二人。虽然两家并未戳破,可明里暗里也都心知肚明。如果不出意外,只待姜稚因及笄,宁庭安的聘礼就会准时登门。

    偏偏,天不随人愿,他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一个谢长缙。

    所以今日姜稚因冒着严寒出门,是为了谢长缙。

    宁庭安脸上泛起尴尬,不再搭话。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姜府门口。

    姜稚因朝宁庭安道谢后,打算下车回府。

    碧桃先下去,准备转身扶自家小姐,却迟迟没有等到人。

    此时的车内,只剩下宁庭安跟姜稚因两个人。姜稚因刚一起身,就被对方叫住。

    “姜妹妹,等一下。”

    沉吟许久,宁庭安垂着眼眸,面对文武百官侃侃而谈,面对宁王也毫不逊色的人,此刻搭在身侧的手却无意地捏着官袍的衣角,原本整洁衣料皱了一片。

    “姜妹妹,如果那晚,我没有去找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没有那件事,三年前,你向圣上求的人,会是我吗?”

    姜稚因记得很清楚,豆蔻年岁的盛夏,滂沱大雨中,宁庭安冒雨到访,即便撑伞,身前的衣服还是湿了一半。

    当时,她正染了风寒,才稍稍有了转好的苗头。

    她以为庭安哥哥只是一如往常那般来看她,欢欢喜喜迎出去,却看见对方神色淡淡,嘴角隐隐泛着一层青紫。

    姜稚因刚想问她,为什么不进来,只在大门口待着。不等她开口,宁庭安便将前几日自己做得香囊归还回来。

    说礼物太重,他承担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姜稚因捏紧手中的软帕,她承认她的绣工不好,最初宁庭安还将上面的青竹认作兰草,但她也说过,自己会再学的。

    宁庭安说过她聪明,刺绣而已,她一定学得会。

    但,随着她上前,宁庭安后退一步,时刻与她保持着那段距离。

    “是我无福,承担不起。妹妹好好养病,我便不打扰了。”说完,宁庭安撑着伞,转身跑进漫天雨幕当中。

    姜稚因云里雾里,不知自己怎地就遭受这样的对待。

    即便是不喜欢,不再佩戴便是了。至于冒着如此大雨,巴巴地送回来?还在她病着的时候?

    这其中的含义,饶是再迟钝,姜稚因也看得明白。

    只是第二日便听人说,在此之前,谢长缙与宁庭安打了一架,争吵之余,提及了姜稚因的名字。

    姜稚因去问时,谢长缙握着弯弓的手一松,羽箭正中靶心。

    “哦,你说那个姓宁的。”

    “没什么啊,我看他不顺眼,就揍了。”

    “他去找你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算他还有点良心!”

    姜稚因不明白,宁庭安怎么了谢长缙非要那样对待他追问理由,谢长缙又不肯说。

    也是,谢长缙平日里便像个“霸王”,打架斗殴的事情更是没少做。“不顺眼”,的确是最稀松平常的理由了。

    或许在此之前,看在侯夫人的份上,姜稚因还愿意和谢长缙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

    自从那日,两人便正式决裂,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对头。只要母亲不在,姜稚因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个眼神都不给谢长缙留下。

    谢长缙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

    但,姜稚因喜欢过宁庭安吗?或许是有过的。

    清俊儒雅,风光霁月,看向姜稚因的眼神永远是那般温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在少女懵懂的岁月里,很难有人会不为之心动。

    更何况,所有人的眼里,二人都是那样的关系。

    “姑娘?”

    碧桃的声音唤回姜稚因的思绪,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在下面等她很久了。

    姜稚因只是礼貌地道了谢,转身下了车。

    宁庭安自然不肯放弃,追了下去,叫住了已经迈入姜家大门的姜稚因。

    隔着一闪朱红的门,两人对立相望。

    此时雪已经停了,满地的纯白将阳光映得耀眼。

    宁庭安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姜府门前的台阶下,遥遥看着门内打扮素净的少女。

    “姜妹妹,我真的后悔了。”

    “当年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你。”

    “可我现在想弥补,可以吗?”

    “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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