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八年,安陵王朝怀王自恒山起兵,一路向北直逼国都定元。耗时半年,攻入皇宫。一夜之间,宫墙之内,上至永和帝,下至宫婢,无一幸免,血流成河。
即日起,怀王称帝,号景德,年号改。
景德元年,新帝登基。
朝堂上,所有大臣伏地不敢抬头,身躯发颤。再看堂中央赫然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是刑部尚书张大人。
龙椅上那人表情阴翳,半晌,他开口道:“还有哪位爱卿对朕的话有异议吗?”
偌大的殿中,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张大人就是刚刚说了一句:“陛下不可……”甚至连话还未说完,就被景德帝下令杖杀了。如今还有谁站出来敢反对这个帝王?
景德帝脸上阴翳散去,再度启唇:“那好,封后大典择十二月二十五日举行。”
“退朝吧。”
那日,定元乃至安陵举国上下的百姓都知道景德帝要在十二月下旬择日立云霁禾为后。
定元百姓面面相觑。云氏?定元内并无哪一世家有云字的呀?不止百姓,朝中大臣皆是茫然。
要知道历朝以来,中宫之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若没有母族在背后支撑,怕是在这深宫之中寸步难行。
如今朝堂中皆是当初怀王一派的,要么也是新提拔上来的。而其余不服从,或是从前忠心于永和帝的朝臣早在怀王血洗皇宫时一并毒杀。
是了,怀王起兵时,手中持有一种毒,此毒无色无味,防不胜防。更何况历朝以来也不是没有篡位之争,可这般以毒攻为主攻的还是真真头一次。谁也没有料到怀王手里会有如此可怖的毒。更令人揪心的是,举朝上下竟无一人能解此毒。故而永和帝节节败退。
所以这场赌局,永和帝必输。
仅仅半年,江山易主。
可谁又能想到,这新帝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竟是封一毫无来历的女子为后。
有大臣反对,认为此举不妥。第一个站出来的便是刑部尚书张大人。张大人是朝堂中资历颇老的忠臣了,最后却落得被杖杀的下场。
无一人敢为他收尸。
以敬效尤,凡有异议者,皆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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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不知为何,定元的雪竟迟迟不来。
终于,十二月下旬,定元的第一场雪,落了。
“娘娘……”
被喊到的这位无甚表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棠雪自知她的意思,连忙改口。
“云姑娘,这定元不比得恒山那片暖和,现在又下雪了,您就听奴婢的,披上吧。”棠雪看着手里的狐毛斗篷,心中苦涩。
若是被那位看见,受罚的只会是她们呀。
再看她手中这一狐毛斗篷,光泽极润,通体如烈火一般赤红。
竟是赤狐斗!
要知道,赤狐只生活在雪域高原地带,体小,反应极其灵敏,想要捕获它十分困难,更重要的是数目甚少。而要制成这一斗篷,少说也要五只赤狐的皮毛才够,还要保证这皮毛没有破损。可以说是千金难换这一赤狐斗篷。
可这云姑娘却是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她直轻声开口:“放下吧。”
棠雪心中叹气,自知拗不过她,只得暂时作罢。
“棠雪。”被唤作云姑娘的这位女子传唤。闻言,棠雪连忙应声,抬头看去,目光触及云姑娘脸时,恍了心神。
哪怕已经跟在她身边数月,可每每看见云姑娘,饶是她一介女子,也总会被美到失语。
面前人虽未施粉黛,可她皮肤白皙,如那品质上上乘的羊脂玉,肤如凝脂原是如此,浓长的眼睫,缀在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上,教人只看一眼都面红耳赤,却不舍得移开目光半分,鼻尖微翘,那唇不染自红。
好一个国色天香,艳羡桃花的美人!
明日起,她就是西陵的皇后娘娘。
她就是云霁禾。
“推我出去走走吧。”云霁禾轻言。棠雪回过神来,想到那位,犯了难:“娘……云姑娘,陛下交代过,您不能……”
“只是在院子里走走,我还未曾见过雪,更何况,”她看了眼自己坐着的轮椅,面上微微一笑,“我跑不了的,毕竟你们陛下每日都喂了我药不是吗?”
棠雪呼吸停滞一瞬,自从第一次见到云霁禾以来,她就没见过她有什么表情,云霁禾总是如提线木偶一般,空洞又麻木,好像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让她有任何情绪。
可她现在居然笑了,虽然笑的很淡,但确实是笑了!
棠雪怔愣间,又听她说:“可以吗?”
“云姑娘,那您答应奴婢,先披上这斗篷,我再推您出去,好么?”
云霁禾微点了点头,任由她为自己披上。
院子里,雪纷纷扬扬落下。
云霁禾没有力气抬手,她只能看着几片雪花飘落在她掌心,不过片刻,便融化顺着掌心纹路流走。
她望着远处落下的雪怔愣出了神,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爹爹,阿兄,阿嫂,还有众师兄师姐们。
阿禾见到定元的雪了,可是……
云霁禾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无声喃喃道:“可是你们都不在我身旁了啊……”
定元的雪,未免太冷了些。
她想回家了。
但她,早已没有家了。
“云姑娘……”棠雪犹豫了许久,还是出声打断了她。
“怎么了?”
“明日就是您的封后大典了,您当心些,别染上风寒了,这个天实在太冷。”
云霁禾笑了笑,这是她第二次笑了。
棠雪楞楞的想着。
“无妨。棠雪,你替我去房里把伞拿出来吧。”
“是。”棠雪应下。
看见她走后,云霁禾脸色冷了下来。
笑话,封后?
她绝无可能让他如愿。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找机会。开始她越反抗,她被看管的越严,没有一丝机会。所以她开始变乖,变得听话,终于,被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不是想立她为后吗?
但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浮生门修的就是医毒双道。
而云霁禾生下来便患有心疾,如果不是爹爹医术高明,一直细心替她养治着,她活不到现在。
但想完全痊愈还需要些时日。
爹爹……
一想到爹爹,云霁禾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现在爹爹不在了,她这病已经拖了几个月了,现在终于是到发作的时候了为了现在她实在等的太久太久了。
这世上除了她爹爹,只有她知晓如何治愈此病。
可笑的是,那人并不知道她有心病,还封了她的穴道,废了她的武功,身上所有的毒器都被搜走了。
云霁禾心脏骤然缩紧。
很多年未发作过了。
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可无论再痛,都比不过那一日的心痛。儿她的心早就死了,死在成亲的第二日。
意识越来越模糊,云霁禾感觉到了自己的生机在飞速流失。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爹爹了。
还有阿兄他们。
爹爹,阿兄,阿禾爱错人,信错人,害得你们惨死!
过去的每一天,没有哪一天她不在忏悔!
她真的错了。
她还如此无用!
明明是浮生门少门主,自幼修行医毒二术,她从来都是学的最快最好的一个,却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毒术上败了。那人竟借着洞房花烛夜缠绵之时给她下了毒,她却未曾发现。
现在竟然只能苟活着,无法为你们报仇。
她恨啊,她如何能不恨!
曾经对那人满腔爱意和全然的信任却换来满门被灭的下场。如果能重来,如果能给她一次机会,她定要手刃仇敌。
如果如果……
云霁禾永远闭上了眼,一滴泪滑落,砸在雪地上,融化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