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后宫女眷谁最尊贵？那定是当朝皇帝生母——昭慈太后。

    若问后宫女眷谁人最任性？回答必然也别无二致。

    今日的太后娘娘兴致正高，在慈安宫中捶丸自娱。年逾花甲的她虽已两鬓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风姿不减当年，丝毫不理会一旁不知所措的司药女史，太后最倚重的郑内官已是望眼欲穿，只待他们的救星赶到。

    袅袅娉婷的身影终于出现，玉倾欢款步走来，被众人求救的目光包围，一切她已了然于胸。

    “孙儿见过皇祖母！”

    听到熟悉的柔声细语，昭慈太后并未放下手中伙计，“舍得从宫外回来了？”

    玉倾欢乖巧笑道，“孙儿听说皇祖母思念我，便赶紧回来了！”

    昭慈太后放下球杖，扶起拘礼的玉倾欢，“谁会想你这个没心肝的！”

    玉倾欢手执丝帕，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午后微醺的阳光照耀着女子明媚婉然的俏脸，深宫寂寞的祖母就是嘴上不饶人，她佯装惋惜道，“是，皇祖母既然不想念孙儿，自然也不会想念孙儿带回的蜜饯果子了，”玉倾欢贴在她的耳边，好心提醒，“是皇祖母最喜欢的臻果阁的哦！”她在身后悄悄招手，示意一旁的侍从上前。

    昭慈太后喉咙颤动，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玉倾欢身后侍女紫桐的承盘上，一颗躁动的心却被她以身相阻，那双会说话的秋水杏眼正是在明确拒绝。

    玉倾欢接过司药女史的五彩琉璃碗，微笑着呈于她的面前。

    昭慈太后无奈叹气，“你这丫头惯会逗哀家，”既知拗不过她，只好屏息，将那一碗漆黑如墨的苦涩药汤一口灌下。玉倾欢会心一笑，侍候顽童似的老人家漱完口，赶忙拿出一颗甜津津的蜜饯，哄她吃下。

    “衣裳是陛下新赏的？”昭慈太后打量着她，“好看！”

    今日的玉倾欢一袭妃色锦绡霓裳，轻绣芙蓉花样，上以金线串起各色珍贵米珠，更显栩栩如生，飞仙云髻上配有相应款式的钗环步摇，令她比往常多了几分雍容之美。

    玉倾欢点点头，不禁苦笑，她当真觉得这份君恩未免太过，有时候自己的用度已经远超一般的皇子公主了。

    “你是御封的慕安公主，一切皆为陛下所定，哀家都不曾置喙，旁人岂敢多言？”

    “是，”玉倾欢顺势笑了笑，将话锋一转“听说，琼林苑的莲花都开了，孙儿陪您去赏花，如何？

    碧水连天，夏风漫卷一池莲香，是如此地沁人心脾。观莲台上，柳荫深处，祖孙二人尽情享受片刻的天伦之乐，玉倾欢讲述着宫外轶事，逗得昭慈太后喜笑颜开，褶皱爬上她的眼角，如一朵盛绽的菊花。她慈爱地凝望着女子鲜活的花季面容，心中已有决定，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本想贪心地再留她几年，可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陛下又这般重赏，不知未来会要她用什么来报还。

    她还记得自己曾问过那孩子将女儿乳名取为‘阿乔’的用意，故去的音容只是洒脱笑道，儿不求她将来大富大贵，只愿她长成不媚世俗的乔木松柏，岁寒而不凋，巉岩而无畏……不知有谁配得上这样的阿乔……

    老人家的千思万虑不一会便被打断。

    “孙儿见过皇祖母！”请安的是四皇子玉景涵。

    “快起来吧！”

    “四哥这是又寻了什么新奇之物要献给皇祖母？”四皇子生母早亡，曾与玉倾欢同养在太后膝下，因此两人比一般的堂兄妹要更亲近些。玉倾欢绕到四皇子身后，近侍成安见来者是她，并未制止，任她打开为首女史捧着的巨大宝匣。

    描金漆匣内，安静躺着一袭纸鸢。纤手展开，那是一只惟妙惟肖、等待展翅的猛禽大雁。

    “春闱高中的孟府郎君今日入宫谢恩，淑妃娘娘为祈福办了场纸鸢会，孙儿正好夺得头彩，特来献予皇祖母，”玉景涵引众人目光向东，那片蔚蓝云霄上仍有几只纸鸢在随风而动。

    他与玉倾欢各执一角，将那精美的纸雁呈于太后面前，上面还题有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笔力遒劲而磊落。

    昭慈太后接过纸鸢，“这字可是也出自淑妃母家的小郎君？”

    “正是。”

    “皇祖母您看四哥有什么好东西都只惦记着您！”但凡两人见面，玉倾欢必要调侃他两句。

    玉景涵无奈地笑了笑，也只有在祖母身边玉倾欢才会流露出撒娇的小女儿情态。

    “你这丫头就别逗景涵了，他哪会把你忘了，”昭慈太后注意到成安手中金盘仍奉有一件兰花缎袋。

    “是啊，阿乔今日回来得刚好，”玉景涵一副“你在冤枉我”的样子看向玉倾欢，他亲手拆开锦袋，里面露出的是一把七弦瑶琴，紫檀琴身光泽深邃，琴弦润而不锋，一看就是全新制作的，“司珍司专门定做的好琴，自然要送给阖宫琴艺无双的阿乔妹妹了！”

    玉倾欢与之眼神交锋，但凡从他口中听到亲切的“阿乔妹妹”，都是在揶揄她。

    “好啊，哀家许久没听你弹琴了。”

    “那四哥也要大饱耳福了！”玉景涵找到最佳观赏位置，自顾自地坐到昭慈太后身边，如儿时般亲密地靠在她的肩上。

    这家伙又卖乖……待侍从们做好准备，玉倾欢翩然落座，潺潺如流水的琴声自指尖划过，清越入耳，似清风长驱，转若林间莺啼，与池中娇莲交相辉映，将杂念尽数消解，仿佛不见眼前巍峨的宫墙，只见远阔的高山流水……

    在场人无不沉醉其中，玉景涵默默起身，接过成安递来的长笛。

    一琴一笛瞬间和鸣，奏出一曲曼妙华彩，动如万物惊蛰，缓如清水流涧，让人置身云端，缥缈人间。

    阵阵乐声如精灵般翩跹起舞，勾住墙外行人的脚步。

    “这么好的琴声，定是出自慕安公主之手了吧，”苑外留守的太后銮驾已然揭晓了答案，萧丝言感叹道，“想当年阿弟也很擅琴艺呢！”

    萧霁笑而不语，铁血行军多年，那些贵公子作派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既入宫，合该去拜见太后。”